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司馬昭內心所想的山濤出馬了:“主公,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已經很久了,今天我不吐不快。”司馬昭一聽,心想:這倒新鮮,這家伙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和我說話,看來對我有很大意見啊。“哦,什么事情讓先生如此動怒啊,說來聽聽。”“你要立司馬攸為世子,我反對。”司馬昭一聽大喜,表面上卻有些生氣:“哦,你膽子不小哦,竟敢反對我?”“主公,您聽我說,自古以來我們中華文明的傳統是立長不立幼,您要是違背了這個禮法,不但天下人不服,而且兆頭也不好,怕不吉利啊。”
山濤也知道司馬昭迷信,因此把陰陽兩面全說了,還生拉硬扯把立長和吉利與否聯系起來,看來只要能達到目的,無所謂什么理由。
山濤出馬開了第一炮,急壞了旁邊的賈充,賈充是司馬昭最信賴的人,當然深知司馬昭所想,但司馬攸是他的女婿,二者之間如何取舍一直是讓賈充頭痛的問題,從賈充的內心來看,自然希望司馬攸當選世子,可希望是一回事,實際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為內心存在幻想,他幻想著司馬昭當真能兌現自己的承諾,或者不得不假戲真做,可山濤一席話,使賈充頓時從幻想中清醒過來,這種時候,他必須做出明智的選擇,做出正確表態,任何的遲疑都將危及他的仕途。
賈充急忙上前:“主公,在下也認為,當立中撫軍(司馬炎官職)為世子啊。”司馬昭頗感意外:“哦,你也這么認為?”“治理天下要靠君主的品德,中撫軍的品德正是眾望所歸,在下認為,世子之事非同尋常,為大晉萬事之業計,當立中撫軍,請主公三思。”司馬昭看著賈充哈哈大笑,笑聲意味深長。
在場的還有何曾和裴秀。
何曾也是司馬氏的堅定擁護者,司馬昭自封晉王后,封何曾為太保兼司徒,即太子老師兼主管全國官員的行政總理,可見對何曾的信任。按理有這么高的官位,怎么都應該做一些實事,可這位在曹魏時期有過不少建樹、經常對國家大政方針獻計獻策的何老,到了司馬氏時代,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務虛而不務實了。位居總理高位,其在國計民生,對國家未來發展方向的把握上自然就比在曹魏時期有了更多的發言權,也更容易實踐自己的治國方略。可這位何老倒好,既沒有看到他對三農問題的落實,也沒有看到他對民生的關注,倒是看到他把自己的生活檔次提高了,追求豪華奢侈,出入的帷帳、車乘和服飾都極盡綺麗。
又是一個甯武子。
《潛伏》里面的站長有句話:“不是為了這點特權,誰當官啊。”看來何老是深有體會。
生活檔次提高了,身為體制中人,所有這一切都是領導給的,為了保住既得利益,當然也要提高馬屁功夫,本著“領導就是上帝”的原則,一定要領導滿意才行。《晉書》記載了何曾的一次經典馬屁功夫,堪稱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對正確的人拍了一次正確而響亮的馬屁,那就是對“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訓斥。
“竹林七賢”崇尚《莊》《老》,本來就清靜無為,蔑視禮教,也根本不愿意在官場上混,但司馬昭硬是強行將阮籍拉來做官,給了他一個步兵司令的頭銜,阮籍雖然身在司馬營中,內心卻一直暢游在無為的世界,其行為依然放浪佯狂、違背禮法,嗜酒如命還經常爛醉如泥。讓司馬昭感覺很惱火,但這種無欲之人對司馬政權沒有任何威脅,加之其才華和單純樸實的性格,讓司馬昭又愛又恨。
估計很多儒家人士對阮籍的這種行為都未必看得慣,但阮籍和這些儒家人士的信仰不同,現在強迫阮籍來到這廟堂之上,本來就對人家不尊重,還要用儒家的標準來要求他,強迫他接受儒家的禮法,簡直強烈侵犯人權。因此,明白人都表示理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仔細想想,這種無欲而灑脫的心態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嗎,哪像自己整天帶著個面具做人,每天誠惶誠恐的看司馬昭臉色行事,阮籍這種天馬行空的做派又讓多少人為之羨慕。
可何曾想法不同,其他人的這些想法都是為官的大忌,作為司馬氏心目中的優秀官員是不會這樣考慮問題的,他們時刻都會展現出與眾不同的優秀素質,何曾找了個司馬昭和群臣一起聚會的時間對阮籍發炮,時間和地點都選得相當正確,可以達到最大效果,之所以對阮籍發炮,因為你無論怎么對待一個無為之人,他對你都構成不了任何威脅,不怕報復,比如“竹林七賢”中的嵇康,二十年間從來不生氣,脾氣相當好。何曾當著司馬昭的面教育阮籍:“阮先生,你太過于放縱自己,違背禮教,而今我們在明主手下做事,有大把的前途,但所有的事情都要按規矩來,以后你這些過火行為要收斂了啊。”阮籍置之不理,只顧喝酒,這完全在何曾意料之中,何曾轉而對司馬昭說:“主公制定了以孝治天下的國策,是我等萬民之福,主公身體力行,又為我們樹立了學習的榜樣,我等對主公的欽佩之心,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說到這里,何曾臉上綻開的幸福笑容一下變成了大義凜然的訓斥:“可這個阮籍有重孝在身,卻在這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應該趕他出去,不要讓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污染了我堂堂華夏一片凈土。”看起來這些話放在現在都有相當的道理。可是自古忠孝兩字,孝是排在忠后面的,司馬昭父子篡黨奪權的行為堪稱不忠不義,按理更應該聲討,看來何老很好地把握住了要“替領導說話”的原則。
司馬昭聽到這里,心里當然受用,可要讓他對阮籍不客氣是萬萬不能的:“唉,阮先生身體不好,你就不能多讓著他點?就算為我忍一忍嘛。”這也是何曾意料之中的,結果無關緊要,關鍵是要賣乖,何曾又引經據典,理直氣壯地說了一大堆,《晉書》中記載:“曾重引據,辭理甚切。帝雖不從,時人敬憚之。”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唬住了,既拍了馬屁,又樹立了威嚴,更在大家面前表現了一番正統價值觀,一舉多得。
類似何曾這樣的人,古往今來,比比皆是。
司馬昭在立世子的問題上需要有人配合,何曾自然更要出手了:“主公,中撫軍不僅聰慧明智,而且功夫也不差啊,可謂文武全才,在當下很難再找到與之爭鋒的。而且中撫軍還有個區別于常人的特點,主公是一定要考慮的。”司馬昭一聽,很好奇:“哦,還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注意到了中撫軍的相貌,這不是一般人的相貌,而是天子之相啊。”
旁邊的裴秀本來就是帶著任務來的,只不過在這幾個人里面,他的資歷和職務最低,所以還沒有輪到他發言,現在聽何曾說到此處,心中大喜,忙見縫插針說了一句:“主公,何大人說得不差,我也早認為中撫軍有天子之相,立中撫軍為世子乃是順應天意,望主公三思啊。”
司馬昭此刻淚流滿面,長嘆一口氣:“這江山本是我哥哥的,一直以來我想的是現在如何幫我哥哥管理好,將來再還與我哥哥。唉,看來一切都是天意,既是天意不可違,為大晉的江山計,為天下黎民百姓計,我司馬家又計較什么呢,只是心中感覺愧對我那親愛的哥哥,不過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也會支持弟弟我的做法的。”旁邊的人也只好陪著黯然淚下。要放在現在,每人都拿個奧斯卡表演獎應該沒有問題。
拍馬屁也是一門學問,滿朝文武中,只有這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想為領導所想,情為領導所系,在關鍵時刻為司馬昭排憂解難,而且有理有據,真正是馬屁功夫的最高境界,可謂馬屁一出,誰與爭鋒。
公元二六四年十月,司馬炎順利上位。
扶司馬炎上位后,司馬昭算是了結了他的大心事,按理他可以放心離去,其實不然。
司馬昭明白,自古皇家參與皇位爭奪的繼承人絕大多數都沒有好結局,他也擔心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家,因此反而放心不下司馬攸。他臨終前把司馬炎叫到床前,司馬昭平素陰險兇狠,但在兒子面前卻是一片慈父柔情:“朝廷上我早就安排好了,上上下下都是我司馬家信得過的人,你可以放手去干,我對你的能力是放心的,但為父還是有所擔心啊。”說到這里,司馬昭有些急促,咳個不停,司馬炎趕忙給端過一碗水來,司馬昭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弟弟桃符,他雖然自小過繼給了你大伯,但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的親弟弟,我知道在立世子的事情上,你還有些耿耿于懷,認為我一直偏愛你弟弟,哪里知道為父的苦衷啊。”“父親,您千萬別這么想,父親怎么做,孩兒都會聽父親的,斷不敢有其他想法。”司馬昭沒有理睬司馬炎,繼續說道:“按禮制,在你和你弟弟之間,我別無選擇。但血緣是改不了的,你和你弟弟的秉性,我最清楚了,遠有漢武帝劉徹和淮南王劉安兩兄弟,近有魏文帝曹丕和陳思王曹植兩兄弟的悲劇,你千萬不能讓這樣的悲劇發生在你弟弟身上啊。”說到這里,司馬昭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司馬炎心中難過,用泛著淚水的眼睛望著父親,眼前的父親,是曾消滅叛軍諸葛誕、掃平西蜀強鄰、誅殺魏國皇帝曹髦,有著赫赫武功的鐵血強人,不管歷經多重的艱難和兇險,最后總能化險于談笑之間。可此時這個讓自己驕傲,滿朝文武敬畏的父親看起來是那么的無助,他跪在父親的床前,哽咽著說:“父親放心,孩兒絕不會虧待桃符。”
公元二六五年八月,將司馬炎“扶上馬送了一年”的司馬昭病逝,臨死前已經說不出話,但他拼盡全力的最后一個動作,就是拉過司馬攸的手來,將司馬攸的手交在司馬炎的手中。
司馬昭最后是否對司馬炎完全放心已經很難考證,但可以確定他們的母親王元姬對司馬炎是不放心的,這個母親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非常了解,公元二六八年,這位母親去世前更是哭著對司馬炎說:“你弟弟性子急,而你又缺乏仁愛之心,我最擔心我死之后,你不能容忍你弟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死不瞑目,我希望你記住我的話,好好善待你弟弟。”
平心而論,司馬炎對這個弟弟還是挺有感情的,但是暗地一直防著這個弟弟也不假。司馬攸對這一點非常明了,好在他本人淡泊名利,因此大家在一起彼此也相安無事,雖然私底下關系微妙,甚至暗流涌動,卻一直沒有發生大的沖突,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司馬炎的老丈人楊駿上臺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