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給予和撤回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科學家們開始研究訓育行為,傾向于將家長對孩子的所作所為以“控制”和“愛”為基準進行分類:“控制”型訓育包括打、叫喊和脅迫,“愛”型訓育則包括了其他所有行為。隨著大量研究結果的出現,大家很快明白:“控制”所造成的影響要比“愛”惡劣。
遺憾的是,很多亂七八糟的養育手段都被一股腦兒歸類到“愛”的旗號下,其中有些是對孩子的理解、教導、溫暖和體諒,但有些則嚴重缺乏愛;事實上,其中不乏是在用愛去控制孩子,要么在孩子表現不好時收回愛,要么在孩子表現良好時施以大量的關心和喜愛。這就是有條件養育的兩種面目:“愛的撤回”(大棒)和“正面強化”(胡蘿卜)。本章我將探究這兩種手段在實際生活中的體現和后果以及產生這些后果的原因。最后,我還要詳細闡述一下懲罰的概念。
愛的暫停
與其他養育手段一樣,“撤回愛”可以以不同形式、不同強度出現在日常生活中。最輕微的表現方式是:面對孩子的某些行為,家長會不動聲色地撤出“陣地”,變得冷漠、缺乏溫情——或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而最強烈的表現形式則是,家長會直截了當地宣稱“你那樣做我就不愛你了”,或“你做那樣的事,我都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有些家長會以明確拒絕的方式收回他們的愛,也就是說會以忽視孩子來教訓他。他們也許不會明說,但意思表達極其明確:“如果你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就不關心你,我會假裝你根本不在場。要想讓我再理你,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
還有的家長會選擇在身體上與孩子隔離,其通常有兩種表現形式:家長要么會走開(往往孩子會哭泣或驚恐地大喊“媽媽!回來!回來!”),要么將孩子一個人留在房間或其他家長不在的地方。這種策略可以準確地稱為“強迫性孤立”。但這個標簽會讓許多家長覺得刺耳,于是找到了一個不致招人反感的詞代替,以便讓我們可以避免直面真相。或許你已經猜到了,這個更招人喜歡的委婉語就是“暫停”。
事實上,這個非常流行的訓導技巧就是“撤回愛”的版本之一——至少是在違反孩子意愿強迫把他們送走時。當孩子感到生氣或失望,家長讓孩子選擇——回房間或去其他好玩的地方,這種做法沒什么不對。如果她選擇花點時間獨處,如果所有的選項(何時離開、去哪里、做什么、何時回來)都掌控在她自己手里,那么這就不是驅逐或懲罰,通常還可以說是有益的。我這里說的并不是這種情況,我的焦點在于“暫停”經常被家長用于向孩子下達宣判:單獨監禁。
了解這種養育技巧的本質還可以看其名稱的來源。“暫停”事實上是“暫停正面強化”的縮略語,后者起源于半個世紀以前,用于訓練實驗室動物。例如,心理學家斯金納及其助手努力訓練鴿子在閃光燈的影響下啄起某些特定的鑰匙,他們安排了不同時段提供食物作為按照試驗者意圖行事的獎勵;有時他們還會試圖用減少喂食量的方法懲罰鴿子,或者甚至關掉實驗室內的所有燈光,觀察鴿子啄鑰匙的行為是否會因此“消失”。這項實驗還選擇了其他動物作為實驗對象。于是,斯金納的同事于1958年發表論文,名為《暫停正面強化——黑猩猩與鴿子的行為控制》。
之后沒幾年,同類實驗心理學雜志就開始刊登諸如以“暫停時段與壓制兒童異常行為”為標題的論文,在這種特定研究中,那些受制于“暫停程序”的兒童被描述為“發育遲緩、符合收容條件的對象”。但很快,這種介入手段就被不加區分地予以采用,甚至就連對“像對待實驗室動物那樣對待兒童”的理念會感到震驚的育兒專家,也熱衷于建議家長在孩子做錯事時對其施以暫停。不久,它就變成了“青春期前兒童育兒專業著作中最常被推薦的訓育手段”。
我們所討論的這種技巧來源于“控制動物行為”的手段,這6個字足以引發我們的擔心和質疑。當然最后兩個字我們前面已經遇到過:我們的焦點應該限定在孩子的行為上嗎?與所有懲罰和獎勵手段一樣,“暫停”也只是停留在行為的表面,這個詞當初發明時就是僅用于以一種特殊方式迫使一個有機體行動(或停止行動)。
中間兩個字“動物”提醒我們:原來發明“暫停”的行為主義者認為人類與其他生物物種沒有區別。我們可以“發出”更為復雜的行為,包括說話,只是學習的天性被認為是共同的。我們當中不相信這個理念的人會質疑是否該讓我們的孩子經受從訓練鳥類和嚙齒目動物發展而來的手段。
最后,本書旨在讓大家質疑:我們應該以控制模式為基礎來養育孩子嗎?
即使其歷史淵源和理論基礎沒有令你不安,那就請重新審視“暫停正面強化”本身。家長通常不會在拿出貼紙或糖果的中間突然決定停止,那么孩子被施以“暫停”的到底是哪些“正面強化”呢?有時是他在做某件有趣的事時被迫停止,但也不僅限于此,即使是,我想實際情況也要復雜得多。當你將孩子趕走,無異于屏蔽了你的存在、關心和愛;或許你從沒有這樣想過,事實上,你還會堅稱自己對孩子的愛不會因其行為不當而有所減少;但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的,這里的重點是孩子是怎樣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