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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嵌入性:概念及意義關于“嵌入性”、制度變遷與結構環境間關系的論述,可參見李漢林等《組織變遷的社會過程——以社會團結為視角》,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第211—215頁。

正如我們本章所強調的,政府與企業之間的關系與互動是嵌入于多重關系之中的,而其中兩對主要的關系范疇,即國家與市場、國家與社會構成了政企關系演變的主要結構環境。所以說,理解政企關系首先要理解我們國家政府與企業關系及其互動的結構環境。正是這樣的一種結構環境,才使得我們國家的政企關系具有了中國的特色。所以,從實質上說,不理解中國政企關系所嵌入的結構環境,就不可能理解和把握具有中國特色的政企關系。在這里,理解嵌入性及其理論,對于我們理解政企關系所嵌入的結構環境以及政企關系隨著制度變遷而發生的變化,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關于嵌入性的理論,有三位學者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一位是波蘭尼(Karl Polanyi),一位是懷特(Harrison C. White),另一位則是懷特的學生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這三位學者除了在學術脈絡上具有繼承性之外,其共同之處在于對制度經濟學研究視角的批判與反思,將社會結構環境引入到了對制度的分析之中。當制度經濟學的學者把他們巨大的研究興趣與熱情傾注到討論制度的構成、制度的起源、制度的變遷與創新、制度的需求與供給的時候,卻往往忽略了去考慮在特定社會中產生這種制度的社會結構與環境。嵌入性的理論恰恰是在這個方面對制度的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補充。

在《經濟作為一種制度過程》(The Economy as Instituted Process)的論文中,波蘭尼首先指出:“經濟過程的制度化與一個社會的聯合與穩定的過程緊密相聯。這個過程產生出一種結構,這種結構具有著被社會所定義的功能……由此產生出相應的價值觀、激勵機制以及政治。在這樣的一種相互關聯的過程中,人類的經濟活動被制度化……也正是基于此,人類經濟嵌入并纏結于經濟與非經濟的制度之中。將非經濟的制度包容在內是極其重要的。對經濟結構和運行而言,宗教和政府可能像貨幣制度或減輕勞動強度的工具與機器的效力一樣重要。”Karl Polanyi, 1992, “The Economy as Instituted Process”, In M. Granovetter and R. Swedberg(Ed.), The Sociology of Economic Life, Westview Press, p.34.在這里,波蘭尼首先提到了人們經濟行為對非經濟的結構與制度的依賴。或者說,人們對某些經濟行為與模式的選擇,從根本上來看,往往是他們所賴以生存的那個社會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生活方式所影響的結果。

在分析市場產生的社會過程的時候,懷特則指出,市場是關系密切的企業通過相互觀察彼此行為產生的社會結構,而且通過這種重復關系自我復制與再生。市場的供給則是生產廠家之間互動關系的結果。懷特認為,首先生產商們在一開始就處于同一社會網絡中,他們互相接觸、相互觀察對方在做什么,特別是對方在同類和相關產品上是如何定價的。所以,生產商的社會網絡為他們提供了必要的經營、價格信息。其次,處于同一網絡中的生產商相互傳遞信息,并互相暗示,從而建立和保持一種信任關系。按照這種心照不宣的共同約定和信任,人們從事著生產與經營。最后,市場制度事實上產生于同處一個網絡圈子里的生產商,而不是生產商按照憑空而起的市場制度來行事的。換句話說,市場制度只是生產商網絡內部相互交往產生的暗示、信任、規則的反映。轉引自邊燕杰《社會網絡與求職過程》,《國外社會學》1999年第4期。

格蘭諾維特進一步發展了上述兩位學者的觀點。從新經濟社會學的角度,他和他的同事認為,經濟行為只是社會行為的一種形式,經濟行為從內容和方式上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會受到其行為發生的那個社會環境及其社會結構的影響,特定的經濟制度是那個社會的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格蘭諾維特和斯威登伯格強調:“1. Economic action is a form of social action;2. Economic action is socially situated; 3. Economic institutions are social constructions”。(參見M. Granovetter and R. Swedberg(ed.), 1992, The Sociology of Economic Life, Westview Press, p.6.)。在此基礎上,格蘭諾維特批評了關于對人類行為分析“低度社會化”和“過度社會化”兩種極端的觀點(over and undersocialized conceptions of humen action),因為他們忽略了人們之間業已存在的具體的社會關系。進一步重提“嵌入性”,深入地說明波蘭尼的觀點,并明確指出,經濟行為是嵌入于社會結構之中,而核心的社會結構就是人們社會生活中的社會網絡,而嵌入網絡的機制則主要是信任。從根本上說,在人們的經濟生活或經濟行為的過程中,不是什么制度安排或普遍道德使人們相互間產生有效率的社會互動,而主要是由于人們置身于特定的網絡之中,并由此產生了相互的信任,并在這個基礎上才產生出有效率的互動。總之,在格蘭諾維特那里,有效率的經濟交易和互動往往產生在間接或直接的相識者或熟人之間,嵌入性的概念強調的是信任而不是信息。另外,按照劉世定的理解,格蘭諾維特關于嵌入性的討論事實上涉及了兩個基本的層面:一個是社會科學中研究人的行動的視角,即以“嵌入性”來挑戰主流經濟學和社會學中關于人的行動的基本假設;另一個是在“嵌入”的具體內容上,把人際關系網絡作為要素,從而把社會學研究中的一個主要關注領域引入進來。這兩個層面使他又和波蘭尼相區別。在波蘭尼那里,一方面,問題沒有提到人類行動的基本假設的抽象程度,另一方面,波蘭尼注意到的只是嵌入制度,而不是人際關系網絡。劉世定:《占有、認知與人際關系——對中國鄉村制度變遷的經濟社會學分析》,華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72頁。事實上,嵌入性的研究不但要弄清楚嵌入性為什么會存在,而且還需要深入地分析嵌入性對經濟行動與制度的影響以及嵌入性的構建問題。

我們知道,目前在中國進行的一系列的制度創新,其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規范人們的行為,規范政府和企業以及其他各種社會組織的行為。事實上,不同的制度安排會在一些根本的問題上給人們的行為提供穩定的、被大家所認可、能夠不斷重復的行為模式,并以此來定義人們在新的制度中行為的不同條件,以期能夠提高效率,順利地達到預期的制度目標。正是因為制度可以規范人們的行為,新的制度可以用新的方法來規范人們的行為,提高制度的效率,所以要完善我們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就需要進行一系列的制度安排與制度創新。

但是,這僅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在這里,更重要的我們也應該同時看到,我們的這種制度創新和變遷離不開現實的社會環境與制度資源所能提供的條件。換句話說,任何一種制度總是要嵌入到特定的社會結構和社會文化之中去。再好的制度創新如果不能成功地嵌入到那個社會的社會結構中去,或者說,這種制度創新在現存的社會結構中長期產生和具有強烈的“排異反應”,那么這種制度的創新與變遷最終不可能帶來效益,也不可能帶來社會的發展和穩定。所以從實質上說,制度創新和變遷的社會過程,也就是逐漸地把這種創新的制度嵌入到我們社會結構之中去的過程。

那么,一種新的組織與制度嵌入社會結構環境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呢?或者說,這種新的組織與制度是如何逐步地嵌入到社會結構性環境之中的呢?

首先,這種創新與變遷的動力來自于宏觀環境的壓力,最重要的是人們在對外部環境或群體的示范與模仿的過程中自身改革與創新的動力與方向。但是,外部制度以及人們行為的一些規則不可能簡單地拿來和照搬,更多地是要按照自身所處的社會結構環境做出相應的修正和改變。在這里,變通是制度與組織中一種新的規則,或者說一種新的制度安排嵌入到新的社會結構環境中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其次是適應。變通更多的指的是一種新的制度安排、一種新的規則逐步嵌入社會結構環境的過程;而適應在這里則是指人們的行為要逐步地適應制度中規則的變化,這主要是因為制度對于人們行為的選擇具有主導作用。個人“嵌入”在制度中、并被其所創造和指引,故對個人的行為解釋離不開對制度的理解,個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因變量。在這里,有兩個方面的問題值得注意。一個方面是,一旦一種制度建立起來,它就能夠規定人們進一步的行動。制度規范行為,在這里帶有著一種強制性的意味。人們在特定的組織中必須要遵守,否則就會違規,就會受到組織中制度的正式或非正式的懲罰。制度按照角色和情景的關系確定人們行為的適當性,它包括對情景和角色的鑒別,以及在某種情形下適當行為的確定,它是一系列“相互聯系的規則和慣例的集合,通過它可以界定個人的適當行動、個人和情境之間的關系,它讓個人思考:目前是什么情境?在這種情形下什么角色被確定為適當?這種角色的責任和義務是什么?”March, J. and J. Olsen, 1989, Rediscovering Institutions, New York: Free Press, p.160.在個人做決定的時候,他的問題不是“怎樣擴大我的利益”,而是根據我的位置和責任,在此情境中,什么是我最適當(正確)的反應和行為方式?在多數情況下,規則和程序(這就是制度)是清楚明確的,個人總是跟隨慣例,按照它的要求行動,個人的行為是被動的,是要去不斷地適應的過程參見張靜《政治社會學及其主要研究方向》,《社會學研究》1998年第3期。。另外的一個方面是,在制度的制約下,人們在組織中行為的適應,不僅僅是一個被動的過程,在更多的情景下,同時還表現為一個積極學習的過程。M. Douglas, 1986, How Institutions Think, New York: Routledge.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意識形態的幫助下,人們對新的制度、對新的規范與規則是逐漸地由被動的適應到主動的學習和接受。在這樣的一個社會過程中,人們逐漸地被社會化,逐漸地接受這種新的制度安排,力圖使其變成約束自己的行為規范,并最終使這種制度的安排“嵌入”到特定的社會結構之中,“嵌入”到人們自身的行為結構之中,變成社會結構的一部分,變成人們自身行為結構的一部分。所以,理解適應,就應該從被動與主動這兩個角度去觀察與理解。

還需要指出的是,當一種制度真正嵌入到了它所賴以生存的社會結構與社會環境之中去的時候,那么這種制度同時也就深深地打上了這種社會環境、社會結構乃至社會文化的烙印,形成一種互依互存、逐漸混為一體的狀況。這種狀況的形成起碼會具有兩個方面的意義:首先,在一種組織與制度創新的初期,當這種組織與制度能夠成功地嵌入到其所生存的那個社會結構之中去的時候,那么這種組織與制度就能夠借助于這種相互的整合推動其自身的發展,使得自身的創新與變遷得以進一步深化。其次,一種組織與制度發展到了一定的時期,需要進一步地創新與變遷的時候,這種制度與其賴以生存的社會結構高度整合則會給制度的變遷帶來很大的障礙。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我們深刻地認識嵌入性正反兩個方面的社會功能,是非常有益的。在這里,一個重要的啟示是,一種組織與制度的變遷與創新,并不是一種獨立的社會過程。因為在這樣一種社會過程中,她不僅包括一種組織與制度的變遷,而且同時還包括或者說要求這種組織與制度賴以生存的那個社會結構環境的變遷。

在對“嵌入性”的理論基礎及其主要意涵進行辨析之后,接下來我們將從國家與市場、國家與社會兩個維度對政府與企業的關系進行簡要的闡述,從而進一步明確政企關系變遷與其所“嵌入”之中的結構環境的關系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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