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商業(yè)始祖王亥傳論

王亥是重要的商先公之一，其活動的區(qū)域在南亳，即今河南商丘一帶；王亥生活時期的社會形態(tài)為由部落向國家的發(fā)展時期，此時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已經(jīng)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發(fā)展，商業(yè)也開始萌芽；王亥“賓于有易”，成為中國最早的商人。

一 王亥在商先公中的地位

學(xué)術(shù)界把商朝建立之前的歷史稱為先商史，商朝建立之前的歷史時期稱為先商時期，把商朝的建立者商湯之前的先輩稱為商先公或商先王。一般認為，商朝的始祖為契。契與閼伯同為高辛氏帝嚳的兒子，郭沫若認為契與閼伯為一人，為商之始祖。關(guān)于帝嚳高辛氏的子輩，史書記載頗不一致，《史記·五帝本紀》說有堯、摯，《左傳》說有閼伯、實沈，《漢書·古今人表》說有棄、契、堯、摯。《國語·周語下》說“玄王勤商，十四世而興”,《荀子·成相》也說“契玄王，生昭明……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這些史料記載說明，契至湯共14代。《史記·殷本紀》載這14代是：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振、微、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天乙。商先公14世與夏朝禹至桀也是14世同始同終，基本對應(yīng)。（關(guān)于商先公14世，亦有其他說法。一是報丁、報乙、報丙的順序應(yīng)是報乙、報丙、報丁；二是認為帝嚳為商之始祖，從帝嚳到商湯前面的主癸為14世。這樣，商先公14世有帝嚳，沒有商朝的建立者湯；三是從契開始到主癸，中間加上王亥的弟弟王恒，仍然沒有商朝的建立者湯；四是從契到湯，加上王恒，共15世。）夏朝建立后，商先公是夏的臣屬，有幾個先公曾為夏“司空”。隨著商族勢力的發(fā)展強大，到公元前17世紀，終于滅掉夏朝，建立商朝，定都于亳。

《史記·殷本紀》所載商先公中的七世“振”即本文的主人公“王亥”。關(guān)于王亥的名字，文獻資料記載頗不一致，甲骨文稱“亥”或“王亥”,《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稱“王亥”,《竹書紀年》作“王子亥”或“侯子亥”,《世本》作“核” “骸”或“胲”,《楚辭·天問》和《左傳·昭公二十七年》作“該”或“眩”,《漢書·古今人表》作“垓”,《初學(xué)記》引《世本》作“胲”,《呂氏春秋·勿躬》作“冰”。胲、核、該、骸、垓都是亥的通假字，振、眩又由胲、核、該、骸、垓等字形近而訛。因此，甲骨文和《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中的王亥，應(yīng)該是大家能夠接受的名字。

從出土的甲骨文中可以看出，商先公中比較受到后代重視的有王亥和他的兒子微（即上甲微，甲骨文稱上報甲或報甲）以及商朝的建立者湯。商湯受到后代重視自不必說，上甲微受到重視，主要是由于他是王亥的兒子，同時他又是商代第一個以十天干來命名的祖先。但王亥的地位是遠遠高出上甲微的。

為了敘述的方便，這里把王亥之前的商先公作一簡介。

在古史傳說中，契又被稱為“玄王”，意即部落酋長。契曾為“火正”，又為“司徒”，根據(jù)商族的傳統(tǒng)，契當(dāng)為掌火官，即對火星的祭祀和觀測。一般認為，契以前，商族處于母系氏族社會，從契開始，先商時期進入父系氏族社會。契活著的時候，即被商族人視為神圣，其死后靈魂歸化為神，在甲骨文中被稱為“高祖夔”而受到后人的祭祀。

契子為昭明。文獻中除了昭明居砥石外，無其他事跡可查。昭明居砥石，說明此時商族勢力發(fā)展到了今石家莊以南、邢臺以北的古水流域，所以昭明時期也是先商的一個發(fā)展時期。

在先商史中，昭明之子相土是赫赫有名的。《詩·商頌·長發(fā)》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說明相土?xí)r期商族的活動空間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這里的海外，有人認為指今東海、渤海之外，也有人認為此海指雷澤和巨野澤。《左傳·襄公九年》: “陶唐氏之火正閼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紀時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如前所述，火正的職掌是以“火紀時”，即以每年的大火星的出現(xiàn)來紀年；“祀大火”，就是每年在大火星出現(xiàn)時舉行隆重的祭祀。相土?xí)r其歷法依舊實行的是“大火歷”，他既是族長即最高酋長，也掌管著對大火星的祭祀，由于這是與一年的農(nóng)事的開始有關(guān)的祭祀，所以是當(dāng)時最高的祭祀之一。這也說明當(dāng)時的祭祀與管理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相土的另一業(yè)績就是《世本·作篇》所說的“相土作乘馬”。乘馬，即用馬駕車。可見，相土?xí)r期商族的發(fā)展是顯著的。

相土以下二世——昌若和曹圉，無業(yè)績可查。到曹圉之子冥時，《國語·魯語上》說：“冥勤其官而水死。”冥所治的水，雖不一定就是直接治理黃河，但也應(yīng)是與黃河有關(guān)的水域，若水不大，也不會因此而殉職。在商族人的心中，冥因治水而死是一位大功于本族的人，因而被列入重要的祀典之中。如《國語·魯語上》有“郊冥而宗湯”的記載，即商人“郊冥”,《禮記·祭法》也說商人“郊冥”。郊祀是一種祭天之禮，這意味著將冥配祀上帝。可見，在商人的傳說中，冥具有重要的地位。

冥之子是王亥，其孫是上甲微，從冥經(jīng)王亥到上甲微，是先商歷史重要的轉(zhuǎn)折時期。王亥是卜辭所記“祭祀之最隆重者”。甲骨文中祭王亥的卜辭，以武丁、武乙、文丁時為多。武丁卜辭中有多片“王亥祟我”的記載。祟，神威之意。王亥祟我，意思是說王亥在商朝人的心目中具有極大的神威。商朝人祭祀王亥所用的犧牲有時多到三十牛、四十牛、五十牛，有時甚至用祭天的禮節(jié)來祭祀王亥。而且，上甲微以前，除“河”外商朝人祭祀先公的配偶，唯王亥一人。

王亥稱“王”。在商先公中，只有亥稱王，名王亥。此“王”雖與成湯及其成湯以后的商王之王有所不同，可視為王之雛形，為王權(quán)的一種萌芽狀態(tài)，但卻說明王亥在商人的心目中有著很高的地位。不僅如此，卜辭中還多處稱王亥為高祖，或稱高祖亥。甲骨卜辭中稱高祖的共有三人，一為高祖夔（契），二為高祖乙（湯），三為高祖亥。

王亥與商朝的圖騰崇拜緊密相連。在甲骨卜辭中，共有甲骨8片、卜辭10條，王亥的亥字從亥從鳥。這一方面說明了早期商人以鳥為圖騰的遺跡，另一方面也說明王亥在后代商人心目中達到了圖騰的地位。

武丁時的卜辭多次有“貞于王亥求年” “貞于王亥告秋”的記載。“求年”即求生求雨，求年祈年；“告秋”即告秋收禾谷成熟于先祖之祭，《說文》: “秋，禾谷熟也。”這說明，武丁時人們在敬天的思想指導(dǎo)下，在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重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希望禾谷成熟時，也往往祭祀王亥，希望得到王亥的保佑。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王亥受到了商人的懷念和崇拜，說明王亥在商先公中有著較高的地位。

二 王亥與商族圖騰

關(guān)于商族起源，古典文獻中普遍存在著一種“玄鳥生商”的傳說。學(xué)術(shù)界認為，商族的祖先為東夷人，而少皞氏為東夷人的祖先。以鳥為圖騰的少皞氏之族，是由幾個胞族所組成的一個部落。其中屬于第一個胞族的五個氏族，即以鳳鳥、玄鳥、伯趙（勞）、青鳥、丹鳥五鳥為圖騰。玄鳥為商人的圖騰，學(xué)術(shù)界似以成為定論。

“玄鳥生商”的傳說有一個發(fā)展、演變、膨脹的過程。《詩經(jīng)·商頌·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鄭玄箋：“天使下而生商者，謂遺卵，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這是這一傳說的時代最早者。意思說，天帝要想立子，就命令玄鳥降到人間，使有娀生下了契。玄鳥怎么會使有娀生下了契呢？鄭玄說，玄鳥遺下的蛋，被有娀氏之女名叫簡狄的吞掉，因而懷孕，就生下商的始祖契來。這是“玄鳥生商”的雛形。把這一傳說描寫得更詳細的是《呂氏春秋·季夏紀·音初篇》: “有娀氏有二佚女”，把有娀氏的女兒由一個演變?yōu)閮蓚€。《淮南子·墜形訓(xùn)》還進一步舉出她們的名字：“有娀在不周之北，長女簡狄，少女建疵。”

到戰(zhàn)國時期的《楚辭》，又有了變化。《楚辭·離騷》說：“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氏之女。”王逸注：“謂帝嚳之妃，契母簡狄也。”《離騷》又說：“鳳凰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王逸注：“帝次妃有娀氏之女生契。”又《天問》說：“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嘉？”王逸注：“簡狄，帝嚳之妃也。玄鳥，燕也。貽，遺也。言簡狄侍帝嚳于臺上，有飛燕墮遺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也。”又《九章·思美人》說：“帝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王逸注：“嚳妃吞燕卵以生契也。”《離騷》《天問》《思美人》，都是戰(zhàn)國時屈原所作。這時的簡狄，已經(jīng)成了帝嚳之妃，而商的始祖契，已經(jīng)擺脫了“無父而生”的局面，有了父親。

傳說到了秦漢，或以簡狄在行沐浴時吞吃鳥卵。《史記·殷本紀》說：“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或以簡狄行浴，乃是在玄丘之水。《詩傳》說：“契母與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銜卵墮之，契母得，故含之，誤吞之，即生契。”《詩含神霧》說：“契母有娀，浴于玄丘之水，睇玄鳥銜卵，過而墮之，契母得而吞之，遂生契。”《列女傳》說：“契母簡狄者，有娀氏之長女也。當(dāng)堯之時，與其姊妹浴于玄丘之水。有玄鳥銜卵過而墜之，五色甚好。簡狄得而含之，誤而吞之，遂生契焉。”

《呂氏春秋·仲春紀》說：“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禮記·月令》之說同。高誘注《仲春秋》說：“王者后妃于玄鳥至日，祈繼嗣于高禖。”鄭玄注《月令》說：“高辛氏之出，玄鳥遺卵，娀簡吞而生契。后王以為禖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又《詩經(jīng)·商頌·玄鳥》毛傳說：“春分，玄鳥降，湯之祖先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遞率與之祈于郊禖而生契。”從高辛氏之出，玄鳥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到高辛氏帝嚳夫婦于仲春之月，玄鳥至?xí)r，祈于郊禖而生契，后王因立以為祈嗣的高禖之祠，是這一傳說的又一演化。

這些記載由簡單而復(fù)雜，不斷有所轉(zhuǎn)變。這些傳說，雖然有詳有略，逐漸演變，或有不同，但說起殷商王朝的始祖——契，是由玄鳥而生，在這一點上，則無論如何，始終還是一致的。

上述“玄鳥生商”的傳說源于古典文獻，而作為商朝歷史最直接可靠的甲骨卜辭也有類似記載，并且這種記載正好反映在王亥身上。殷王在祭祀王亥時，關(guān)于祭品的種類、數(shù)量的多少以及是否祭祀等，王亥之亥，從亥從鳥、從亥從隹或從亥從又持鳥，這種情況總計有甲骨8片，卜辭10條。從祖庚到武乙，五六十年間，王亥的亥字，上端所從，先從鳥，次作崔萑，最后作隹，由象形而字化，由繁而簡，由鳥而隹，其發(fā)展演變的痕跡，了然可見。《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有困民國，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之傳說應(yīng)由此所出。王亥的亥字，為什么要加一個鳥旁呢？我們認為這便是早期商族以鳥為圖騰的遺跡，而這種情況僅此王亥一人。

三 王亥生活時期的社會形態(tài)

從“玄鳥生商”的傳說可以看出，商族在契以前還屬于母系氏族社會時期，從契開始，商族才有了以父子相承為主的世系，商族進入父系氏族社會大概就在此時。從契到上甲微，商族的社會性質(zhì)屬于父系氏族社會中的“中心聚落形態(tài)”階段，王亥時期應(yīng)為中心聚落形態(tài)向邦國（邦國時期即初始國家，也即早期國家時期）的過渡期，是先商歷史的重要轉(zhuǎn)折時期，最后到商湯時期走向王國形態(tài)。

中心聚落形態(tài)階段即弗里德所謂的“階等至分層”階段，或塞維斯所謂的“酋邦”階段。在歐美有關(guān)國家起源的研究中，塞維斯的“酋邦”理論和弗里德的分層學(xué)說都是著名的。塞維斯的“酋邦”理論是依據(jù)社會組織形態(tài)把社會劃分為：游團—部落—酋邦—國家四種類型及其依次演進的四個階段；弗里德的分層學(xué)說是依據(jù)社會分層結(jié)構(gòu)把社會劃分為：平等社會—階等社會—分層社會—國家四種類型及其依次演進的四個進化階段。

王亥時期處于中心聚落形態(tài)向邦國的過渡期，其依據(jù)可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

（1）王亥之稱“王”，不但見于傳說的文獻，也見于甲骨文。王亥所稱“王”，與戰(zhàn)國時人稱契為“玄王”是不同的，也與成湯及成湯以后的商王不同。可以說，王亥之“王”只是王之雛形，說明以王亥為中心的雛形性質(zhì)的“王族”形成，這是一個最主要的貴族階層，其社會形態(tài)已跨越“階等社會”而開始進入“分層社會”。那么，根據(jù)弗里德的說法，社會分層的出現(xiàn)應(yīng)屬于酋邦社會的末期或由酋邦向國家的過渡時期。

（2）前述甲骨文中王亥之亥從亥從鳥，一方面說明王亥與商族圖騰緊密相連，另一方面說明王亥在商人心目中的宗教性。在商先公中，只有王亥名號上冠以鳥形，獨樹一幟；而且在甲骨文中，從王亥之子上甲微開始，商先公先王的祀譜是連續(xù)而完備的。王亥名號冠以鳥形，說明在商人的眼里，他活著的時候就具有玄鳥之神性，死后就更不用說了。王亥在商人心目中的宗教性，說明王亥時期是一個過渡期，處于由中心聚落向邦國的過渡。

（3）王亥“賓于有易”而被殺（后文將詳述），先秦不同的典籍都有記載。如《竹書紀年》: “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注引）先秦文獻和甲骨文中王亥遠到有易之地“仆牛”或“服牛”，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畜牧牛羊，實際是駕著牛車、載著貨物到有易去進行商業(yè)貿(mào)易。結(jié)果為有易之君綿臣所殺，被殺原因是“淫”。《楚辭·天問》說王亥與其弟王恒并淫，也有學(xué)者進一步分析是淫綿臣之妻還是淫綿臣之女。但也有學(xué)者對王亥之死提出質(zhì)疑，如田昌五先生指出，在上古時期尚不存在后世的那種婚姻道德觀念，“王亥作為一方邦君，即使淫于綿臣之女，甚至 ‘眩弟并淫’，那雙方結(jié)親通好就行了”，是不會因此被殺的。田昌五認為，王亥之死的真正原因，是王亥通過綿臣之女，謀取有易而有之，結(jié)果被綿臣發(fā)現(xiàn)，因而殺掉王亥。我們認為這種解釋是符合當(dāng)時的實際情況的。這說明，商族在王亥時期發(fā)展很快，力量強大，對鄰邦產(chǎn)生了威脅，這也符合由中心聚落向邦國過渡這樣一個社會形態(tài)。

四 王亥“服牛”與畜牧業(yè)的發(fā)展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和《楚辭·天問》中都提到王亥“仆牛”,《世本》《呂氏春秋·勿躬》作“服牛”,《天問》有“該秉季德……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仆、服、牧都是一聲之轉(zhuǎn)，指王亥牧牛羊。前文述及《世本·作篇》言“相土作乘馬”，乘馬，即用馬駕車。說明在相土?xí)r已有馬的馴養(yǎng)和使用，可以說王亥是繼承了商先公重視畜牧業(yè)的傳統(tǒng)。在先商文化遺址中，出土了很多牛、羊、豬、鹿、狗等動物遺骸，說明先商時期商人畜牧業(yè)發(fā)展情況。王亥之亥，王國維以為是時間即祭日，他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王亥》中說：“卜辭言王亥者九，其二有祭日，皆以辛亥，與祭大乙用乙日大甲用甲日同例。是王亥確為殷人以辰為名之始，猶上甲微之為以日為名之始也。”但從所有祭祀王亥的卜辭來看，亥不是祭日，亦非十二地支中的“亥”。《說文》: “亥為豕，與豕同。”段玉裁注“謂二篆之古文，實一字也”。從王亥受到商人崇拜的程度來看，亥即豕。豕，豬也。說明王亥重視畜牧業(yè)，飼養(yǎng)“豬”等家畜。《管子·輕重戊》: “殷人之王，立帛（皂字之誤）牢，服牛馬，以為民利。”“皂”以養(yǎng)馬，“牢”以養(yǎng)牛，“服”乃馴服、放牧之意。這說明，王亥不僅養(yǎng)豬，而且養(yǎng)“馬”“牛”。王亥所處的時代為奴隸社會初期，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主，生活水平相對低下。王亥時期的商部落已經(jīng)能飼養(yǎng)豬、牛、馬，從飼養(yǎng)個別家畜到畜牧業(yè)逐步發(fā)達，既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又推動了社會的進步，王亥也因此受到后人的崇拜。王國維說：“然則王亥祀典之隆，亦以其為制作之圣人，非徒以其為先祖。”“制作”應(yīng)為發(fā)明意，“制作之圣人”是說王亥是畜牧業(yè)的創(chuàng)始者。因此，胡厚宣說“王亥是一個畜牧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

五 王亥經(jīng)商之情形

關(guān)于中國商業(yè)的起源，學(xué)術(shù)界看法不一。主要觀點有“祝融說”“西周初年殷民說”和“白圭說”。

“祝融說”的主要記載是《世本·作篇》中有“祝融作市”。祝融，高辛氏火正。《管子·五行》: “昔者黃帝……得祝融而辯于南方。”《呂氏春秋·四月》: “其帝炎帝，其神祝融。”《注》: “祝融，顓頊?zhǔn)虾螅贤訁腔匾玻瑸楦咝潦匣鹫罏榛鸸僦瘛！边@些資料說明：第一，祝融為傳說時期的人物，生活在原始社會末期的炎黃時期；第二，祝融本貌所體現(xiàn)的主要特征是做高辛氏帝嚳的火正；第三，《世本》“祝融作市”的“市”并非“市場”，也非商業(yè)。因為此時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還不發(fā)達，商業(yè)也無從談起。

“西周初年殷民說”認為，西周初年，武庚叛亂，為周公所平。為防止殷遺民的再度造反，周公便令殷民遷居洛陽，從事經(jīng)商活動，“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yǎng)厥父母”。由于殷原稱商，所以從事經(jīng)商活動的殷遺民被稱為“商人”，他們的職業(yè)也被稱為“商業(yè)”。這種說法有其道理，尤其是認為商業(yè)源于商人。但這種說法又有其不足之處，即把已經(jīng)存在的商業(yè)活動誤認為是商業(yè)的開始，這就把中國商業(yè)的起源時間大大地向后推遲了。

白圭，名丹，周人，與惠施、孟軻同時。曾為魏惠王相，以善于治水和筑堤防著稱。白圭和計然一樣，講究貿(mào)易致富的理論。他的最著名的貿(mào)易原則是“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實際上就是囤積居奇。白圭說：“欲長錢，取下谷。”因為下等谷類是廣大人民生活中最普遍的必需品，貿(mào)易上成交的數(shù)量最多，可以從中取得巨額利潤。因此，白圭成為當(dāng)時商人崇拜的祖師，所謂“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很明顯，白圭并非中國最早的商人，他應(yīng)是在商業(yè)高度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從而提出貿(mào)易理論的代表人物之一。

王亥飼養(yǎng)、放牧牲畜，其一，祭祀時有了犧牲，犧牲越豐盛，說明對天和先人越虔誠，這樣就越能得到天和祖先的保佑；其二，可以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提高人民的身體素質(zhì)，增強抵御自然災(zāi)荒和野獸侵襲的能力；其三，說明王亥時商人已能使用牛馬等畜力，生產(chǎn)有了較大的發(fā)展。由于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的發(fā)展，商部落到王亥時迅速強大起來，并向四周發(fā)展勢力。由于產(chǎn)品有了剩余，出于發(fā)展壯大本部落以及換取奴隸主需要的物品的目的，王亥于是與四周部落進行以物易物的商業(yè)貿(mào)易活動，結(jié)果與分布在今河北中部易水一帶的有易氏發(fā)生了沖突，王亥被有易氏之君綿臣所殺，后來王亥的兒子上甲微借助河伯的力量滅掉有易氏，并殺掉綿臣。對于這一事件，《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楚辭·天問》《竹書紀年》均有記載。《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曰：

 

有困民國，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

 

《竹書紀年》說：

 

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注引）

 

還有《楚辭·天問》曰：

 

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干協(xié)時舞，何以懷之？平脅曼膚，何以肥之？有扈牧豎，云何而逢？擊床先出，其命何從？恒秉季德，焉得夫仆牛？何往營班祿，不但還來？昏微遵跡，有狄不寧。何繁鳥萃棘，負子肆情？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后嗣而逢長？

 

這三段材料講的是一件事，可以相互印證。據(jù)王國維研究，“有扈”即有易，“該”即王亥。三段材料涉及的人物有王亥、綿臣、上甲微、何伯、王恒以及被“淫”之對象。王亥“賓于有易”被殺是一個歷史懸案，至今沒有很一致的說法。

《楚辭·天問》中“眩弟并淫”令人費解。正如屈原所說，既然是“眩弟并淫”，為什么王亥被殺，而王恒活著？王恒與有易之君綿臣是什么關(guān)系，王恒與被淫之女是什么關(guān)系？難道王恒與有易有私約而危害其兄？《楚辭·天問》的紊雜難解令人生疑。有學(xué)者指出，“眩弟并淫”可能講的是舜、象共犧二女之事，誤入本故事之中。

河伯是黃河之神，“牛”是他特享的犧牲。河伯與商的祖先關(guān)系密切，商先公活動的勢力范圍主要在黃河下游，所祭主要是下游河神——九河之神。卜辭里作為先公的“河”，也可能是被尊祀為九河神的治水英雄。

王恒是王國維根據(jù)甲骨文的記載，新考證出來的一個人，其名不見于《史記》《世本》《山海經(jīng)》及《竹書紀年》等書。在《楚辭·天問》中有“恒秉季德”之句，此“恒”應(yīng)就是卜辭中的“王恒”，為王亥之弟，季之子。這樣，在先商的世系中，在王亥與上甲微之間，多出了王恒一世。王亥“賓于有易”被殺，王恒卻安然無恙，而且還隨即“得夫仆牛”，即被有易之君綿臣奪得的“仆牛”又由恒得之。后來上甲微假河伯（河宗）之師攻殺有易之君綿臣。

從《天問》中屈原的那些質(zhì)疑來看，王亥被殺，即使不是有易之君綿臣與王恒合謀，也是得到了王恒的默許。現(xiàn)在看來，屈原的質(zhì)疑又讓我們來質(zhì)疑屈原：王亥帶領(lǐng)著商隊到有易去做客（賓）、貿(mào)易，有易之君為何要殺王亥？難道原因在于“淫”字？實際上，王亥無論是與綿臣之妻私通抑或與綿臣之女私通，從當(dāng)時的婚姻道德觀念來看，都構(gòu)不成被殺的理由，原因在于有易感到了王亥的危險，這種危險就是商族的強大，利益的沖突引起了戰(zhàn)爭，戰(zhàn)爭導(dǎo)致王亥被殺。從這個意義上講，筆者以為，“淫”應(yīng)理解為“浸淫”，即蠶食、擴張之意。王亥賓于有易，以通商為手段，以蠶食、擴張為目的，于是發(fā)生了沖突。

王亥之后，商人沿其傳統(tǒng)進行商業(yè)貿(mào)易，并逐漸形成了專門從事遠方販運貨物進行貿(mào)易的商賈。《周書·酒誥》: “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yǎng)厥父母”，即反映了這種情況。由于這些貿(mào)易之人來自商部落，所以稱作“商人”，他們的交易活動就是“商業(yè)”活動，而作為最早進行貿(mào)易的王亥，便是“商業(yè)”始祖，即商（業(yè)）人的祖先。需要說明的是此時的貿(mào)易只是商業(yè)的萌芽階段，數(shù)量不大，而且由于沒有貨幣，所以是以物易物的活動。到了商朝建立后，才出現(xiàn)貨幣，商業(yè)也因貨幣的出現(xiàn)而進一步發(fā)展壯大。

六 王亥時期商人活動的區(qū)域

由于種種原因，商都屢遷。據(jù)王國維考證，商先公時期就曾八遷。這八遷的地點為：契自亳遷居蕃（今山東滕州市）、昭明遷居砥石（今河北元氏縣南槐河）、昭明歸商（今河南商丘）、相土遷東都、相土歸商、上甲微遷于殷（今河南安陽）、上甲微歸商，成湯滅夏定都亳。

商先公八遷，其地點大多在今河南、山東、河北境內(nèi)。但商人活動的范圍則頗為廣闊。商朝建立后，又有過五次遷徙，即仲丁遷于隞（一作囂，今河南鄭州），河亶甲遷于相（今河南內(nèi)黃東南），祖乙遷于邢（一作耿，今山西河津市境，一說今河南溫縣東），南庚遷于奄（今山東曲阜），到盤庚時最后定都于殷（今河南安陽）。可以看出，商朝建立后的五遷，其范圍亦在今河南、山東境內(nèi)，部分涉及山西、河北境內(nèi)，但總不外黃河南北、距黃河不太遠的地方。

商湯都亳為史家所公認。但亳之地望，爭論頗多，有南亳、東亳、西亳等說。南亳在今河南省商丘市虞城縣谷熟鎮(zhèn)，東亳在今安徽亳州，西亳又分長安杜陵杜亳、河南偃師西亳、鄭州商城鄭亳等說。但大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湯都之亳為南亳，也就是說商（朝）是從商丘開始的。從相土歸商到上甲微遷于殷，中經(jīng)昌若、曹圉、冥、王亥，這一段較長的時間，商先公活動的區(qū)域在商，即南亳一帶。

商都屢遷的原因，眾說紛紜，有“去奢行儉說”“游牧行國說”“水患說”“游農(nóng)說”“軍事原因說”“政治斗爭說”“圣都與俗都說”等，至今未能達成一致的意見。但以下幾點可以肯定，一是商先公時期的遷徙，無論是出于自然緣故以謀求生存空間或者出于政治原因以緩解矛盾，但都是整個部族的遷徙；二是商先公時期的商都屢遷說明商部落還處在由游牧到部落即“中心聚落形態(tài)”的發(fā)展階段；三是王亥時期處在相土與上甲微之間，有一段較為穩(wěn)定的時間，此時的商人就在商丘一帶活動，而由王亥開始的商業(yè)活動就在商丘，商丘是中國商業(yè)的發(fā)源地，王亥是商（業(yè)）人的祖先。

 

（原載《黃河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