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家庭、氏族、村落以及莊園
第一章 農業組織和有關農業共產主義的問題
對德國古代經濟組織的研究,特別是G·漢森(G. Hanssen)和馮·毛勒(G. von Maurer)的研究得出了“所有經濟發展的開端都是原始農業共產主義”這一理論,這也是這個理論第一次被提出。之后,這些人提出了古代德國農業共產主義的理論,在學術研究上,這個理論是大家共同的財產。很多地方都有和德國農業組織相似的情況,這些情況總結起來就是所有經濟發展的開端都是農業共產主義,這也是德·拉弗勒(F. de Laveleye)十分注重的發展學說。
俄國、亞洲、印度這些地方的案例都可以證明這個理論的正確性,特別是印度最具代表性。然而,近來的學術研究卻非常認同一種觀點,覺得不管是在德國還是在別的經濟體系中,土地私有制和莊園經濟的發展早在我們所能追溯的最遠古的時期就存在了。

德國的村莊和田野,攝于1894年
假如我們第一步先對18世紀時期日耳曼民族的農業組織進行分析,之后追溯到沒有什么可供查閱的資料的更古老時期,那么我們就要先看一下條頓族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所以,我們不能把下面三個地區算在內:
(1)易北河和薩爾河以東之前斯拉夫人生活的地方;
(2)萊茵地區、黑森地區和大概從黑森地區邊界到累根斯堡鄰近地區的一條粗略連線以南的德國南部地區,也就是以前羅馬人生活的地方;
(3)威悉河左側岸邊,凱爾特人原本生活在這里。
這個原為日耳曼人居住區的定居點具有村莊的形式,而非相互獨立的農場。由于每一個村莊都經濟獨立,因此,就沒有與鄰近村莊進行交往的必要,不同村莊之間起初完全沒有道路相互連接。后來出現的道路也不是有計劃地修筑的,而是被過往的路人根據習慣隨意踩踏出來的,下一年可能就會消失,然后再出現,再消失,不斷重復;就這樣過去了幾個世紀,才慢慢地有了維護道路的義務,由擁有土地的個人承擔這一義務。因此,今天這個地區的地圖全圖看起來像是一個不規則的網,村莊的位置就是上面的交點處。

村莊
在這張圖上,第一區,即最內層的區域,是居民住宅區,這些住宅位置看上去雜亂無章。第二區是用籬笆圈起來的土地,數量與村莊里原來的住宅用地相等。第三區為耕地(見下文),第四區為牧場。每個家庭都有權利在牧場上放牧相同數量的家畜,然而牧場卻不是歸集體公有,而是被分成固定的份額。森林區(第五區)的情況與此相同,不過森林有時并不完全歸村莊所有;在這一區,村莊居民平均分配砍伐林木、采集墊草和用作飼料的果實等權利。房屋、住宅用地與居民在園地、耕地、牧場和森林中享有的份額合在一起組成一海得(英語hide,德語為Hufe,與英語中的have同源)。
耕地被劃分為若干被稱為大塊(Gewanne)的部分;這些大塊又進一步被劃分成許多長條地,這些長條地的寬度并非整齊劃一,通常情況下非常窄小。每一大塊上的這樣的長條地都被分給了村里的農民,因此耕地中的各份額最初是相等的。將耕地分成若干大塊的出發點在于盡力使每一個公社成員在不同地點的土壤質量各異的土地上平等地擁有土地。這樣分配土地的情況有一個好處,出現冰雹等自然災害時,村民所遭受的損失一樣,單個農民的風險得到降低。

古代耕作
通過與羅馬人以方田為主的耕作習慣進行對比可以看出,日耳曼人把耕地分成長條地的做法是與他們耕種時所使用的犁的特點有關系的。犁是像被褥一樣的工具,起初都是由人用手操作或由畜力拖動的,僅能用來刨土或者是在地面挖溝。為了疏松土壤,所有處在褥狀犁階段的民族都不得不在土地上來回耕作。由于這個原因,最合適的土地劃分方法是把土地分成方田,就好像在愷撒時期之后,我們所看到的意大利,和在意大利臺伯河東南大平原的全圖以及個人所持份地的外部邊界至今所展現出的樣子一樣。
但是日耳曼人的耕種用犁則不是這樣,據我們所知,它是由一把豎著挖土的犁刀、一個橫著挖土的犁頭和右邊一塊用來翻土的犁板組成的。這種犁讓人們不再需要縱橫耕作,并且使用這種犁的時候,長條地是最方便耕種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一頭牛在一天內不至于非常疲勞的情況下所能耕作的土地量決定了長條地的大小——因此日耳曼人將其稱為“莫根”(英語Morning,但是等于英畝)或“塔格韋克”(Tagwerk,一天的工作)。由于這種犁右邊安裝了一塊翻土犁板,在耕地時就會時常向左偏,時間長了,長條地的邊界就會變混亂。犁溝慢慢也就不整齊了,每一塊長條地之間并沒有田埂,至少最初是這樣,僅有邊界犁溝隔開各地,這樣就會經常把別人家的長條地犁過來。因此,“田地審查員”就用桿,后來用所謂彈簧尺恢復原有地界。
由于沒有道路讓各份地之間相通,只能在同一時間根據同一計劃耕作所有份地。耕作的時候一般采用三圃制。在德國,這種制度并不是存在最久的,但這是應用最廣泛的農耕方式。在萊茵地區洛施修道院的一份大約公元770年文件中,三圃制已被認為是當然的事了,因此可以說這一制度的采用應至少可以追溯到8世紀。
三圃制耕作是指把整塊耕地劃分成三個區:在一定的時間內,第一區種植冬季谷物,第二區種植夏季谷物,而第三區實行休耕,還要為其施肥(至少歷史上曾經有此類事情)。三區土地每年輪換,因此如果在今年一個地區種植了冬季谷物,明年就種植夏季谷物,后年則休耕,其他區作相應輪耕。家畜冬天在畜舍中喂養,到夏天他們會在牧場上放牧。在這樣的農耕制度之下,任何個人都不可能與公社其他成員所采用的耕種方法有任何差異;集體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村長決定播種、收割時間,并且指揮大家用籬笆圍起已播種谷物的耕地,這樣做以便和休耕地隔開。收割一結束,籬笆就會被拆除。在共同收割日,那些沒有把莊稼收割完的人,其莊稼最后的下場就是被放出去吃農作物殘茬的家畜踐踏。
海得份地是個人的私有財產,并可以世代承襲。海得份地大小各異,每一個村落都有一定的差別。一般都覺得想要讓一個家庭過上普通的日子那么就需要40英畝的土地,這是一個標準。個人自由使用住宅用地和園地,這些土地都是他們持有地的一部分。他們的父母和小孩居住在房屋里面,一般情況下他們已經成年的兒子也在這個狹義的家庭之中。
耕地份額也分給個人所有,剩下的已耕種土地是海得農或持有份地的農民(也就是村里有正式身份的成員或自由民)組成的公社的。這些農民僅僅包括那些在三圃田的每一圃中都有權利持有一份土地的人。沒有土地或者并不是在每一圃中都持有一份土地的農民都不能稱之為海得農。
馬爾克是比村莊還大的團體,它包括森林和荒地,但和公有地或者是墳場相比又不一樣。幾個村落組成了這個團體。現在已經沒有辦法知道馬爾克組織的起源及最初的形式。但是不管怎樣,馬爾克能追本溯源至加洛林王朝
將行政區劃分為區以前,但與百戶村相比又有些差異。在統一的馬爾克里,有“最高長官”一職,再加上一塊可以世襲的土地,一般情況下國王或封建領主優先擔任這個職務;除此之外,還有海得農代表組成的會議和“森林法庭”,這些代表來自馬爾克所轄的各村。
起初,組成這一經濟的成員在理論上是完全平等的。但是這種平等由于繼承遺產的子女數量的差異而被打破,因而隨之出現了半海得農和四分之一海得農。此外,村里的居民并不是只有海得農。一些其他社會階層的居民也居住在村里。第一種人就是沒有成年的幼子,他們是沒有繼承權的。這些人要搬到份地之外的地方居住,他們所擁有的土地還沒有被開墾過,但他們有放牧的權利,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要交稅。他們的父親也可以從自身所持園地中分出一部分給他們建造住房。
海得農組織不包括那些從外面來的手藝人及其他居民。因此,在海得農與村中其他階層居民之間就有了明顯的分界線,后者在德國北部稱之為“草澤人”(Brinksitzer)或“貧農”(Koss?ten),在南部被稱為傭工或小屋農。這些人之所以屬于這個村子,主要是因為他們在這里有房子,只不過是沒有耕地。不過,如果農民們得到了村長或者是領主(最初氏族)的同意,他們就能賣給這些人一些自己所持份地,或者是這些人能在村里租一塊公有土地,而他們也能擁有自己的土地。這樣的土地叫“流動份地”;擁有這些土地的人并不需要承擔海得地的義務,莊園法庭并不管他們,這些地能隨意轉給他人。但這樣的土地持有者沒有海得農的權利。像這樣沒有什么法律地位的人有很多;有的村莊有一半的耕地變成了流動份地。
后來,因為土地所有權的不同,農民被分成了兩個階層,一個是海得農和其他階層,另一個是不在海得組織之中的人。但在海得農上面發展了一個特殊的經濟階層,這些人在主要的村莊外面居住。日耳曼農業制度形成之始只要存在沒有明確歸屬的土地,個人就可以開墾并將其用籬笆圍住;只要他一直耕種,這塊所謂的“圈圍地”就歸屬于他,不然就是馬爾克的了。獲得這“圈圍地”的前提是,擁有數量可觀的牲畜和奴隸,所以一般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國王、王公貴族和領主中。
國王擁有馬爾克的最高權力,因此他可以把馬爾克的土地賞給他人。這樣的賞賜是在海得地的分配范圍之外進行的。森林的面積和邊界在這樣分配土地的情況下會有影響,這種土地要先變成可耕土地,處在更加有利的法律關系下,這是因為它不用承擔敞地的義務。為了把這種賜地區分開來,使用了一種被稱為王室海得的特殊面積單位,相當于一塊四五十公頃注1的長方形土地。
注1:1公頃大約等于英畝,1英畝=6.075畝。——譯者注
這樣的古代日耳曼人的海得制度和陳舊的定居方式,流傳到了威悉河和易北河地帶,這些地方是:
(1)斯堪的納維亞——從挪威到卑爾根,從瑞典一直到達爾河,以及丹麥諸島與日德蘭半島;
(2)丹麥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侵略后的英格蘭(敞地制度);
(3)幾乎整個法國北部到布拉邦特的比利時的大部分地區,而比利時北部、佛蘭德斯及荷蘭的一部分地區則屬于薩利克法蘭克人的統治區域,其定居方式有所不同;
(4)德國南部,萊赫河、伊薩爾河和多瑙河之間的地帶,包括符騰堡和巴登的部分地區以及上巴伐利亞或慕尼黑周圍地帶,尤其是艾布靈附近區域。
日耳曼人之后進行殖民活動,因此,易北河以東也出現了年代久遠的日耳曼定居形式,它用一種合理的方式進行傳播。之后,日耳曼人建立了具備合適財產制度及最大限度經濟生活自由的“街道村莊”,這是因為他們想讓這個地區有更多的移民。土地并非不規則地坐落在一起,而是分別排列在村莊街道兩旁;每一個住宅都建立在自己的份地或者是海得上,份地都是緊挨著的,排成長條的形狀;但是這里依然保持著把田地分成為若干大塊與強制統一耕種的做法。
日耳曼人的起源地以外的地方也慢慢地出現了定居的生活方式,慢慢地那些明顯的區別顯現了出來,特別是在威斯特伐利亞一帶,威悉河把這個地方分成了兩個地區,這兩個地區定居形式不一樣。越過威悉河,就不再是日耳曼的定居形式,河的左岸是有獨立農場聚居地的定居地,這里混合持有地非常少,也沒有公有地和村落。馬爾克中那些沒有開墾的土地上慢慢出現了這樣的農場。然后把這些開墾之后的耕地分到被稱為“世襲持有農”的公社成員手中。除此之外,因為這樣的分配形式,很多其他移民都加入到馬爾克。他們算是東邊的小農、勞工、手藝人,也就是所謂的“貧農”,和“世襲地持有農”是租賃關系,或者是作為雇傭勞動者為生。因為威斯特伐利亞的定居方式,這里的世襲持有農平均每個人有200英畝的土地,所以他們的地位和有混合份地的農民比起來獨立很多,從威悉河到荷蘭海岸地帶,這樣的個體農場聚居地制度占有主導地位,因此,也包括薩利系法蘭克族的主要領土。
在東南方,日耳曼人的居住地與阿爾卑斯山脈農業區和南斯拉夫接壤。阿爾卑斯山脈的農業全部建立在畜牧上,因而公共牧場或公有土地至關重要。所以,所有經濟規則均源自“分份”的需要,即源自對有權放牧的人有共同使用牧場的機會的控制。為實現“分份”,需要將牧場分成一定數量的“斯特萊克”(Strikes),一單位“斯特萊克”的相當于養活一頭牲畜全年所必需的牧地量。
在歷史上,在巴納特、塞爾維亞及克羅地亞的南方斯拉夫人的經濟單位是扎德魯加(Zadruga)或者是家庭公社,一直都不是村莊,而這樣的經濟單位有多久的歷史,一直都是一個很有爭議性的話題。扎德魯加是說在一個男性家長帶領下的生活,這個家庭是擴大了的家庭,里面包括他所有的子孫后代,一般情況下,算上已婚人的另一半人數大概是40~80人,而且經濟生活的基礎是共產主義。當然,他們一般并不都住在同一個房間里面,可是在生產與消費上,他們作為一個家庭“同鍋共灶”生活著。
在西南地區,日耳曼鄉村組織接觸了羅馬土地分配方法的殘余,我們能在這些殘余中看到領主的地產,它在農民的不是獨立的小田地之間。這兩種制度在巴登、瓦登堡和下巴伐利亞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融合在一起了,特別是在一些山區和高地,日耳曼的制度逐漸消失。那里有混合持有地,但是另一方面時而也會有一些村莊的已開墾土地連接成為一體,個人所擁有的土地雖然處于分隔狀態,但并沒有出現什么平均分配的辦法,也沒有發現什么分配原則。目前已經無法確知這種被麥岑(A. Meitzen)稱為“村莊分配”的起源,這些土地可能是賞賜給非自由民所產生的。
目前已經沒有辦法知道這種特殊的日耳曼農業制度的起源,這種制度在加洛林王朝時期就已存在,遠古時期有這樣的方法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把敞地劃分為相等的長條地的做法是很系統的做法。麥岑曾提出這種制度由另一種制度演變而來,也就是把土地分為所謂的“拉格莫根”(Lagemorgen,地畝)的制度。拉格莫根大約等于一個農民用一頭牛一上午所能耕作的土地量,不過這一數量因土壤質量、地形及與宅地相隔的距離等不同而差異很大。拉格莫根因此成為敞地或大塊的基礎,任何這種舊分配方式殘留之地,在與后來分為相等長條地的分配方法所形成的幾何圖形相比之下,總是呈現出其不規則狀態。
里徹爾(Rietschel)的近期(研究)意圖被這一觀點否定了,他試圖證明因為軍事需要,所以才出現了日耳曼人的土地與耕種制度。根據里徹爾的理論,“白戶村”組織發展出來了這樣的制度。他覺得百戶村是由100名左右的海得農組成的政治團體,也是一個戰術單位,這些海得農所擁有的土地最少是之后公社海得的四倍大。這種組織的核心人物可能要供服兵役用,因為他們靠從剝奪他們的農奴的勞動中獲得的收入生活,所以他們能和公社分開。正如后來盎格魯撒克遜人一樣,對于承擔一名全副武裝騎士的供養之責而言,海得是一個理想單位。有人認為,公社海得就是經由一個合理化過程而從這種海得組織發展而來的,即將大海得農所持有的土地分為四塊、八塊或十塊的過程。與這種理論截然相反,日耳曼人海得組織大塊土地的分配并不是來自于任何合理化過程,而是從拉格莫根演變而來。不過,還有一個難題,那就是在法國北部,這種海得組織僅出現于薩利克法蘭克人開疆擴土的地方,而在他們的原有領土中卻沒有出現。
日耳曼人的原有定居形式目前已不復存在。它的瓦解開始得很早,并且這不是農民采取了什么措施的結果,而是來自于上層的干預,這些農民并不處于可能實現這一變革的位置。農民早就淪落到依附于政治首領或封建領主的地位;在經濟和軍事意義上,一名公社海得農是弱于王室海得農的。在實現了長時間和平之后,貴族階級對經濟事務的興趣越來越大。恰恰是一部分貴族的經營活動,破壞了鄉村組織,這樣的情況特別是在德國南部表現得很明顯。
舉例來說,自16世紀起,德國南部坎普滕的帝國修道院就已經開始了“圈地”運動,并且一直持續到18世紀。已開墾土地經重新分配,農民被安置在排列緊湊的圈圍起來的農場上,并盡可能靠近農場中心。
在德國北邊,舊的土地分配方式在19世紀就被政府廢除了,而為了消除這樣舊有的土地分配辦法,普魯士殘忍地動用了武力。1821年,其發布了公社分配法令,試圖強制實現向交換經濟的轉變,法令的制定與實施是在統一馬爾克、反對混合份地及牧場的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進行的。以強制合并的方式取消了持有混合份地的公社,同時對公共牧場或公有土地進行分配。因此,農民被迫進入個體經濟生活。
在德國南部,當政者沉醉于對公田制的所謂“凈化”,并在不同份地之間建造路網。結果發生了許多將被合并的個人所持份地之間的交換。雖然公有土地依然存在,可是之后實行了冬季牲畜飼養方法,因而公有土地被大范圍地轉為耕地。新耕地可以作為個體村民的補充收入來源或者用于對老年人的贍養。這種發展在巴登尤為突出。這里定居地特別稠密,這是因為這里一貫堅守確保人口有足夠飲食的原則。甚至凡是遷徙者都可以獲得補貼,最終,形勢的發展使一些地方試圖對新舊定居者加以區別對待,準許新定居者使用村公社范圍內的某些特定公地。
很多學者認為日耳曼鄉村組織是所有民族之前都曾經歷過的原始農業共產主義的一種表現形式,并在其他地方尋找實例,使他們可以合理追溯到日耳曼農業制度之前無法考證的歷史階段。在這一努力中,他們為了得出對原始階段的推論,曾想在卡羅頓戰役之前(1746年)的蘇格蘭農業制度(“小塊土地占有制”)中找到與日耳曼農業制度相像的實例。
誠然,耕地在蘇格蘭被劃分為長條地,各塊份地交錯在一起,且還有公共牧場;就這一點來說,與日耳曼農業制度確有相似之處。然而這些長條地每年或者定期用抽簽的方式來重新分配,于是就有了一些類似于村莊共產主義的地方。在我們所能追溯的最古老的日耳曼土地分配方法中居于基礎地位的拉格莫根制度中卻不曾出現過此類方法。除這一制度之外,在蓋爾人和蘇格蘭人居住的地區形成了塞瓦爾(Cyvvar)制,即共同耕種的習慣,這種制度被認為是蘇格蘭農業制度的一部分。在這種制度下,翻耕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已經休耕的土地需要使用由八頭牛拖動的重犁。因為如此,耕牛所有者與重犁所有(一般是村中鐵匠)一般會聯起手來,一人扶犁,一人趕牛,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耕種。農作物的分配要么在收割前,要么在聯合收割后進行。
蘇格蘭農業制度區別于日耳曼農業制度的另一個事實,即蘇格蘭將全部耕地分為兩個區。內區根據三圃輪換制施肥耕種,而把外區分成五到七段,一年僅耕種其中一段,其他段則任其雜草叢生,當作牧場使用。這種“粗放草田”農牧業的特點詮釋了當時協同耕種的發展,不過在內區,蘇格蘭的個體農民卻像日耳曼農民那樣獨立種田。
蘇格蘭農業制度是一種近期的,且高度發展了的耕種制度;而對凱爾特人原始農業制度的分析則必須從愛爾蘭著手。愛爾蘭農業起初完全建立在畜牧業的基礎上,這是基于如下事實:由于氣候條件的影響,牲畜一整年都能在戶外放牧。牧場則被家庭公社分得,公社的領頭人往往擁有300頭牲畜。公元600年左右,愛爾蘭農業出現了衰退,經濟組織也歷經變革。然而,與從前一樣,土地并未得到永久性分配,一次分配持續的最長時間也只有一代。一直到11世紀,土地的重新分配仍是在首領的主持下進行。
我們幾乎不能從愛爾蘭或者從蘇格蘭的共同耕種制中得出一些有關于日耳曼農業的原始階段的結論,因為我們所了解的最古老的凱爾特人的經濟形式僅僅限于與畜牧業有關的方面。據我們了解,有代表性的日耳曼農業制度的起源肯定是耕種與放牧近乎同等必要的時期。也許這一制度形成于愷撒(Caesar)時期,而粗放草田農業顯然在塔西佗(Tacitus)時期占主導地位。然而,將這兩位羅馬作者中任何一位的敘述用于分析研究都頗具困難,其中塔西佗的華麗辭藻尤其令人生疑。
與日耳曼土地制度形成明顯對比的是俄羅斯米爾制。在大俄羅斯,這一制度處于主導地位,但是僅限于內地政治區域,在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卻未曾出現過這一制度。俄羅斯米爾的村莊是規模非常龐大的街道村莊,一般能容納三五千居民。園地與耕地均在宅地后面。新成立家庭在一排宅地的末尾處定居。
除了耕地,還存在可利用的公共牧場。耕地先被分成大塊,繼而進一步分為長條地。與日耳曼土地制度形成對比的是,在俄羅斯,長條地并非死板地按戶分配,而是在分配過程中綜合考慮一戶家庭所擁有的人口數量或勞動力數量等因素,因此其分配結果并僅僅是一時的。法律規定重新分配的頻率為每12年進行一次,但事實是重新分配頻繁發生,非永遠不變,通常每1年、3年,或6年就重新分配一次。土地權歸個人所有,而且與村莊有關,跟家庭公社無關。這一權利是永久性的;即使其祖先在幾代之前就已遷出,現在是工廠工人,也依然能返鄉行使這一權利。相反,未經許可,任何人都不能離開公社。土地權可從定期的重新分配中得以表現出來。
然而,因為進行重新分配所需的大多數幾乎從來沒有達到過,所以一般情況下,所有村民的一律平等僅是停留于書面的形式而已。凡是人口增長快的家庭都會贊成重新分配;但也存在對他們不利的其他利益關系。米爾決策的民主只在名義上,實際上經常是按照資本主義的方式進行決議。由于缺少糧食,一些單個家庭往往對鄉村資產階級或“富農”負有不同程度的債務,大部分無產者被資產階級通過資金借貸控制了。當對重新分配問題進行決議時,是讓債務人一直貧困下去還是允許其多獲得一點兒土地,要看哪一種做法對他們有利,根據對自身有利的做法,他們對村中決策進行相應調整。
直到米爾制度在俄羅斯瓦解時,一直存在著對米爾經濟作用的兩種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米爾與個人主義的鄉村組織存在明顯差別,它是經濟生活的救濟方式;而且它把賦予每一名遷出的工人返鄉要求一份土地的權利當作解決社會問題的方式。持有這一觀點的人,雖然承認這會阻礙農村生產方法的進步,不過又認為土地使用權迫使每一次進步都得將每一個人都包括在內。持相反觀點的人則認為無條件地把米爾視為進步路上的阻礙以及對沙皇反動政策最強有力的支持。
20世紀初社會革命力量頗具威脅性的發展導致了米爾的瓦解。在1906—1907年的土地改革法中,斯托雷平(Stolypin)賦予農民如下權利:在一定條件下允許農民從米爾中退出,并且可以要求避免他們分得的那份土地于日后重新分配。為了在原則上就像于阿爾高(Allg?u)的圈地那樣把農民們散居于各處,退出人員的那份土地必須是連為一體的一整塊,每一個人都安置在自己所持土地的中間,并且獨立經營。
因此,內務大臣維特(Witte)所渴求的米爾的瓦解最終變成現實。各自由主義政黨不敢這樣主張,或者像立憲民主黨人一樣,不敢相信改革的可能性。斯托雷平土地改革的直接后果是退出米爾的人都是比較富裕的農民、擁有大量資金的人,以及根據家庭成員比例擁有較多土地的人,因而俄羅斯的農民被分為兩個階級。一是富裕的大農場主階級,退出米爾之后,他們轉而經營個人農場;另一階層則是為數眾多的被拋在一邊的農民,本來他們所擁有的土地就少得可憐,現在重新分配土地的權利又被剝奪了,絕望得淪為農村無產階級的地位。后者仇視前者,把他們視為偉大的米爾法律的破壞者;前者則成為現行體制的無條件的維護者,如果不是其間世界大戰的爆發,未嘗不會為沙皇制度提供“武裝保衛”與新的支持。
俄國在米爾的起源這一學術研究問題上存在很大分歧。然而根據最普遍接受的觀點,米爾是稅收制度與農奴制度的產物,并不是一種原始組織。一直到1907年,不但米爾的個體成員對村莊擁有土地權,而且村莊相應地對其勞動力也有不容置疑的征用權。即使在村民經村長準許后離開了村莊,從事了一種全然不同的職業之后,村里有隨時將其叫回,讓其承擔公共責任的權利。這些責任的來源,特別是與農奴身份的解除及免稅的代價等補償金的分期償付相關。在肥沃的土地上,除去加諸他們身上的公共負擔以外,農民還可以獲得一些剩余;所以,城市工人一般也能發現,即便自發返鄉對自身也是有利的;在這種情況下,米爾經常對放棄土地權的人支付一定補償金。但是如果稅負太高,那就意味著在其他地方可能有更高的收入,對留在村里的人而言,因為納稅屬于連帶責任,所以納稅負擔亦隨之增加。米爾在這樣的情形下會強制其成員返鄉過農民生活。這一連帶責任最終限制了個體成員的行動自由,相當于通過米爾,已廢除的農奴制又得以延續,農民雖已不再是領主的農奴,但變成了米爾的農奴。
俄羅斯農奴制非常殘酷。農民被折磨得很慘;檢查員每年將已到適婚年齡的男女配成一對,并為他們分配土地。對領主而言,沒有其必須遵守的法律,但他們有傳統權利;這樣的安排他可以隨時廢止。在農奴制時期,在土壤貧瘠的情況下,土地的重新分配根據各農戶家庭的勞動者數量進行;而土壤肥沃時,則根據每戶人口數量進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只要公社對領主負有連帶支付責任,農民對土地承擔的義務就會超過其享有的權利。與此同時,即便在今天,俄羅斯莊園對農民的剝削即使仍是這樣的程度,領主幾乎不提供任何東西,都用農民的資金與馬匹進行耕種。土地要么租給農民,要么在莊園管家的監督下,強迫農民用自己的農具與牲畜耕作。
在16、17世紀,農民所承擔的對領主的連帶責任以及農奴制出現了。之后發展成了土地重新分配的習慣。這種重新分配的習慣并沒有出現在烏克蘭在和16、17世紀俄羅斯那些于莫斯科公國統治之下的地區,特別是西部。這些地方的土地是永久地分配給各獨立農戶的。
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他們所擁有的土地上遵循的經濟制度也是基于這一連帶責任原則。公司強迫公社對稻米和煙草稅承擔連帶責任。基于這種連帶責任,公社最終強迫社員留在村中以分擔賦稅。隨著19世紀連帶責任制的廢除,強制社員入社的公社也自此衰落。
這種經濟制度包括兩種稻谷種植方法:一種是產量相對較低的旱稻種植法;另一種是水稻種植法,水田四周用田埂圍住,進而再分為小塊,這是為了防止灌溉用水的流失。那些開發出水田的人,都擁有不可轉讓的世襲財產權。旱田實行的是公社外區粗放草田經濟的游牧式農牧業,就像蘇格蘭農村公社那樣,全村一起開墾,各戶單獨耕種與收割。耕種三四年墾地后,就要進行休耕,所以村莊必須再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墾。從以往情況能夠看出,只有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殘酷剝削制度產生才會發展成這種重新分配制度。
19世紀30年代,公司所采用的制度被另一種制度代替。農民在這種制度下必須拿出五分之一的土地給國家,并且還要在這片土地上耕作,這部分土地是根據規定種植莊稼的。19世紀,這種制度消失了,代之以一種更為合理的農牧業生產方式。
根據中國古典作家的記述,中國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制度。耕地被分成九塊方田,農戶被分配外圍各塊土地,中間一塊就是給皇帝的。農戶對土地只有使用權;戶主死后,要進行重新分配。這種制度僅具有暫時的重要性,在大河附近便于灌溉水稻的地方,這樣的方式才占居主導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共產主義農業組織的成立并不是源于原始條件,只不過是出于財政方面的考慮。在當今中國農村仍然常見的氏族經濟中反而可以找到中國原始經濟組織,氏族擁有自己的小祠堂和私塾,一起耕種,從事經濟活動。
農業共產主義制度的最后一個假設事例來自印度。這兒同時有兩種不同的農村組織形式。公共牧場和園地是這兩種不同形式的共同點,后者類似于日耳曼農業制度中雇傭勞動者和小屋農賴以生活的那部分土地。這里居住著寺院僧侶(與婆羅門相比,他們只是從屬地位)、手藝人、洗衣匠、理發匠及村中的各種勞動者——本村“居民”。他們始終遵守“造物主”準則,他們工作并不要報酬,而只是為公社服務,以此來獲得一份土地或收成。土地所有權因村而異。在實行Ryotvari制的村里,個人擁有土地所有權,納稅負擔也是如此。村莊的首領是村長。農民不能享有統一馬爾克的財產,這些財產歸屬于國王。想要開墾土地的人,都必須支付使用費,才能獲得這一權利。

寺院變成了農舍
另一種形式則以處于一個“共同體” 管理之下的村莊為代表,這是一個特權貴族的共同體,即沒有頭領的完全世襲地持有農或海得農的農村貴族階級的共同體。這些農村貴族將土地出租給農民,統一的馬爾克也是他們的;因此他們的地位在真正的農民與國王之間。這類村莊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實行帕提達里制的村莊,在這里土地得到具有決定性的分割與分配。使用者死后,他的那份土地由與其有血緣關系的后代繼承,而且當再次繼承時,土地將被重新分配。另一類是實行巴雅查拉制的村莊,在這種村莊里,土地分配根據擁有的勞動力或所屬等級進行。最后,還有一些完全處于包稅人和領主控制之下的村莊,即實行柴明達里制的村莊,帕提達里制村莊也是封建持有地的分割發展而來。
印度情況的特殊之處在于,由于租稅的承包與分包,大量承包人存在于領主與農民中間。經常會用這樣的方式出現一連串四五個承包人。在承包人與大農場主的這個集團內,曾有一種名義上的共產主義出現。一些農民從事著共產主義農業的生產經營,他們并非分配土地,而是分享收成,而有分享權的所有者對地租進行分配。因此,這種農業共產主義的事例歸根結底也是出于財政方面的考慮。
其次,在德國,學者們認為可從摩澤爾河的所謂“農家公社”的持有地中發現原始農業共產主義的蹤跡,他們持有這種觀點一直到拉姆普雷希特(Lamprecht)認識到這種持有地的本質為止。直到如今,這些持有地仍主要是由林地構成,但是以前也曾包括牧場和耕地,它們定期用抽簽的方法進行分配,這是按照公有土地的分配方式進行的。這種方式是來自領主的政策,并不是原始的。農家公社起初是由小農支撐,即由馬爾克公社社員耕種莊園式農場或地產。然而當領主變為騎士,并且不再直接經營農業時,他們發現,農民都有自私心理,利用這一點以收取固定地租為條件把土地出租給農民對自己有更多好處。這里我們要再一次提到連帶責任制原則。馬爾克組織要么負責利益的正式分配,要么負責用抽簽的辦法進行定期的重新分配。
并非所有事例都能用來證明拉弗勒(Laveleye)的論斷,這一論斷是:在社會發展進程的開始階段,農業共產主義所說的是共產主義式的農耕;而不僅僅是指對土地的共同所有權——這是必須加以明確區分的兩件事。但事實并不是這樣,因為實際上最初的農耕并不是一起進行的。這里的觀點存在明顯的沖突。自由主義者竭盡可能把私有財產的起源追根溯源至想象中的人類遠祖時期,而社會主義作者則視私有財產為由美德向罪惡的墮落。實際上,對于原始人的經濟生活,我們無法做出任何確切的一般性推斷。如果我們想從歐洲影響尚未接觸到的人口中尋找答案,就會發現沒有任何一致之處,差異極大。
所謂的耨耕在原始農業生活中占據主導地位。耕種所用農具僅是一根帶尖的棍子,不用犁也不用馱畜,男人在田間來回走動用它挖坑,女人將種子放入坑內。然而,使用這種種植方法,人們可能結成完全不一樣的組織形式。在巴西內陸的瓜托人能發現個體經濟,但沒有證據表明以前出現過其他組織形式。每一戶家庭都能自己豐衣足食,家庭之間也沒有專門分工,家庭成員之間或許有些分工,而且部落之間的交換關系也頗為有限。與之相反的極端則是工作均集中在一個大的中央居所里進行,與易洛魁人長屋里的情形類似。這兒的婦女在一個領頭婦女的領導下聚在一起,她負責給各個家庭分配工作和產品。男人負責作戰與打獵,還會干建造房屋、開墾土地以及放牧牲畜等重體力勞動。放牧起初算是一種高貴職業,因為馴養牲畜必須要有一定的力量與技巧。后來對這一工作的尊重則是出于傳統與習慣。在世界各地,我們都看到一樣的情況,在黑人部落這樣的情況尤其明顯;在這些部落中,女人一般在田間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