文學寫作要有精神追求

綜觀近年來的文壇，從事詩歌、散文、小說或劇本創作的人不可謂不多，每年發表的各類作品的數量之大，和文學史上的任何繁榮時期相比都可以說是空前的。那么，為什么人們總還是對當下的文學有這樣或那樣的不滿甚或擔憂？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學精神的缺失。文學是人類精神的載體，文學的事業是為了讓人類的情感從簡單走向豐富，使人類的心靈從荒蕪趨向旺盛，從而推動人類的精神文明不斷進步。因此從事文學事業的人，不光要有喜歡文學的情懷，更需要有堅定的精神追求。否則，即使從事寫作的人再多，發表或出版的作品數量再大，亦不過是汗牛充棟或濫竽充數，只能造成虛假的繁榮，對人類精神的貢獻卻不一定起多少作用。

文學寫作就是堅守精神的家園

文學是人類精神的家園。這句話我們不知說過多少遍，人人耳熟能詳。可是就當下從事所謂文學寫作的人，到底有多少人能夠從心底里真正明白或理解這句話的內在含義？又有多少人是為豐富或維護人類的精神去從事寫作的？就是一些已經獲取了詩人、作家頭銜的人，又有幾個是以這句話為標桿來創作文學作品的呢？因此，喜歡文學是一回事，把文學當作一種精神追求是另一回事。提出文學寫作與精神追求的命題，其實是希望從事文學寫作的人一定要懂得文學精神的重要性，即學會如何把文學寫作升華為堅守文學精神家園的境界。

一個人既然要從事寫作，特別是要從事文學的寫作，就要對文學有一種真正熱愛的情懷，對文學有一種獻身的精神；而絕不是以文學為“好玩”，或拿文學當作文字游戲，甚至把文學作為自己撈取頭銜和金錢的工具。在某刊物上看過這樣一篇小說，是寫一個進城打工的青年，村里已經剩不了幾個壯勞力了，他才壯著膽子從幾乎荒蕪了的鄉村來到省會城市，在一家小酒店干活，漸漸地他看到了燈紅酒綠，看到了坐臺小姐妖冶的打扮、高聳的乳房和裸露的粉腿……于是他的內心開始變化，開始幻想著怎樣獲得錢財，怎樣享受花天酒地的生活……結果當然是一場白日夢。看這篇小說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使我想起老舍先生當年寫的《駱駝祥子》，祥子也是社會底層的人物，靠一身的力氣來實現自己的理想，盡管他的理想只是想有一輛屬于自己的人力車，老舍先生卻把祥子的性格寫的那樣鮮活，那樣豐滿，讀者從祥子的身上看到的是善良，是健康，是對有人樣的生活的渴望以及為之奮斗的品質，他雖然地位卑微，心靈卻是健康的；盡管他后來也墮落了，但讀者看到的是社會丑惡對善良的壓迫，社會黑暗對美的人性的戕害。相比較近年寫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同類型小說，總感覺缺少像老舍先生寫祥子那樣的精神震撼，多的卻是生理上的感官性刺激，是社會問題表象的描寫或自然的陳述，缺乏藝術的提煉，很難讓人產生審美性的享受。究其原因，就是缺少一種對文學精神的追求。

文學精神的喪失損害文學品格

文學寫作要有精神追求。而人的精神的東西，總是需要健康的，包括情感的健康、思想的健康和心靈的健康。健康的思想和情感，一定是真誠的、善良的和美好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真善美。真誠的思想和情感代表著社會的正義和良知，善良的思想和情感反映著社會的美德和希望，美好的思想和情感凸顯著社會的品質和格調。真、善、美的作品一定是時代精神的再現，是現實生活的藝術寫照，是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結合；讀者從真、善、美的作品中能夠感受到時代的風云變化，體會到生活的酸甜苦辣和人性的美丑善惡，品味到語言文字的華美與質樸，從而在心靈上得到真正的審美享受。遍覽這幾年的文學，缺少的就是這種具有真善美思想和情感內涵的作品。這其中的原因，除了社會大環境的影響，更主要的是許多從事文學寫作的人對文學的理解出現了偏差，即對文學的功能和價值認識走入了誤區。比如，一味追求文學的娛樂功能，忽視文學的社會擔當，于是玩文學成為時尚，追求怪異、搞笑，還自以為是魔幻和黑色幽默，用低級趣味顛覆了文學的嚴肅性；又如一味追求所謂的原生態寫作，把身體的感官刺激性描寫當作對文學禁區的新突破，作品爭相展示個體的私密生活，看誰把身體暴露的尺度最大就最勇敢、最具探索性，還美其名曰對人類“本質”的深度認識和體驗，結果損毀了文學的審美品格；再如一味追求文學形式的荒誕怪異，所謂玄幻、穿越、言情、戲說、仙俠紛紛出籠，任意顛覆歷史，隨意嘲笑現實，俗化了文學的思想和情感。這些對文學價值認識上的錯誤或偏差，直接導致了文學精神的喪失，文學沒有了精神追求，何談真善美作品的出現？更何談文學的創新和發展？因此，文學寫作不能沒有精神追求。

文學寫作是一項崇高的事業

文學寫作有了精神追求，我們就會把文學當作一項崇高的事業來做，就會努力學習新的知識，積極向生活學習，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學修養，寫的作品就會表現出情感的力量和批判的聲音，就會在思想上自覺關注人類的文明與進步，關注時代的發展和變化，關注當下的社會生活與民眾的歡樂痛苦。人類社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發展迅捷，物質的豐富和科技進步幾乎把地球變為一個村落；同時各個國家之間的利益競爭、種族信仰的不同和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讓這個世界交融與沖突并存，矛盾與糾葛紛繁復雜，危機叢生；人類為追求物質利益對資源的肆意掠奪和破壞，也頻頻引發各種特大自然災害，這些都讓人類的精神受到嚴重的傷害；金融危機、恐怖主義、局地戰爭、食品安全等等，人類不斷被異化，道德底線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這種種問題和現象，也對文學寫作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凡有精神追求的寫作者，都需要嚴肅思考和認真反省，用神圣的筆去表達一個文學寫作者批判的聲音，而決不能漠然處之或無動于衷，因為我們從事的是人類精神的事業，有責任為堅守人類的精神家園而寫作。

文學寫作有了精神追求，我們就會積極崇尚健康向上的精神生活，自覺維護人類的精神家園。寫出的作品能夠真實表現人類文明的新變化，努力塑造鮮活的文學人物，藝術地構思作品的故事，詩意地描寫生活場景，讓讀者從作品中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感受到人類新的思想和新的情感，使人類日趨枯萎的心靈得到滋養和撫慰。必須清醒地看到，全球化時代是多元文化并存的時代，科技革命帶來的信息傳播手段，其速度和效果讓現代人對各種文化的浸染很難招架，其中先進的與落后的思想意識相互交織，優秀的和糟粕的不易區分，加之市場經濟催生下的大眾文化流變之快，更是亂人眼目。特別值得警惕的是，低級趣味的意識和行為，正借助所謂文明與文化的傳播，在全球范圍和社會上下各階層內猛烈衍生并不斷泛濫，這使全人類的精神正在經受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炙烤和磨難。文學寫作如果沒有一種神圣的精神追求，就很難自覺抵制和批判這種低級趣味的東西，寫出的作品就難免不是庸俗的、媚俗的和低俗的。而且低級趣味的東西依附在人類對物質欲望的追求中，像人體上的一種牛皮癬，很難用法律和制度來鏟除。文學具有療救人類精神的功能，如果每一個文學寫作者都有一種神圣的精神追求，寫出高雅的作品，就能自覺抵制和批判這種低級趣味的東西，就不怕治愈不了人類精神上的“牛皮癬”。

文學寫作有了精神追求，就會在寫作上精益求精，作品就不會粗制濫造。考察中外文學的歷史，凡是有成就的作家或詩人，都是有精神追求的人。他們深知人類精神的東西必須是純潔的，具有美的品格的，因而寫出的作品不能有半點的虛假和低俗。曹雪芹當年寫《紅樓夢》，“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為中國古代小說樹起了豐碑；法國作家福樓拜寫《包法利夫人》，“寧肯把腦汁絞盡也不愿放棄一段描寫”，從一個細節上表現了西方作家認真負責的寫作態度，這一切都源于他們對文學精神的追求。文學寫作是一項崇高的事業，要求一切從事文學寫作的人，必須要有精益求精的寫作態度，在文學精神引導下，深入生活，體驗時代風云變化，提升藝術想象力，錘煉語言文字表現力。只要堅持不懈苦練文學基本功，就一定能夠寫出讀者滿意的好作品，文學的事業就一定能夠真正繁榮興旺，人類的精神家園就一定能夠碩果累累。

原載于《寫作理論與實踐》201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