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四庫全書:世界最大的叢書
清代乾隆皇帝開創的編纂工程,自一七七三年開始,耗時大約十年。集結圖書三千四百七十一種、七萬九千三百三十七卷、三萬六千三百八十一冊,計兩百三十萬頁共十億字。分為經、史、子、集四類,裝訂的封皮顏色也各不相同。幾乎網羅搜集了中國所有的經典,可說是空前絕后的叢書。此叢書共制作成七套,臺北故宮收藏的這套稱為“文淵閣版”,臺北故宮也為《四庫全書》打造了專用的書庫。
四庫全書
清代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品
31.8×21cm
中國有言道“四書五經”,四書是指《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五經是指《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論語》《大學》這兩部著作相傳都是春秋末期的孔子門生弟子所寫,這兩部儒家著作也是科舉考題出題的題庫,所有考生必讀的教科書。
日本在江戶時代引入漢學,上學的小孩和年輕人也都必學四書五經,明治維新的大人物都是在江戶末期受教育的,這些人是士族階級,因此都受過漢學教育,差別只是書寫漢文的程度高低而已。
為什么非讀四書不可?為什么是五經?中國有很多經典名籍,但是人們對于“四”“五”這樣的數字,認為有其權威性,因而排除其他的典籍。中華民族喜歡用“框架”來說明事物,也喜歡排序,例如十大、四大的說法,非常流行。蔣介石的蔣家和宋美齡的宋家等,便被稱為“四大家族”,并被以批判的角度看待其專橫。事物的發展是流動善變的,對于人與物的評價也是變動的。為了停止它的變動,把它套在一個框架之中,而可以決定這個框架的就是權威;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中國人相當熟悉權力的來源,那就是決定框架。
制作這部《四庫全書》的乾隆皇帝,正逢中國歷史上版圖最大的清代,也是清代的最興盛時期。《四庫全書》分為經、史、子、集四類。“經”是儒家的經典,“史”是有關歷史、政治、法律的書籍,“子”是諸子百家等思想家的作品,“集”是指詩文、文學。正式登錄參加編纂的文人學者超過四百人,抄寫員四千多人。雖然不是編輯百科全書,但這部書集合了當時所有知識,儼然是一部龐然怪物般的大典。
乾隆皇帝編纂《四庫全書》,除了有保護書籍的意義之外,對文化也有貢獻,這是任誰都不會否認的。但是,在“取舍選擇”上過于極端,后世可能會認為這是“焚書”或者“文字獄”。以“修書”為名目,乾隆皇帝調整、舍棄了不利于清代統治的內容,因此佚失的書籍多達三千種、十五萬冊以上,遠遠超過《四庫全書》所收進來的數量。此事的是非對錯,見仁見智,而對于既成事實,再怎么批判討論也是白費力氣。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是,對于那些超過“框架”以外的東西,中華民族是無感的,也不會有慈悲心。既然已經被排除,就消失在歷史的陰溝里。
《四庫全書》合計有七套,這七套叢書分別存放在七個閣,也就是七個專用書庫;雖然如此,因為戰亂或是火災,半數已經毀失了。這七閣分別是文淵閣、文溯閣、文津閣、文源閣、文匯閣、文宗閣、文瀾閣。七閣之中,存放原始第一部抄本的就是文淵閣。以文淵閣的抄本作為原型,復制出來的版本依次放在文溯閣、文津閣、文源閣、文匯閣,這是為了官署所設。文淵閣在紫禁城;文溯閣在東北沈陽的離宮,這里是滿族的故鄉;文津閣在熱河的避暑山莊;文源閣在北京的圓明園。
文淵閣版的《四庫全書》于一九四九年一月時,隨著第二艘乘載故宮文物的“海滬號”,從南京運往臺灣,自此收藏在臺北故宮,二〇一四年日本的故宮展也展出了這套《四庫全書》;文津閣版的《四庫全書》,目前收藏在北京圖書館;文源閣版的《四庫全書》則因英法聯軍入侵圓明園而燒毀。此外,其他三閣都位于文化水準高、人文薈萃的江蘇省和浙江省,稱為“江浙三閣”。然而,文瀾閣之外的兩處,因為太平天國運動,在清代末年戰亂中毀壞了,文瀾閣也嚴重受損。
“文物”一詞在中文和日文的意思是共通的,所謂故宮文物,也用于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查閱日本最通用的字典《廣辭苑》,文物是指“文化的產物。在法律、學術、藝術、宗教等層面,與文化相關的東西”。然而這樣的定義,好像不能完全符合。這里所稱的文物,應該比較接近“文化遺產”“文化財產”的意思。此外,我認為把“文”和“物”分開來看比較適切。物是指書畫、陶瓷器,文是指文獻、公文卷宗等圖書檔案資料。要完成這部超越想象、超級巨大的叢書,必須要是超越想象、超級巨大的掌權者才可能達成。
完成《四庫全書》的清代,是個異族統治的王朝。在中國文明的華夷秩序中,異族被認為是夷狄之輩,也就是野蠻人。這群野蠻人深知如要有效統治歷史悠久、幅員廣大的中國,只靠軍事武力是無法持久的。滿人采取的策略便是重視漢族文化,清代維持科舉制度,讓知識分子安心,接著著手整理漢人的典籍。
乾隆皇帝就任后第三十七年,也就是一七七二年,下令展開中國文化史上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搜集典籍作業,耗時十多年后完成《四庫全書》。通過這樣的方式,或許是以文化力量達成了“第二征服”,讓四海之內的民族感到畏懼。然而,我認為乾隆皇帝是借由前所未有的《四庫全書》編纂事業,同時“征服”了自己出身的滿族。與“漢”同化,同時也是自我否定,“自己不是漢族,卻最了解漢族文化”,是否會帶著一種錯置的感慨呢?
清代在漢化之后,逐漸喪失了異族的權力,文化成熟之后走向滅亡,最后又被漢族的孫文給推翻,這是中國歷史一再重演的必然。在今天的臺灣,有時會遇到清代宮廷滿人的后裔,例如馬英九身邊的重要幕僚金溥聰就是愛新覺羅的后代,電影導演鈕承澤是貴族鈕祜祿的后代。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在漢化的過程中輕易地融入體制之內,而就在今日的臺灣,追溯歷史的脈絡時,必然可以找到關聯。
《四庫全書》也曾上過臺灣的新聞標題,“《四庫全書》遭到盜印,故宮賠了夫人又折兵”,在中國大陸出現盜版,臺北故宮疲于應對。我在北京的朋友專門研究美術史,去年也買到這套《四庫全書》,他寄了照片給我,在電子郵件里說:“印刷品質不錯,價格不貴,光是擁有就很開心。”這套書一般是不會特別拿來作為研究之用,就像在日本的普通家庭里,會有整套的百科全書,只是如同家具一樣。完成史無前例巨大編纂事業的乾隆皇帝,心情應該也是“光是擁有就很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