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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一 域外行旅的拓展與域外游記的繁榮

中國文人歷來就有紀游的文學傳統(tǒng)。在中國文學史上,“游記可以說是一種源遠流長、自成體系且生機勃勃的文學存在”梅新林、崔小敬:《中國游記文學史·導論》,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6頁。。近代以來,伴隨著中國的日益開放、留學熱的涌動、旅行事業(yè)的發(fā)展,走出國門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域外行旅的范圍也不斷擴大。域外行旅的拓展帶來了域外游記的勃興與繁榮。近現(xiàn)代文學史上出現(xiàn)了經(jīng)久不衰的域外游記寫作熱潮。陳曉蘭認為“近代以來,中國旅外游記寫作出現(xiàn)過三大高潮,一是晚清出使各國外交大臣的出使記述;二是二十世紀前半期知識分子(記者、學者、文學藝術家和留學生)描繪個人旅居生活,記錄各國政治、社會、文化考察的游記;三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出國潮中,在境外旅游逐漸從社會精英趨向民主多元化的背景下,出現(xiàn)的旅外游記寫作高潮”。由于本書的論題時限設定為晚清至1949年止,故而只關注前兩次高潮期域外游記的寫作情況。詳見陳曉蘭《當代中國旅外游記中的西方表述》,《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2期。第一次寫作熱潮出現(xiàn)在晚清,這一時期的域外游記多是奉命出使海外的使官所撰寫的使官日記;第二次熱潮持續(xù)的時間比較長,從民初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40年代。幾乎社會各界的名流甚至平民百姓都參與了域外游記的寫作。他們中既有官僚、政治家、作家、藝術家、學者、記者,也有留學人員、軍人、實業(yè)家及宗教界人士等。游記的內(nèi)容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軍事、地理、歷史、風土人情、自然風光、名勝古跡等各個方面。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留學生和名流學者、記者寫作的描述域外行旅體驗的作品。

域外游記的大量出現(xiàn)與近代以來中國的時局變幻、此起彼伏的留學熱、旅行事業(yè)的成熟與發(fā)展息息相關。晚清域外游記的興起和清朝的外交策略的改變密不可分。早在康熙丁亥(1707)年間,樊守義就隨意大利傳教士艾若瑟游歷泰西,并在歸國十年之后根據(jù)回憶寫下《身見錄》記述沿途見聞,這是中國人撰寫的第一部歐洲游記。據(jù)尹德翔的考證,《身見錄》在1721年成書后,一直湮沒不聞。1937年10月,王重民先生在梵蒂岡圖書館發(fā)現(xiàn)此書,與王重民先生同行的閻宗臨先生將此書抄出,并加以箋注,撰成《身見錄校注》,刊登在桂林《掃蕩報》文史地副刊(1941)第52—53期。中國人寫作的第一本歐洲游記,在時隔200年后終于重見天日。詳見尹德翔《東海西海之間》,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06年,第18頁。繼《身見錄》之后一百年左右,即1820年前后,由謝清高口述,楊炳南筆錄的《海錄》成書問世。年少時的謝清高,出海貿(mào)易時遭遇風暴幸被外國商船所救,此后隨船漂泊游歷海外?!逗d洝芳从涗浟怂谟螝v期間的海外見聞。(清)謝清高口述,楊炳南筆錄,安京校釋:《海錄校釋》緒論,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1頁。1847年春天,林“受外國花旗聘舌耕海外”,《西海紀游自序》和《西海紀游詩》便是他在美國生活了一年多的實錄。同年留學美國的容閎一直到1909年才撰寫了回憶錄《西學東漸記》。雖然這些游記作為文獻資料彌足珍貴,但是在當時卻沒有造成太大的反響。由于清朝長期實行閉關鎖國政策,有機會走出國門的中國人實在是太少,故而域外游記的數(shù)量屈指可數(shù)。大量域外游記的出現(xiàn),是在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一方面,鑒于中國在外交中對于外國情形未能周知,處處被動;另一方面,基于“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考慮,苦于“夷禍之烈極矣”的清廷終于決定向海外派遣使官。1866年2月20日,主管總理衙門的恭親王奕遞呈了一道奏折,奏請“派員前往各國”,并令海外游歷者“沿途留心,將該國一切山川形勢、風土人情,隨時記載,帶回中國,以資印證……鐘叔河:《走向世界:近代知識分子考察西方的歷史》,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1頁。

同治五年(1866),在英國人赫德的提議下,清廷派遣斌椿父子率領同文館的學生德明(張德彝)、鳳儀、彥慧三人隨同赫德赴歐洲考察游歷。這是中國向海外派遣的第一個代表團。斌椿一行在歐洲游歷了不到四個月,“凡例十五國之疆域,于所謂歐羅巴各國,親歷殆遍。游覽之余,發(fā)諸吟詠。計往返九萬余里,如英法俄布荷比諸國,土俗民情,記載尤悉,筆亦足以達其所見”(清)斌椿:《乘槎筆記·詩二種》,岳麓書社1985年版,第85頁。。歸國后,斌椿將逐日記錄途中見聞的《乘槎筆記》“恭錄進呈,又刻以行世”。隨行張德彝亦有《航海述奇》將此次游歷見聞“集錄成篇”,“以公諸共識”(清)張德彝:《航海述奇》,岳麓書社1985年版,第440頁。。這兩本游記可謂開創(chuàng)了使官日記的先河。

同治七年(1868),為了《天津條約》到期修約一事,清廷任命美國人蒲安臣為“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大臣”,率志剛、孫家谷、張德彝等人赴相關各國訪問。這是清政府首次正式向西方派出外交使團。在長達兩年零八個月的時間里,代表團先后訪問了英國、法國、瑞典、丹麥、荷蘭、普魯士、俄國、比利時、意大利、西班牙十個國家。志剛的《初使泰西記》、孫家谷的《使西書略》、張德彝的《再述奇》詳細記錄了游歷過程。

此后,隨著“外務日繁”,清廷向海外派員日益增多。1870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奉命出使法國,就天津教案向法國道歉。1876年,中國的第一位駐外使臣郭嵩燾出使英國,就馬嘉里案件向英國賠罪,并出任駐英使臣。郭嵩燾到達倫敦之后,即將沿途所記日記匯成一冊寄給總理衙門,這便是后來引起軒然大波的《使西紀程》。此后,清廷就確立了使臣日記匯報制度。光緒三年(1877)十一月,總理衙門在“出使各國大臣應隨時咨送日記等件片”的奏折中稱:

 

前因籌議海防事宜,據(jù)李鴻章、李宗羲、王凱泰等先后條陳,以各國應選明白洋務之人,隨時遣使以宣威信、通情款,各國情形如何,隨時馳報,庶幾耳目較靈,不致中外隔閡等因,各在案。是出使一事,凡有關系關涉事件及各國風土人情,該使臣當詳細記載,隨時咨報,數(shù)年以后,各國事機,中國人員可以洞悉,即辦理一切,似不至漫無把握。臣等查外洋各國虛實,一切惟出使者親歷其地,始能筆之于書;況日記并無一定體裁,辦理此等事件,自當盡心竭力,以期有益于國。倘一概隱而不宣,竊恐中外情形,永遠隔閡,而出使之職,亦同虛設??煞耧喯聳|西洋出使各國大臣,務將大小事件,逐日詳細登記,仍按月匯成一冊,咨送臣衙門備案查核。即翻譯外洋書籍,新聞紙等件,內(nèi)有關系交涉事宜者,亦即一并隨時咨送以資考證。臣等理合附片具奏。(清)席裕福、沈師徐輯:《皇朝政典類纂》(四十七·外交二),文海出版社1982年版,第11214頁。

 

于是,一時間“星使著作如林”(清)張德彝:《隨使英俄記》,岳麓書社1986年版,第273頁。。如劉錫鴻的《英軺私記》、張德彝的“八述奇”、陳蘭彬的《使美紀略》、何如璋的《使東述略》、李鳳苞的《使德日記》、黎庶昌的《西洋雜志》、薛福成的《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曾紀澤的《出使英法俄國日記》等。

1887年,總理衙門擬定了《出洋游歷章程》十四條,提出了具體的派遣游歷使臣的計劃。章程中對調查任務和考察內(nèi)容做了詳細的規(guī)定,并要求游歷使要向總理衙門遞呈記錄手冊,由總理衙門“擇其才識卓著人員,奏請給獎”。光緒十三年六月初四(1887年7月24日),通過嚴格選拔考試的12名游歷使分赴21個國家游歷。這是“晚清中國人走向世界的一次盛舉”。滿懷壯志的游歷使們對于考察內(nèi)容認真撰寫了調查報告,以傅云龍為例,“他每到一國,即努力收集該國地理、歷史、政治、經(jīng)濟、民俗等各方面資料,并親自察訪、實地踏勘,還繪制各種地圖、統(tǒng)計表”。僅他一個人就撰寫了考察報告《游歷圖經(jīng)》6種86卷。他還寫下了大量外國游記(《游歷圖經(jīng)余紀》15卷)和紀游詩(《不介集詩稿》)。傅云龍撰寫的游歷各國的圖經(jīng)、游記、紀游詩合計竟多達110卷。詳見王曉秋《晚清中國人走向世界的一次盛舉——1887年海外游歷使初探》,《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3期。其他的游歷使也留下了大量帶有游記性質的調查報告。如洪勛的《游歷意大利聞見錄》《游歷瑞典挪威見聞錄》《游歷西班牙聞見錄》《游歷葡萄牙聞見錄》《游歷聞見總略》《游歷聞見拾遺》等。奉派俄國的繆祐孫亦著有《俄游匯編》12卷。

1905年,清廷為了“預備立憲”,特派遣以載澤和戴鴻慈為首的“五大臣”兵分兩路出洋考察政治。翌年歸國后,僅載澤一路編譯成書的考察報告就有三十部之多。此外,戴鴻慈還撰寫了十二卷的《出使九國日記》,載澤也將“郵程所歷,身履而目接者,與彼都人士言論之可甄存者”編錄為《考察政治日記》。參見鐘叔河《從東方到西方——走向世界叢書敘論集》,岳麓書社2002年版,第540頁。

晚清民初出現(xiàn)的域外游記,除了大量的使官日記之外,還有少量因私出國的國人所撰寫的紀游之作。比較有代表性的如王韜的《漫游隨錄》《扶桑游記》,錢單士厘的《癸卯旅行記》《歸潛記》,李圭的《環(huán)游地球新錄》,羅森的《日本日記》,李筱圃的《日本紀游》,黃慶澄的《東游日記》,長期流亡海外的康有為和梁啟超也分別寫作了《歐洲十一國游記》兩種流亡海外的康有為“兩年居美、墨、加,七游法,九至德,五居瑞,一游葡,八游英,頻游意、比、丹、那各國,久居瑞典”,他曾有一個龐大的域外游記寫作計劃?!稓W洲十一國游記》第一編《意大利游記》(1905)初版時,在卷首有一個總目錄,一共列有意大利、瑞士、奧地利、匈牙利、德意志、法蘭西、丹麥、瑞典、比利時、荷蘭、英吉利共十一國,此外還有三種附錄。但后來實際上只出版了第二編《法蘭西游記》,其他各編均未按計劃出版。參見鐘叔河《從東方到西方——走向世界叢書敘論集》,岳麓書社2002年版,第562—595頁。和《新大陸游記》等。

如果說晚清域外游記的大量涌現(xiàn)是由于官方的推動和政治需要所致,那么民國之后域外游記寫作熱潮的出現(xiàn)則與留學熱的涌動和旅游事業(yè)的迅猛發(fā)展密不可分。

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人開始關注西化成功的“東夷小國”日本,將其當作學習西方的橋梁和捷徑。1896年,清朝政府公派13人留日學習,由此拉開了中國人留日熱潮的序幕。1898年,張之洞著《勸學篇·外篇·游學》,大力倡導留學日本具有“路近、費省、同文、時短”之優(yōu)勢。與此同時,清政府又先后制定了相關獎勵留學的政策,實施了廢除科舉制度的舉措,諸多因素促成了“留日熱”的出現(xiàn)。據(jù)李喜所的統(tǒng)計,留日學生總數(shù)在1905年激增至8000人,1906年高達12000人,1907年仍有10000人左右。李喜所:《清末留日學生人數(shù)小考》,《中國留學史論稿》,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50—253頁。進入民國后,1913年至1914年間,留日學生最少也有五六千人。[日]松本龜次郎:《中華留學生教育小史》,轉引自 [日]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譚汝謙、林啟彥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版,第88頁。雖然“九一八”事變后留日學生一度銳減,但后來在中國興起了“日本研究熱”,加之貨幣匯率有利于中國,因此中國學生再次大批赴日?!?935年11月末,顯示有突破八千之勢。1936年及1937年兩年,通常都有五至六千留日學生。這是繼1905年至1906年、1913年至1914年以來的第三次留日隆盛時期?!?img alt="[日]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譚汝謙、林啟彥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年版,第10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A95ABA/10797207703818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2.png?sign=1753803765-h97JhgKYPvmwWy4qVRuj5r7J3mASbtug-0-eba144e8a0e6bb146a891a33cd5e3223">即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仍有由各傀儡政府派遣赴日的留學生。

除了留日學生之外,還有大量的官紳和平民百姓赴日游歷考察。高潮迭起的“留日熱”和考察熱催生了大批旅日游記的出現(xiàn)。僅實藤惠秀個人收藏的中國人寫作的日本游記(通常被稱為“東游日記”)就有227種之多,其中晚清的148種,民國時期的79種。張明杰:《近代日本人中國游記·總序》,[日]宇野哲人《中國文明記》,張學鋒譯,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頁。其中比較有影響的如張謇的《東游日記》、繆荃孫的《日本考察事物游記》、吳汝綸的《東游叢錄》、王之春的《談瀛錄》、黃尊三的《日本留學日記》、王景禧的《日游筆記》、王桐齡的《東游雜感》、嚴露清的《日本印象記》、廬隱的《東京小品》等。

民國初年,在庚款留美的影響與推動下,中國學界掀起了留美熱潮。1917年6月,留美人數(shù)由清末民初的五六百人迅速增至1500余人,“其中自費留美人數(shù)增長猶為迅速”。1925年,中國留美人數(shù)高達2500人,占美國的各國留學生總數(shù)的1/3以上?!翱箲?zhàn)勝利后,留美人數(shù)暴增,1948年留美學生達2710人,1949年又增加到3797人?!?img alt="王淑良:《中國現(xiàn)代旅游史》,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A95ABA/10797207703818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2.png?sign=1753803765-h97JhgKYPvmwWy4qVRuj5r7J3mASbtug-0-eba144e8a0e6bb146a891a33cd5e3223">整個民國時期,留美人數(shù)大概在15000人上下,僅次于留日人數(shù)。李喜所:《20世紀中國留學生的宏觀考察》,《中國留學史論稿》,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3頁。20世紀20年代,留歐的官費生和自費生都增加很多。據(jù)統(tǒng)計,1929—1932年間,國民政府派遣的留歐學生就有1126人,其中多集中在英、法、德、比等國。由于蔡元培、吳稚暉、李石曾、吳玉章等人大力倡導勤工儉學運動,截至1920年底赴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就有1700余人。鄭名楨:《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1994年版,第36頁。與此同時,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也吸引了不少革命青年奔赴蘇俄,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出現(xiàn)了“留俄熱”。20世紀的“30年代之后,延安繼續(xù)派出一些有為青年往蘇聯(lián)留學,在新中國成立的前后二十年間,主要往蘇聯(lián)和社會主義國家選派留學生,大體有13000人左右”李喜所:《20世紀中國留學生的宏觀考察》,《中國留學史論稿》,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4頁。

民國時期現(xiàn)代交通業(yè)和旅游業(yè)的迅猛發(fā)展也使更多中國人有機會、有可能實現(xiàn)他們域外之旅的夙愿。民國時期交通業(yè)發(fā)展迅速,為旅游事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便利與保障。截至1937年全面抗戰(zhàn)前夕,中國的鐵路里程在晚清和北洋政府修筑的12728公里的基礎上又增加了9033公里。公路交通方面,1933年全國通車里程除東北外,已有6.3萬公里,抗戰(zhàn)前夕擴展到了10.95萬公里。航運方面,抗戰(zhàn)前,招商局共有船舶153艘。私營航運事業(yè)也發(fā)展迅速。創(chuàng)辦于1926年的民生輪船公司至1935年已有輪船40艘。伴隨運力的增強而來的是航線的開辟與拓展。中國的航空事業(yè)雖然于1929年才正式起步,但經(jīng)過了短短的十幾年時間,就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囊?guī)模。1948年,中國的航空公司擁有最新式中型與巨型機近百架,員工近萬人。李孔昕:《寫給空中旅行的人們》,《旅行雜志》第二十二卷三月號,1948年3月10日,第45頁。“水、陸、空運輸線,加上早已通航的海上郵船、輪船運輸,編織了中國現(xiàn)代旅游的交通網(wǎng)”王淑良:《中國現(xiàn)代旅游史》,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頁。,解決了人們出行難的問題,為旅游事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質條件。

民國時期交通業(yè)的建設與發(fā)展,推動了中國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壯大。從旅游史的劃分角度來看,從1912年到1927年國民黨南京政府成立,為現(xiàn)代旅游的形成與創(chuàng)建時期;從1927年到1937年全面抗戰(zhàn)前,為現(xiàn)代旅游的發(fā)展時期;從1937年到1949年,為現(xiàn)代旅游業(yè)受挫與恢復時期。同上書,前言第7頁。1923年8月,上海商業(yè)儲蓄銀行旅行部宣布正式建立,這標志著中國現(xiàn)代旅游的正式開始。1927年6月,旅行部與銀行分戶,正式更名為中國旅行社。中國旅行社下設45處分支機構,“與日本國際觀光局、英國通濟隆、(前)蘇聯(lián)國營旅行社、美國西雅圖運通公司等建立了合作關系,相互承接國際旅行團隊和出洋游學生及國家使節(jié)、考察團隊、會議代表、政府專使等”同上書,第18頁。。中國旅行社還采取多項措施提高服務質量、開辟新的經(jīng)營業(yè)務,以便為旅客提供優(yōu)質高效的服務。1927年春,中旅社創(chuàng)辦了《旅行雜志》。從創(chuàng)辦到停刊,《旅行雜志》共發(fā)行了23年3個月,總計263期。該雜志作為中國的第一本旅游刊物,其讀者遍布國內(nèi)外,在當時影響極大。孫恩霖在他的《片段的回憶》中對《旅行雜志》大加稱贊:“(《旅行雜志》)是一個游侶,又是一個向導;而最難得的,它能創(chuàng)造和激發(fā)最高尚、最優(yōu)美的 ‘旅行意識’。拿現(xiàn)實的文字,來滿足我們心靈上的需要,這就是《旅行雜志》獨有的特點?!?img alt="孫恩霖:《片段的回憶》,《旅行雜志》第十卷第一號,1936年1月1日,第5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A95ABA/10797207703818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2.png?sign=1753803765-h97JhgKYPvmwWy4qVRuj5r7J3mASbtug-0-eba144e8a0e6bb146a891a33cd5e3223">游記類文章占據(jù)《旅行雜志》發(fā)表文章的主流地位。據(jù)統(tǒng)計,在該雜志發(fā)表的國內(nèi)游記有1613篇,國外游記720篇黃芳:《中國第一本旅行類刊物—— 〈旅行雜志〉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湖南師范大學,2005年,第136、147頁。,基本符合編輯部“國內(nèi)的三分之二,國外的三分之一”的要求。沁明女士的《歐美采風記》、褚民誼的《西歐漫游錄》均是先在《旅行雜志》上連載,然后結集成冊出版的。

伴隨著現(xiàn)代交通業(yè)及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與成熟,旅行條件的不斷改善,交通的日益便利,加上良好的旅行服務和大規(guī)模的旅游宣傳,走出國門的中國人日益增多。王淑良等人根據(jù)對《旅行雜志》所載資料的分析,把民國時期的海外游歷活動劃分為七種類型。主要包括:僑胞及勞工的探親游、留學生的游學游歷、政要官員和外交人員的會議考察游、名流學者考察游、商務往來和經(jīng)濟界的產(chǎn)業(yè)考察游、旅行家的海外游歷及其他(如梅蘭芳的歐美巡回演出)多種類型。王淑良:《中國現(xiàn)代旅游史》,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47—249頁。

此起彼伏的留學熱,各種域外行旅活動大規(guī)模地展開,勢必會促成域外游記寫作的繁榮。與此同時,出版?zhèn)髅浇缫裁翡J地注意到了域外游記潛藏的巨大商機。很多刊物、出版社為游記的發(fā)表與出版提供了空間和便利條件,此舉不但促進了域外游記的傳播,也擴大了域外游記的影響面。《晨報》《時事新報》《民國日報》《京報》《東方雜志》等刊物均發(fā)表過許多域外游記?!段膶W周報》還特辟“Athos號專欄”,專門發(fā)表鄭振鐸、陳學昭、徐霞村等人的赴法旅行記。一些報紙、雜志還向海外派遣特約記者,如瞿秋白、鄒韜奮、俞頌華、李宗武、徐志摩等人均是以記者身份踏上域外之旅的。這些記者給國內(nèi)發(fā)回了大量介紹域外見聞的文章。中國旅行社不僅在《旅行雜志》上大量刊登域外游記,還出版了趙君豪編選的《二十名人旅行記》(1930)、褚民誼的《歐游追憶錄》(1932)、宋春舫的《蒙德卡羅》(1932)、沁明的《歐美采風記》(1943)等。1924年,中華書局出版了由姚祝萱編選的《國外游記匯刊》,總計8冊28卷。亞細亞書局于1934年出版了孫季叔輯注的《世界游記選》。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生活書店、開明書店等出版社均出版發(fā)行了大量的域外游記。根據(jù)賈鴻雁的《中國游記文獻研究》統(tǒng)計,民國時期出版游記圖書608種,其中民國時期創(chuàng)作游記及編選游記570種,域外游記及游記集226種。賈鴻雁:《中國游記文獻研究》,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0頁。在地區(qū)分布上,產(chǎn)生游記數(shù)量最多的要屬美國、英國、蘇俄、日本和南洋。

數(shù)量如此驚人的域外游記,長期以來一直不被研究界所關注。人們耳熟能詳?shù)闹皇巧贁?shù)幾位文學、文化界名人寫作的文學色彩比較濃厚的游記名篇。由于游記是一種極具開放性的文體,它的寫作門檻很低,凡是有過旅行體驗的人,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寫作游記。這也是造成域外游記大量產(chǎn)生的一種客觀因素。但是,游記本身既屬于文學文本,又屬于文化文本,介于文學與地理學之間的復合文體特征,讓文學研究者感到很棘手。究竟何謂“游記”,應該運用什么樣的方法來研究游記,這些問題一直令從事游記研究工作的人感到困惑不已。因此,在進行本書的研究之前,筆者有必要對研究對象做一個界定。

二 何謂“游記”

本書的研究對象——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文學——是指從晚清一直到新中國成立這一時段內(nèi)中國人寫作的記錄域外行旅體驗的作品。其中既包括散文體游記、紀游詩詞,也涉及少量描寫域外體驗的具有自傳色彩的小說。

游記——作為行旅體驗的載體,對于它的概念界定歷來就是眾說紛紜,迄今為止尚未有一個被大家所公認的科學準確的定義。游記文學、游記散文、山水游記、旅游文學、紀游文學、旅行記、紀行文、行記、行役記等諸多名詞都被用來指涉“游記”這一文體?!坝斡洝狈Q謂的駁雜,說明人們對“游記”的理解存在著不少分歧。

關于游記外延的界定,出現(xiàn)的爭議比較大。大多數(shù)定義都將“游記”看成是散文的一種體裁。如《辭海》(1989年版)中將“游記”解釋為:“散文的一種。以輕快的筆調和生動的描寫,記述旅途中的見聞,某地的政治生活、社會生活、風土人情和山川景物、名勝古跡等,并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img alt="《辭?!肪庉嬑瘑T會編:《辭?!罚ㄖ校?,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第255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A95ABA/10797207703818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2.png?sign=1753803765-h97JhgKYPvmwWy4qVRuj5r7J3mASbtug-0-eba144e8a0e6bb146a891a33cd5e3223">石曉奇在他的論文中也持同樣的觀點。他認為“游記作為一種特有的文體,在中國古代文化領域占有特殊的位置。如從廣泛的意義上來說,應包括一切記述親身見聞的文字,其淵源可以追溯到先秦,大體可以歸于散文一類?!偷浞兜奈捏w論來說,游記主要是以描寫自然景物,記述山水游覽為主,繼而又融入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的內(nèi)容。這種文體,大致興于魏晉,盛極于唐宋”石曉奇:《略論歷代西域游記的整理與出版》,《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2期。。朱德發(fā)則認為,游記文學發(fā)展到現(xiàn)代,已經(jīng)突破了“散文中的文體之一”的說法。他“不同意將游記文學僅僅局限于 ‘散文的一種’,‘記敘文中描寫自然環(huán)境的一種’的狹義游記的說法”,而是主張“應把帶有游記性質的詩歌、小說、辭賦等都歸入游記文學的范疇”朱德發(fā):《試論中國游記散文的文體特征》,《菏澤師專學報》2001年第1期。

通過以上的簡單描述可以看出,廣義上的游記概念的外延已經(jīng)突破了散文的范疇,擴展到詩歌、小說、詞賦等領域。筆者認為,將建立在親歷性基礎上且具有紀游性質的詩歌、詞賦、小說納入游記的范疇是可行的。其實,游記原本就是一種變動不居的文體,隨著時代的變化,其外延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在游記的發(fā)軔期,賦、書、序、記等各種文體共同承擔著紀游的文學使命。后來,由于“記比賦、書更自由、更靈活,語體也更加散文化;而與序相比,又更具文體的獨立性”,因而“中國游記文學最終選擇了以能夠靈活地敘述行程、抒情寫景的記作為通行的文體形式”梅新林、俞樟華:《中國游記文學史》,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頁。。游記初步定型為“記”是在魏晉時期,成熟于唐代,至宋代則又出現(xiàn)了筆記體和日記體游記及紀游的散文賦。到了清末民初,又出現(xiàn)了采用新聞通訊、報告文學寫法的特寫式游記和報告式游記。由此可見,游記的文體樣式一直在跟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

與此同時,人們對于游記外延的界定也在不斷更新。早在清代以前,對于游記外延的界定還是很寬泛的。如明代何振卿輯錄的《古今游名山記》17卷中,凡寫游歷名山大川、園林幽勝的文章,不論是書信、序跋、銘文、辭賦都包括在內(nèi)。元代陶宗儀輯佚的《游志續(xù)編》中甚至收錄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這樣描述幻游的作品。到了清代,吳秋士在根據(jù)《古今名山游記》輯錄的《天下名山游記》中,刪除了原有的賦體、書信體、日記體游記,只留下了單純記錄山水名勝的散文體“記”梅新林、俞樟華:《中國游記文學史·導論》,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頁。。這種將游記外延縮小為散文的做法直至今天仍有人持贊同意見。1937年3月,中華書局出版了由新綠文學社編選的《名家游記》。在“游記文學”(代序)中,編者依據(jù)作者的身份條件,將游記文學分為歷史、宗教、地理、社會、文學等幾大類;從形式上分為日記體、書信體、小品體、小說體、雜感體、論說體;從內(nèi)容上分為游記、印象記、訪問記、見聞記、探險記、奇遇記等;依據(jù)作品的寫作態(tài)度,將游記文學劃分為寫景、抒情、修學、社會、游藝、幻想五種。新綠文學社編:《名家游記》,中華書局1937年版,第5—13頁。由此可以看出,民國時期,人們對游記的理解還是比較寬泛的。正如前文所述,現(xiàn)當代一些研究者對游記外延的界定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令人無所適從。實際上,國外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就已經(jīng)放棄從形式角度來研究游記了。甚至有學者認為,游記根本就“不是一個文類,而是許多以旅游為主題的作品的合名”參見尹德翔《東海西海之間》,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06年,第12頁。。由此可見,試圖給游記的外延做出一個清晰界定的努力是徒勞的。

從游記文體的發(fā)展歷史來看,“記”這一散文樣式,由于其“富有包容性、可塑性和變異性”,“是一種具有更多彈性與個性化的文體”,“能更好地表現(xiàn)那種富有個性化色彩的游歷體驗”梅新林、俞樟華:《中國游記文學史·導論》,學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9頁。。所以在漫長的文學實踐過程中,“記”得以逐漸超越其他文體樣式,占據(jù)了游記文學的主流地位。這也是很多人將游記狹義地理解為散文的一種之原因所在。但這并不意味著游記必然要排斥其他文體樣式的存在。畢竟從游記發(fā)生伊始,就確立了詩、賦、書、序、跋等多元并存的局面。近現(xiàn)代以來,游記文學發(fā)生了深刻的革命,以白話為語體的現(xiàn)代游記取代了傳統(tǒng)的古典游記。但近現(xiàn)代游記的創(chuàng)作實踐表明,在書信體、日記體、隨筆體、通訊體、雜記體等散文體游記之外,依然存在著大量古典紀游詩詞和一些紀游小說。顯然,從廣義的角度來理解游記,既符合游記的創(chuàng)作實際,也比較有利于我們對游記的全面把握與研究。不過,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雖然筆者贊同從廣義的角度來界定游記概念,但并不同意將完全虛構性的小說納入游記的范疇。如果將《老殘游記》之類的游記體小說也視為游記之一種,就未免有些把游記這一概念過于泛化的嫌疑。游記歸根結底還是要建立在真實的行旅體驗之上。

基于上述原因,筆者只能根據(jù)研究的需要,將本書的研究對象——域外游記文學——設定為以散文體游記和紀游詩詞為主要考察對象,也會涉及少量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如張資平的《木馬》、郭沫若的《漂流三部曲》、蘇雪林的《棘心》等。

三 域外行旅體驗研究視角的選定

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在文學和社會文化領域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域外游記不僅是一個文化文本,包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具有傳遞新知的啟蒙意義及科學史料價值。同時它也是一個文學文本,具有很強的文學審美價值,在近現(xiàn)代文學史上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朱德發(fā)在《中國現(xiàn)代紀游文學史》中強調現(xiàn)代紀游文學“是一種了不起的文學體裁”。俞元桂在《中國現(xiàn)代散文史》中指出:“按題材的分類概括,我們自然地發(fā)現(xiàn) ‘五四’運動到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之前的第一個十年中,打頭的是海內(nèi)外的旅行記和游記?!?img alt="俞元桂:《中國現(xiàn)代散文史·緒言》(修訂本),山東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A95ABA/10797207703818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42.png?sign=1753803765-h97JhgKYPvmwWy4qVRuj5r7J3mASbtug-0-eba144e8a0e6bb146a891a33cd5e3223">“中國現(xiàn)代散文中的記敘類抒情部類”,也“是以眾多的記游之作開頭的”同上書,第56頁。。由此可見游記(尤其是域外游記)對于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的重要性。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由于“游記文學歷來不列入文章正宗,只當成雜著小品看待,在舊文學史中位置并不怎么重要,近三十年很有些好游記,寫現(xiàn)代文學史的,也不過認為聊備一格,有的且根本不提”沈從文:《談“寫游記”》,《旅行家》1957年7月號,第34頁。。綜觀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的研究現(xiàn)狀可以看出,與域外游記寫作的繁榮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對其研究的嚴重滯后。域外游記研究一直處于不被重視的邊緣狀態(tài)。關于游記研究的方法和話語,還沒有形成一套為大家所接受的基本范式。大部分的研究者,或以歷史脈絡系統(tǒng)建構,或把域外游記作為文獻資料或作家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來看待,對于域外游記還缺乏深層的介入研究。

近年來,域外游記研究開始慢慢升溫,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尹德翔的博士論文《東海西海之間》,運用文化研究方法,以斌椿、志剛、郭嵩燾、張德彝等人的出使日記為主要文本,考察早期使西日記中的文化觀察、認證與選擇,突破了學界從“現(xiàn)代化”的視角對近代使官日記進行研究的單一模式。李嵐的博士論文《行旅體驗與文學想象——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生的游記視角》,從行旅體驗和文化想象入手,探討游記與社會觀念變革、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形成、現(xiàn)代文體形成的關系。但其研究范圍只限于晚清至“五四”前后的游記(包括域外游記和國內(nèi)游記),沒有涉及20世紀30、40年代的游記。其論文在創(chuàng)新之余,有些論述沒有在實處深入展開??傮w來說,最近幾年域外游記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大多集中在晚清這一時段的域外游記研究上比較有代表性的成果有周憲的《旅行者的眼光與現(xiàn)代體驗——從近代游記文學看現(xiàn)代性體驗的形成》(《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0年第6期)、代順麗的《近代域外游記的特征及價值》(《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尤靜嫻的《越界與游移——晚清旅美游記的域外想象與書寫策略》(王德威、季進主編:《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92頁)、胥明義的《晚清歐美游記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蘇州大學,2004年)、符云云的《晚清域外游記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暨南大學,2007年)、謝靜的《中國首任駐外使節(jié)游記研究》(碩士學位論文,陜西師范大學,2007年)、尹德翔的《東海西海之間》(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06年)等。,關注現(xiàn)代域外游記的研究成果比較少現(xiàn)代域外游記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張歷君的《鏡影烏托邦的短暫航程——論瞿秋白游記中的異托邦想象》(王德威、季進主編:《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包曉玲的《中國現(xiàn)代旅外游記的文化心態(tài)》(《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陳曉蘭的《徘徊于理論與現(xiàn)實之間——20世紀20年代中國旅蘇游記中的蘇聯(lián)形象》(《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5期)等。,尚未有專門以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著作出現(xiàn)。

域外游記,是記錄域外行旅體驗最為重要的文學載體。所謂“域外行旅體驗”,是指中國人在海外行旅中的所見所聞、所想所感。既包括行旅的直觀感覺,也包含域外行旅過程中遭遇的一切在行旅者內(nèi)心引起的心理波動。在古代,“行旅”與“游覽”是區(qū)別使用的。如《昭明文選》中,“行旅”和“游覽”便分為兩類?!靶新谩焙汀败娙帧迸帕性谝黄?,帶有旅途艱辛、行路難的意味。而“游覽”與“游仙”“招隱”相連,充滿了優(yōu)游、逍遙的氣息。參見龔鵬程《游的精神文化史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96—197頁。現(xiàn)代意義上的“行旅”是指“出行、旅行”《辭?!肪庉嬑瘑T會:《辭海》(中),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第2084頁。。既可以指悠然自得、賞心悅目的游覽,也可以指充滿千難萬險的漂泊之旅。因此,本書所謂的“行旅”,采用的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概念,包括游歷、出使、留學、商旅、考察、探親、觀光等各種行旅方式。

域外行旅與國內(nèi)行旅不同。國內(nèi)行旅雖然也會面臨文化差異的問題,但畢竟是在同一個文化共同體內(nèi)??缭搅藝绲挠蛲庑新镁痛鬄椴煌?。行旅者跨越了文化地理空間,在中與西、新與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異域與本土的矛盾沖突中感受自我并確認自身。無論是文化沖突的激烈程度,還是行旅體驗的深刻程度,都是國內(nèi)行旅所無法比擬的。近代以來的域外行旅與傳統(tǒng)的國內(nèi)行旅相比,在形態(tài)上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變?,F(xiàn)代域外行旅的行旅方式與行旅范圍都與傳統(tǒng)的國內(nèi)行旅不同。正如舉岱在《游記選》題記中所說的那樣:

 

古人旅行,山轎蹇驢,竹杖芒鞋,時時刻刻都擁在自然的懷抱中,所以感覺最親切的是自然,體味最深刻的也是自然,游記最好的題材便只有自然風景。現(xiàn)代人的旅行卻不同了,憑藉輪船火車的利便,走遍各國各地的都市;而在大都會中,人的活動常常淹沒了自然,于是“社會相”又代替了自然風景成為游記最好的題材。這是古今游記兩種不同的趨向,也是游記題材兩個不同的“面譜”。舉岱:《游記選》題記,俞元桂、姚春樹、王耀輝、汪文頂選編《中國現(xiàn)代散文理論》,廣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92頁。

 

行旅形態(tài)的變化,使得游記在內(nèi)容上從傳統(tǒng)的模山范水轉為對“社會相”的描摹。隨著域外行旅范圍的拓展,域外游記獲得了更為豐富的表現(xiàn)題材。然而,域外游記并不是像照相機似的機械復制域外見聞,它所表述的是行旅者在域外的行旅體驗。“體驗”既是“我們感受、認識世界,形成自己獨立人生感受的方式,也是接受和拒絕外部信息世界的方式,更是我們進行自我觀照、自我選擇、自我表現(xiàn)的精神的基礎”李怡:《日本體驗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生》,博士學位論文,北京師范大學,2003年,第8頁。。域外行旅體驗實則是一種精神活動,域外游記展現(xiàn)的域外行旅體驗顯然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作者的“主體篩選、過濾甚至改裝”。行旅者的文化心態(tài)、知識結構、行旅身份、行旅目的與方式等諸多因素都會影響行旅體驗的發(fā)生與形成。讀者通過閱讀游記所進行的域外想象,實際上已然經(jīng)過了三重創(chuàng)造:行旅者的觀看、文字的表述、讀者的理解。李嵐:《行旅體驗與文化想象——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生的游記視角》,博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07年,第22頁。作為域外游記的研究者,我們不能只停留在讀者層面對域外游記進行品評賞析,而應深入游記內(nèi)部,通過對游記所表述的域外行旅體驗的深層剖析,破解域外游記所承載的豐富文學和文化信息。

需要說明的是,本書的研究并非只是停留在域外游記的本體研究上,而是從域外行旅體驗的視角切入,透過域外游記,探討域外行旅體驗、域外游記與近現(xiàn)代文學之間存在的某種內(nèi)在關聯(lián)。域外行旅帶給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的影響,并不是對異域文化的簡單移植與復制,而是建立在“體驗”的基礎之上。長期以來,研究者一般習慣借助比較文學的“影響研究”方法,在“中外文化交流”的理論框架內(nèi),闡釋域外行旅對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產(chǎn)生的影響。這一研究模式,固然“反映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生發(fā)展所背靠的文化交流的歷史事實”,但卻“漠視了文學創(chuàng)作這一精神現(xiàn)象復雜性”李怡:《日本體驗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生》,博士學位論文,北京師范大學,2003年,第7頁。。文學創(chuàng)作首先是創(chuàng)作主體生命體驗的表達。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本身即是對域外行旅體驗的跨文化書寫。因此,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就成為我們探討域外行旅體驗與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之間互動關系的一座橋梁。

從域外行旅體驗這一研究視角來發(fā)掘域外游記中所蘊含的豐富而耐人尋味的文學、文化信息,既突破了傳統(tǒng)的游記研究模式,也打破了“影響研究”模式的局限。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在文體變革、文學創(chuàng)作母題、跨文化傳播等多個方面深入介入了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的轉型與發(fā)生。因此,從域外行旅體驗的視角,考察域外游記對域外行旅體驗的跨文化書寫如何影響了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風貌的變化、核心命題的生成、現(xiàn)代中國的自我想象等重要文學、文化現(xiàn)象,回味、反思本土文化與異域文化的交流互動所鑄就的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風貌、特征、品質,既可以理清域外游記與整個近現(xiàn)代文學的密切關聯(lián),重估域外游記的文學、文化價值,又可以給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開拓新的研究空間,提供新的研究思路。同時也為當下中國文學、文化界深入思考諸如民族化與世界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保守與開放、吸收與超越等跨文化命題提供了一面有益的歷史之鏡。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文學載體。它記錄了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在與世界碰撞、融合的互動過程中所走過的艱難心路歷程,銘刻著中國在走向世界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自我與他者的四維時空中進行自我想象與自我建構的困惑矛盾與成敗得失。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國與世界的關系更加緊密。當下中國更要理性應對如何進行文化主體建構與自我認同;如何在接受現(xiàn)代文明的同時,堅守本土文化等攸關民族命運的重大課題。因此,揭示域外游記如何銘刻、介入了中國與世界的對話,并進而影響了中國人對于世界和自我的想象;再現(xiàn)近現(xiàn)代中國對域外的想象與自我重塑的經(jīng)驗與教訓,無疑具有重要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

基于此,本書試圖通過對域外游記文本的細讀,運用比較文學形象學、文化研究、后殖民主義理論等多種批評方法,以域外行旅體驗為研究視角,分別從文體層面和內(nèi)容層面,考察域外行旅體驗如何影響了近現(xiàn)代文學風貌的變化,探究其通過何種途徑,以何種方式介入了現(xiàn)代中國的自我想象。

總之,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可供言說和挖掘的學術空間實在太大。因此,本書的研究只是揭開了冰山的一角,文中對域外游記的考察只是以蠡測海,不求全面,但求深入。近現(xiàn)代域外游記,是記錄域外行旅體驗最重要的文學載體。通過域外行旅體驗這一研究視角,深入游記內(nèi)部,探討域外行旅體驗及其域外游記與近現(xiàn)代文學之間隱秘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及其互動關系,是本書對于游記研究新路徑的摸索與嘗試。通過對域外游記的深層介入研究,來揭示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發(fā)生與轉型過程中易被忽略的文學細節(jié),是本書的研究起點,也是筆者今后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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