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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編 異軍突起 星云燦爛:維多利亞時代和愛德華時代(1840—1910)

綜論

英國童話小說是在維多利亞時期工業革命和兒童文學革命這雙重浪潮碰撞的歷史語境中興起的。工業革命使英國農業文明迅速向工業文明轉型,給英國社會帶來了巨大社會變革和動蕩,不僅造成了維多利亞時代社會結構明顯的雙重性(差距越來越大的富人和窮人被稱為“兩個民族”),而且導致了人們長期以來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的極大改變。工業革命時期那些由新思想和新觀念引發的震蕩和沖擊不僅動搖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宗教信仰基座,而且動搖了英國清教主義自17世紀后期以來對幻想文學和童話文學的禁忌與壓制——尤其是浪漫主義文化思潮有關童年崇拜和童年概念的確立沖破了長期占主導地位的加爾文主義壓制兒童本性的原罪論宗教觀——這兩種合力為英國童話小說的崛起提供了必要的社會文化條件。在工業革命時期,人們傳統的思想信仰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和震蕩,并由此引發了維多利亞人的精神迷茫和情感危機。在這個特殊的年代,童話文學成為人們對抗精神危機的“解毒劑”。與此同時,維多利亞時代的精神危機激發了一種“重返童年”的時代思潮。諸多英國文人、作家開始關注兒童和童年。從19世紀中期以來,許多著名的英國作家都開始懷著追尋那永不復返之童年的懷舊心態為孩子們寫作,或者就以少男少女作為自己作品的主人公,客觀上推動了英國兒童文學的發展。就“重返童年”而言,英國文壇上出現了兩種創作走向:以狄更斯作品為代表的現實主義的童年書寫和以劉易斯·卡羅爾作品為代表的幻想性童年書寫。前者直面殘酷的社會現實,大力表現“苦難童年”的主題,不過仍然以溫情的基調為讀者展現出希望之光。在寫實性作家陣營里還有諸如夏洛蒂·勃朗特(《簡·愛》對于被壓抑的童年的控訴與反抗)和喬治·艾略特(《織工馬南》和《弗洛河上的磨坊》等作品透露出的在社會急劇變化之際追溯童年童真的懷舊情思)等作家有關成長主題與題材的作品,她們在創作上都取得了卓越的藝術成就,成為英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家。

而以卡羅爾的兩部“愛麗絲”小說為代表的幻想性作品革命性地顛覆了從18世紀中期以來一直在英國兒童文學領域占主導地位的恪守“事實”,堅持理性說教的兒童圖書寫作教條,開啟了英國童話小說的第一個黃金時代。懷舊潮進一步確立了童年觀念,“回到童年”的傾向與作家的童話敘事結合起來,匯成了英國童話小說創作的第一個黃金時代。

工業革命是英國童話小說興起的至關重要的時代背景。在英國歷史上,維多利亞時期是一個讓英國人倍感自豪的黃金時代,同時又是一個充滿了矛盾和危機的動蕩年代。事實上,英國工業革命最重要的物質成果和最深刻的社會影響都出現在維多利亞時代。一方面,工業革命主導的社會發展激起了不少維多利亞知識精英的驕傲和自豪;另一方面巨大的社會變化和激烈的社會動蕩,以及傳統的思想信仰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沖擊,又引發了大多數維多利亞人的迷茫、痛苦乃至各種精神及信仰危機。從總體看,工業革命導致的社會變遷與動蕩對維多利亞人具有催生“重返童年”愿望的時代意義;與此同時,維多利亞人的精神危機感又促進了英國童話文學的興起。

兒童文學革命是英國童話小說崛起的直接動力。在人類文化發展史上,“為兒童寫作”這一共識的形成標志著兒童文學的誕生。事實上,英國兒童文學的發生與發展是以“為兒童出版”作為開端的。1744年,出版家約翰·紐伯瑞在倫敦圣保羅教堂的大院里開設了印刷出版和發行銷售的書店。紐伯瑞不僅經營成人圖書和雜志的出版,而且致力于開拓兒童讀物市場,很快就成為當時影響最大的專為兒童出版讀物的出版商。從兒童圖書出版史的角度看,人們把紐伯瑞開始出版發行兒童圖書的1744年看作真正意義上的英國兒童文學的開端。然而寫什么和怎么寫卻是一個長期以來沒有澄清的問題。隨著時代的前行,在英國兒童文學領域形成了兩種對立的創作傾向,那就是應當遵循“理性”原則還是張揚“幻想”精神的價值取向,恪守理性教誨與追求浪漫想象的兩極碰撞——在19世紀英國兒童圖書出版商看來,這就是要“教誨”兒童還是要“娛樂”兒童的兩極傾向。

在英國,無論是18世紀的清教主義者還是18世紀末以來的保守的中產階級群體,他們倡導的都是對兒童居高臨下進行教導的“嚴肅文學”“宗教勸善文學”“教化小說”,以及旨在提供知識信息的純事實性圖書。長期以來,堅持道德訓誡與理性說教的兒童圖書在英國一直是占壓倒優勢的主流趨勢。作家露西·艾肯(Lucy Aikin)在1801年發表的《兒童詩歌》的序言中就不無自信地宣稱:“在理性的魔杖面前,巨龍和仙女,巨人和女巫已經從我們的兒童歌謠中銷聲匿跡了。我們始終奉行的準則是,童稚的心靈應當用更實在和更簡單的事實來培育。”F. J. Harvey Darton, Children's Books in England: Five Centuries of Social Lif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8, p.156.與此同時,堅持理性原則,反對幻想故事的有關人士和作家還推出了一大批旨在提供知識信息的純事實性圖書,涉及的內容從歷代英國國王和王后的歷史到蔬菜和植物的生長原理等,不一而足,如R.曼格納爾(1769—1820)的《百科知識問題解答》(1800),瑪爾塞特夫人(Mrs. Jane Marcet)的《化學問題對話錄》(1806), J.喬伊斯的《科學對話》(1829), W.皮諾克(1782—1843)的《問答教學法》(1828),等等,它們的特點是以問答教學法或對話的方式為讀者提供關于各種科目的信息,在父母讀者中風行一時。

英國兒童圖書史專家哈維·達頓指出,以古德里奇為代表的理性說教類圖書創作與亨利·科爾為代表的幻想文學類圖書創作之間的對決是一場哲學意義上的信仰的沖突,是針鋒相對的廝殺。Ibid. , p.240.這場對決也是兒童文學領域理性與幻想之兩極傾向激烈碰撞的一個寫照。

自18世紀中期英國兒童文學開始嶄露頭角以來,張揚想象力和幻想精神的創作傾向經過了長期的潛伏和潛行,最終在19世紀40年代厚積薄發,奔流向前,沖破了長期以來占據主導地位的恪守理性和事實的創作傾向,為英國兒童文學迎來了一個真正的黃金時代。

在這一時期,童話小說的創作蔚然成風,出現了一大批風格各異,深受少年兒童讀者喜愛的名篇名著,其數量之多,藝術成就之高,令世人矚目。這一時期的代表性作品有:F. E.佩吉特(F. E. Paget)的《卡茲科普弗斯一家的希望》(The Hope of the katzekopfs, 1844),羅斯金(John Ruskin)的《金河王》(The king of the Golden River, 1851),薩克雷(W. M. Thackeray)的《玫瑰與戒指》(The Rose and the Ring, 1855),金斯利(Charles Kingsley)的《水孩兒》(Water Babies, 1863),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的《愛麗絲奇境漫游記》(Alice in Wonderland, 1865)和《愛麗絲鏡中世界奇遇記》(Alice's Adventures in the Glass, 1871),喬治·麥克唐納(Gorge Macdonald)的《在北風的后面》(At the Back of North Wind, 1871)、《公主與妖怪》(The Princess and Goblin, 1872)、《公主與科迪》(The Princess and Curdie,1883),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的童話集《快樂王子及其他故事》(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Tales, 1888,包括《快樂王子》《夜鶯和玫瑰》《自私的巨人》《忠誠的朋友》和《神奇的火箭》)和《石榴之家》(A House of Pomegranates, 1891,包括《少年國王》《小公主的生日》《漁夫和他的靈魂》和《星孩兒》),約瑟夫·拉·吉卜林(J. Rudyard Kipling)的《林莽傳奇》(Jungle Books, 1894-1895)、《原來如此的故事》(Justso Stories, 1902),貝特麗克絲·波特(Beatrix Potter)的《兔子彼得的故事》(Peter Rabbit, 1902),伊迪絲·內斯比特(Edith Nesbit)的《尋寶者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Treaure Seekers, 1899)、《五個孩子與沙精》(Five Children and It, 1902)、《鳳凰與魔毯》(Phoenix and Carpet,1904)、《護符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Amulet, 1906)、《魔法城堡》(Enchanted Castle, 1907),巴里(John Barrie)的《小飛俠彼得·潘》(Peter Pan, 1904),肯尼斯·格雷厄姆(Kenneth Grahame)的《黃金時代》(The Golden Age, 1895)、《夢里春秋》(Dream Days, 1898)、《柳林風聲》(Wind in the Willows, 1908),等等。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英國兒童文學的第一個黃金時代。卡羅爾的兩部“愛麗絲”小說不僅是對維多利亞時期說教性兒童圖書寫作傾向的激進反叛與顛覆,而且是對包括歐洲經典童話在內的所有傳統童話敘事的突破和超越,開創了從傳統童話的模式化和確定性走向對話性和開放性的道路,推動了包含奇趣性和哲理性的現代兒童幻想文學的多元創作傾向的興起。內斯比特的幻想文學創作形成了以五個孩子為主人公的“集體人物”以及有限定條件的魔法等“內斯比特傳統”,對傳統童話的敘事模式進行了更新與發展,預設了各種現代社會語境下主人公進入幻想世界或魔法世界的方式,對后人影響深遠。在這一時期,眾多作品的主要特征是內省性的,其主題一般被批評家歸于尋找田園牧歌式的“阿卡迪亞”,從本質上可以看作是對工業化給英國社會帶來巨大變化,給人們思想帶來極大沖擊而產生的一種反應。這個“阿卡迪亞”的基本意象表現為蘊含著宗教救贖意味的另一個世界(如金斯利的《水孩兒》);充滿荒誕美學情趣的地下奇境世界(如卡羅爾的《愛麗絲奇境漫游記》);激發探險精神的魔法城堡(如內斯比特的《魔法城堡》);與普通世俗社會相對立的永無島(如巴里的《彼得·潘》);能滿足愿望的精靈(如內斯比特的《五個孩子與沙精》);會說話的動物或玩偶(如格雷厄姆的《柳林風聲》和米爾恩的《小熊維尼》),等等。此外,這一時期的表現動物小說的主題和回到過去時光的主題也是很有特色的。從總體上看,這一時期的名家名作奠定了英國童話小說傳統的堅實傳統,卡羅爾、麥克唐納、內斯比特、巴里、格雷厄姆等作家的作品成為影響深遠的,為后來者所仿效的童話小說經典之作。

從藝術審美與讀者接受的視角看,維多利亞時代的優秀童話小說往往具有雙重性特征。這是因為童話小說的寫作者在創作時心目中有兩種隱含的讀者對象,作為兒童的中產階級家庭的子女和作為成人的中產階級讀者。而齊普斯從社會政治視野對維多利亞時代的童話文學進行考察,認為從1860年開始,到新世紀之交,維多利亞的童話創作呈現出兩種基本走向:一種是適應社會現狀與現實的傳統主義傾向;一種是挑戰社會成規和習俗,尋求替代性改變的烏托邦主義傾向。前者包括馬洛克·克雷克(Mulock Craik, 1826-1887)、克里斯蒂娜·羅塞蒂(Christina Rossetti, 1830-1894)、吉恩·英格羅(Jean Ingelow, 1820-1897)、安妮·伊莎貝拉·里奇(Anne Isabella Ritchie, 1837-1919)、瑪麗·莫爾斯沃思(Mary Louisa Molesworth, 1839-1921)、露西·萊恩·克利福德(Lucy Lane Clifford, 1853-1929)、哈里特·路易莎·蔡爾德-彭伯頓(Harriet Louisa Childe-Pemberton, 1844-1912)、伊迪絲·內斯比特等一大批女性作家。這些作家的幻想文學創作各不相同,但都采用了傳統的童話因素和表達話語,并通過個性化的書寫來順應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現狀。與上述作家不同的是,另一群作家則致力于通過童話藝術去挑戰和顛覆現存的社會禁忌和墨守成規的社會秩序。這些作家通常具有相似的思想觀念,包括基督教社會主義和費邊社所主張的觀念,他們/她們為自己的童話敘事和童話話語注入了烏托邦精神,使他們/她們的作品具有社會批評的鋒芒和評價指向。這批作家包括喬治·麥克唐納、劉易斯·卡羅爾、瑪麗·德·摩根(Mary De Morgan, 1850-1907)、朱莉安娜·霍瑞肖·尤因、王爾德、吉卜林、肯尼斯·格雷厄姆、夏普、豪斯曼,等等。

到19世紀末,英國文壇上出現了日益增長的同情和支持基督教社會主義和費邊社社會主義思想觀念的傾向。對于敏感的知識分子和作家來說,他們深感憂慮的是,工業革命以來出現的機器時代將摧毀人類的創造力和健全的尊嚴,對于由此導致的英國人熟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現狀造成的劇烈改變產生了強烈不滿。莫里斯的《烏有鄉的消息》和威爾斯的科幻小說表明了英國烏托邦文學的興起。童話文學是與烏托邦文學相互關聯的,兩者都在通過各自的藝術方式追尋想象中的替換的世界,想象著一個不同的英國社會。英國童話小說也隨之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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