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陵如夢
- 三毛:選擇一種姿態,活成無可取代
- 桃花月球
- 6411字
- 2018-05-25 16:16:03
1
歷史揭開新的篇章,人的生命歷程也隨之改寫。
山城重慶到處都是歡慶抗日戰爭勝利的人群。他們像潮水一樣,在街上涌動。父親陳嗣慶和伯父陳漢青夾在人流中隨著人海慢慢前行。他們清楚地知道,遷都南京勢在必行,他們考慮是不是先行將律師事務所搬到那里。
想到南京,他們相互對望,這個字眼觸及了彼此太多的記憶。曾經,他們的父親在那里,經營著袁世凱家族事業的一部分,在一個叫下關的地方設立碼頭倉庫,購買田地,建起了一條有五六十棟樓房的街巷。兄弟二人的孩提時代就是在那里度過的。后來,軍閥混戰讓所有人都疲于奔命,父親的事業受到沖擊,家道中落。抗日戰爭爆發后,家園又被炸毀了,他們的父親不得不把一切變賣,轉回故土。
陳氏兄弟二人,靠著毅力,學有所成,后來在上海安家,南京便再也沒有回去過。但這一刻,他們有了回到那里的沖動,因為和平來到了。
晚飯時間,陳漢青向家人說出了搬家去南京的想法,并且準備給遠在浙江的父親寫信。
大伯母和母親默默地接受了男人們的安排,著手收拾家當。
三毛并不明白發生的一切,她悄悄地問姆媽,伯父的父親是誰。
繆進蘭柔聲說:“是你的爺爺啊。”
“爺爺?”三毛很高興。原來她是有爺爺的,她想到街口那些白胡子的老頭,她的爺爺大概也是那樣吧!
青瓦木舍不再平靜,它們在晨霧里被重新折疊,樓上樓下都是腳步聲。沒有了空襲的警報,氣氛本應輕松,但好像并不是這樣。三毛明顯感到父親和伯父比以前忙碌,伯母和姆媽都沉默無語,大人的話語俱是沉重的惆悵。
三毛祖父很看重的鄉侄倪竹青,已經先行到達南京,做準備工作。但是時局并不穩定,女人們從男人們的眉宇間覺察到了焦灼,也從新一期的報紙上獲知,接受日本無條件投降以后,國共進行的誰掌沉浮的談判已經崩裂。女性獨有的敏感告知她們,南京之行亦是一場未知,內戰一觸即發。
重慶珊瑚壩機場人頭攢動,陳氏兩房由此登機前往南京。
那是三毛第一次坐飛機,母親抱著她,沿很高的坡地往下走。她的眼睛隨人流起落。幾道河流圍繞的三角地帶停著一架“鐵鳥”,她被這個景象吸引。三歲的記憶時斷時續,她和家人在人潮中前行,最終來到“鐵鳥”的身畔。
沿一條窄窄的巷道,她和姐姐進入了一個空間,她們被安置在一個鐵盒子上坐好。三毛抬了抬頭,看了一下周圍,母親的臉上肌肉僵硬。接著是巨大的聲音,將她的耳膜震得生疼,鐵盒子開始傾斜。
母親張著嘴,大聲地向她和姐姐喊著什么,但是,她的聲音比之飛機引擎的嘈雜,如同一粒塵埃。三毛用手緊緊地抓著鐵盒子的邊緣,恐懼占據了她的內心。她不得不將一切訴諸信仰的上帝,喃喃地、不停地禱告:“哦,耶穌基督!”
飛機停靠的時候已是夜晚,迎接三毛的是黑暗和街燈。夜風冰冷,像刀割在臉上,母親拿一塊很大的格子布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馬車駕起,急急地在深夜里穿行。馬蹄踩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門簾縫隙里游走著混合樹木的清香。
三毛睡意漸濃,合上了眼簾。
2
南京,這個別稱金陵的地方,就這樣成了三毛人生中的第二個驛站。鼓樓頭條巷四號,一個寬敞的大宅院里,她的童年拉開了序幕。
這是一幢三層的西式洋房,樓上是三毛家人的臥室,樓下是飯廳、律師事務所和倪竹青叔叔的居所。院落很大,呈回字形,一邊通向后院,一邊通向車庫。前院種植了很多梧桐樹、桑樹和花草。但因為辦公區的存在,寫滿了嚴肅。前院有一個大大的正門,但不常開。來客一般是由邊門的門房遞過名片,方才進入。后院是三毛喜愛的,同樣有草地花園,卻彌散著輕松的氣息。在《但有舊歡新怨——金陵記》里三毛寫道:
我酷愛后院那鮮明活潑的生活——師傅炒菜、江媽納鞋底、吳媽燙衣服、小趙子洗車子、蘭瑛打她的孩子、門房老婆婆打蘭瑛……
在去臺灣以前,三毛的記憶都與這些人有關。
初到南京的第一天,晨光中醒來的三毛,有點迷惑自己身在何方。但是,她知道親人也一起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父親、母親、姐姐、伯父、伯母、四個堂兄、一個堂姐、江媽、吳媽、大師傅、小趙,另外還有言語不多的倪叔叔,他們仍陪在她身邊,陌生之余是安心。
這個家的當家人是她的伯母,三毛并不敢十分放肆。她沿著樓梯往下走,走到庭院里,環顧四周——遠處是一幢幢高大的建筑和一些旗子;旗子上是一些奇怪的圖案,花花綠綠,被風一吹,便飄了起來。
三毛仰頭看了半天,想不出這是什么地方,這時,江媽喊她梳頭洗臉,疑問也就擱置了。后來,無意間聽到堂哥給同學打電話,她知道了居住的地方名叫鐘鼓樓,那幢古式建筑就是鼓樓,另一些建筑上的旗子是英國和蘇聯的國旗。
有序的生活就這樣重新開始,無聲地、自然地。
伯父和父親的事務所開始辦理業務;伯母和母親開始操持家務;哥哥姐姐們,有的去念中央大學,有的去念金陵中學,比三毛大三歲的姐姐也進了學校。三毛連上幼兒園的年紀都不到,只能自己玩耍。她的腳步在短短的幾天里踏遍了這個新家。
她認識了門房的婆婆。常常在門房附近呆呆地觀察那些來客,有的頗知禮地遞上名片,恭敬而有教養;有的向她的父親兜售物品,出于博愛,父親會購買。更多的時候她喜歡到后院看大師傅做飯,看小趙洗車,看女用人做針線。
三毛喜歡看女傭做針線,那些美麗的綢緞鞋面讓她著迷。有時女傭讓她自己選一塊布,做花鞋給她穿。鞋子做好了,三毛迫不及待地穿上,又輕又軟又美麗。這種舒適的感覺,讓她對自然的東西存了一份青睞。在以后的歲月里,母親曾經買過漂亮的皮鞋給她,她也曾被皮鞋的美麗打動。但新鮮勁兒過后,她還是穿回了女傭做的千層底的花布鞋。
母親感嘆說:“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孩子,連飯都吃不上,你居然連皮鞋都不穿!”
三毛太小,還不能向母親解釋自由和限制的差異。而她也理解不了成人世界里,物質的匱乏和擁有對生存的重要性。
世界的復雜于三毛是陌生的,封閉的庭院給予她的是衣食無憂的生活、滿滿的愛意。但是,未知永遠充滿誘惑,她渴望走出庭院,看更廣闊的天地。家里的圍墻不高,爬上假山就可以從那里觀望鼓樓街上的行人。她常和愛養蠶的堂哥偷窺外面豐富的生活。快樂的是基督教會每周有一次禮拜,母親會帶她和姐姐去教堂,她可以走出禁錮。
坐上黃包車,三毛和姐姐陪著母親穿過鐘鼓樓、夫子廟、繁華的街市,到那個宣講博愛的地方去,在長椅上祈禱和唱贊美詩。三毛不知道信仰的意義,她對指引光明的耶穌滿懷好奇。望著教堂中間的圣像,她想,母親口中所說的耶穌,絕不是眼前的這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那個看不見的耶穌是什么呢?這個疑問讓她困惑了很久,但她知道母親那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她愛母親,就要效仿她。
有時母親和神父交談,會給三毛和姐姐零用錢去買馬頭牌的冰棒。她們在受洗池畔一邊吃一邊聊天。冰棒對一個孩子的誘惑太大了,她們在家里極少吃到。每當馬頭牌冰棒的叫賣聲響起,家里的大人就會去后院的井里拿冰鎮的西瓜代替,這讓她們很是沮喪。她們突發奇想:如果把冬天的雪放在鐵罐里,埋在山洞中,就可以不用花錢也能吃到很多很多的冰棒了。她們藏了好幾罐雪,等來年卻發現,鐵罐生銹了,雪融化了,冰棒的夢沒有實現。
她們笑起來,意外的結局也是令人快樂的。
冬天來臨,大人們給三毛穿上厚厚的衣裳。她笨笨地走過雪地,去看哥哥姐姐們堆雪人、打雪仗。哥哥姐姐們發現三毛走路笨拙,適合做打雪仗時的靶子,破例讓她加入了大孩子們的游戲。
被大孩子們重視,三毛按要求做得很投入。但是,一成不變地做著被雪球打中的對象,讓她很反感。她悄悄地溜走,逃到父親辦公的書房。書房里有一個盛水用的小瓷缸很精致,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趁沒人注意時伸出了小手。
“啪!”瓷缸掉在了地上。
三毛嚇壞了。
父親來了,向她詢問瓷缸是怎么壞的。怕受到懲罰的三毛第一次撒了謊。她堅持說瓷缸是自己碎掉的。
父親很生氣,教育她說:“東西碎了是小事,說謊,關乎人的品質,絕對不能有。”說完,便讓她在書房內罰站反省。
父親的命令沒有人敢違背,三毛靜靜地站在那里不敢跑開。孤獨感淹沒了小小孩童的心,比恐懼更加叫人難過。嘴上雖然沒有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三毛已經意識到撒謊是更叫人受折磨的事。
后來,那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倪叔叔走進來。他抱起了三毛,用胡子扎疼了她的臉。倪叔叔把她抱到書桌邊的椅子上,問她是否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三毛點點頭。
倪叔叔笑了,在三毛做出以后不撒謊的保證后,拿過一張紙,開始教她寫字。三毛高興極了,文房四寶是她一直想要玩的東西,現在她擁有了它們,是多么奇妙的事。
3
一九四六年六月,國民政府開始進攻中原解放區,同時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全面內戰爆發了。戰亂再起,南京城涌入了很多難民。
三毛家里來了一個名叫蘭瑛的難民。蘭瑛很年輕,還帶著一個和三毛年齡相仿的男孩。孤苦無依的母子,讓門房婆婆動了惻隱之心。婆婆認蘭瑛做了親人,并懇求陳家人留下蘭瑛做工,給母子二人一口飯吃。
主事的伯母頗有難色。陳家不過是一般的中產階級,并不需要太多的用人。如今戰亂再起,物價飛漲,勉強靠著兩個男人的收入維持開銷,多上兩張嘴是不小的負擔。但是,伯母篤信基督的博愛,不忍拒絕,便答應了這個請求。
三毛的大弟出生后,江媽便負責照料他們姐弟倆。嬰兒不好帶,三毛又正值好奇心很強的年紀,江媽有些吃力,伯母便安排蘭瑛接管了照看三毛的工作。
蘭瑛常常讓自己的兒子馬蹄子和三毛玩,自己去做其他的事。馬蹄子是個愛哭的男孩,頭發稀疏,還生著總也不見好的癩瘡,身上被母親涂滿了白色粉末。外貌討人嫌也就罷了,馬蹄子的性格也不好,喜歡和三毛爭東西,這讓三毛很憤怒。一次,為了爭蕩秋千架的權利,兩個人頭頂頭開始打牛架,直到把頭拱到了地上,彼此都不肯屈服。
母親大聲地呼喊:“妹妹不要這樣,你也是沒頭發的,小心被馬蹄子傳染。”
三毛不管這些,她要的是秋千架。蘭瑛應聲而來,把馬蹄子拉到一邊,開始打孩子。門房婆婆生氣蘭瑛的舉動開始打蘭瑛,于是大家一起勸解,事情總算平息。
不理馬蹄子的時候,三毛覺得很孤單,便開始跟著周圍的人識字。父親教幾個,倪叔叔教幾個,哥哥姐姐們再教幾個,她學得很快。認字讓三毛充實,和馬蹄子不歡而散的時候也能心平氣和。有一天,馬蹄子和三毛為一個水槍再起爭執。馬蹄子哭了,三毛對這個玩伴再也沒有了興趣。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喊蘭瑛出來解決問題,她大方地把水槍讓給馬蹄子玩,自己上了二樓。
哥哥姐姐們告訴三毛,二樓有一個名叫圖書室的房間,有很多書可以看。此時,樓上安靜,三毛推開了圖書室的門。她并不知道,這無心的一推,推開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生。
一排排整齊的書籍像等待檢閱的哨兵,肅穆地靜立。三毛驚訝地張開了嘴,懷著忐忑和好奇走過去,腳步很輕。伯父和父親在給書籍分類的時候,已經考慮到家里孩子的閱讀,兒童圖書都被放到了最下面的書架上。三毛走到一架書面前,隨便打開了一本,立刻就被迷住了。
那是一本畫冊,作者是張樂平。三毛與《三毛從軍記》就這樣開始了今生的緣分。嘗盡歲月滄桑的四十年后,在上海寂靜的弄堂里,三毛與張樂平老人相擁而泣,想起金陵書房的偶然發現,不禁感嘆人生如夢。
是的,人生如夢,但那時那刻的孩童哪里會料得到未來!
三毛坐在圖書室的地板上,將書籍攤在膝上,完全被那個只有三根頭發的小孩吸引,忘卻了周圍世界的存在。
窗外梧桐樹的碧蔭靜靜地鋪在地上,它的枝丫伸到了二樓的窗上,世界依舊是原先的樣子,三毛卻已不是原先的那個。開飯時,家人發現丟了三毛。眾人問蘭瑛,蘭瑛責問馬蹄子,馬蹄子哭了。呼喚聲在樓下回蕩,三毛沒有聽見。當她的家人推開圖書室的門,把她從一排排的書架后面拎出來時,她才如夢方醒。
圖書室成了三毛最喜歡去的地方。她常常拿一本書躲在一個凹進去的角落里,看得癡迷。除了張樂平的三毛系列,她又看了《木偶奇遇記》《格林兄弟童話》《安徒生童話集》《愛的教育》《苦兒尋母記》《愛麗絲漫游仙境》……更珍貴的是,她還看到了姐姐的校長陳鶴琴先生編的一套兒童書籍。
孩子眾多的陳家,住房并不寬裕。二樓的圖書室,除了存有大量的圖書,還安排了一張小床兼作明珠堂姐的臥房。那天三毛正專注地看一本書,圖書室的門推開了,堂姐和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那個男子她認識,是三舅舅和五舅舅(三毛伯母的弟弟)的同學,經常跟隨舅舅們出入家里。他們被稱作愛國青年,和哥哥姐姐們交好,常常在壁爐邊上悄悄地討論一些奇怪的事情。
三毛看見明珠姐姐坐在床上,生氣地垂著頭,那個青年跪在她的面前,向她求愛。就在剎那,堂姐看見了角落里的三毛,三毛羞紅了臉,沖出了圖書室。她覺得臉上發熱,心碎成了無數片,以至于接下來的好幾天,她都被這樣一種情緒弄得魂不守舍。
4
在南京生活的階段是三毛個性的塑形期。除了對文字和愛情的認知,三毛個性中的孤獨也在這個時期初見端倪。
孤獨是精神卓越之士的注定命運。精神卓越的人對事物的認知和領悟有其獨特性,這種獨特性是否被接納和理解是個未知數。所以,精神卓越是一根悲哀的刺,攜帶而來的是寂寞的苦。
三毛靜靜地在她的童年,萌生了這種姿態。
在這個信仰基督的家庭里,每年都會過西方的圣誕節。在三毛的文字中,描寫了哥哥姐姐們布置圣誕節的情景——地面鋪上棉花營造白雪,撒上亮晶晶的碎片作為裝飾,在圣誕樹頂放上伯利恒之星。當一切準備就緒,他們便喊“三毛把襪子拿來,等圣誕老人送禮物”。這聲音在三毛那里卻成為一種限制。她覺得每個人都比她大,用一種命令式的口吻來讓她做事,使她丟了主觀能動性。于是,她選擇用一種旁觀者的姿態,來看待這個世界。當其他的孩子對圣誕老人送禮物滿懷期待的時候,三毛的熱情卻大打折扣,驚喜變成了平淡。
冷眼的旁觀者,常常關注別人忽略的生活細節。
夏天來臨,三毛注意到女傭蘭瑛每天端著飯菜到門房婆婆的房間,重復著一句話:“你吃呀,你吃呀……”
她偷偷地到門房處觀望。門房婆婆半躺著,身上蓋著一床破舊的薄毯子,小腿干瘦,露在外面,滿面憔悴,眼窩深陷,斷斷續續地發出微弱的呻吟,低低訴說著鮮活生命的悄然枯萎。
三毛聽到家里的大人說:“得給她準備準備。”
準備準備?準備什么呢?
她思索這些話應該是在講門房婆婆,潛臺詞大約是,死亡馬上就要來了。她很想看看門房婆婆是如何離開這個世界的,便偷偷地跑到門房的窗外窺視這個即將離開人世的老人。
有一天,她看見一串飛蛾從老人的鼻子里飛了出來。這種奇異的現象讓她驚奇也驚恐,她飛也似的跑開了。
這天下午,她都靜靜地在花園邊上摘梔子花,一朵,兩朵,三朵,四朵……花瓣落了一地。
夜色降臨時,蘭瑛尖銳的哭聲劃過了夜空,門房婆婆死了,她被眾人裹在一卷竹席里,抬上了一輛卡車。伯父、父親,好多人都上了車。車開走了,三毛攥著梔子花,神情凝重。
母親摸著她的臉:“妹妹,我們要信仰耶穌,耶穌可以使人獲得永生。”
三毛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要去見耶穌。”她說。
母親驚恐地說道:“那不行。不可以這樣說。”
三毛非常疑惑,但沒有追問。母親摯愛和信仰的耶穌不可說,門房婆婆鼻孔里飛出的白蛾和誰也說不清。世間總有些東西是只可意會的,她懂得。
這是三毛第一次經歷死亡,不久后阿爺離世,她有了更深的關于死亡的認知。
在三毛的記憶里,有一段時間她的家人消失了很久。她不知道家人們其實是回了浙江老家,安排爺爺的后世。她跟著江媽待在南京的家里,江媽沒有告訴她關于爺爺的事情,只是教三毛唱“春天里呀百花開”。
母親回來后,穿著孝服,拿一雙白色的鞋讓三毛換上。三毛討厭腳上穿這么奇怪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肯穿。母親指著房間里幽暗的地方說:“你不聽話的話,阿爺的鬼魂就會從那里出來捉你。”她很恐懼,雖然沒有見過鬼魂,但她認識到那是一個和死亡相連的東西。
阿爺的去世,讓家里的氣氛凝結,大人們很是哀痛,而三毛害怕的是被捉走。
對鬼魂既害怕又好奇,三毛只能從家里女仆的鬼故事里找答案。離奇的鬼故事提供的不是豐富的知識,是驚懼的心靈體驗。由于女仆總是說,鬼魂藏在家里的芭蕉樹后面,她從此對芭蕉樹不再喜歡,總覺得它們陰陰森森。后來,她定居加納利島,看到這種植物,還是會回憶起幼時的經歷。
三毛說:“南京鼓樓的一切,就是我的全部。”短短幾個字,是透徹的了悟。
四年的時間并不長,但卻是三毛對文字、愛情、信仰、死亡和靈魂等這些意象認知的啟蒙階段。誰又想到那些稚氣的自我辨析,會是悲情的伊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