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穿梭在辦公間的白領麗人不同,這張疏離的微笑面具下,掩藏著極強的防御性和警惕心。他有一種錯覺,對方似乎不是來相親的,而是來談判的。
青山區新開了一家咖啡館,名叫歐味。店面不大,置了十來套桌椅和四間卡座,絲毫不顯得擁擠,反而處處設計得精致奢雅。
老板是意大利歸來的留學生,從室內裝潢到產品服務,都打出了歐洲原汁原味的招牌,很對小資階層的口味。但比起剛開業時的紅火,今天的客人明顯稀少,除了兩對蜜里調油的學生情侶,就只有一個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拿著雜志打發時間的男人。
男人三十歲左右,皮膚白皙,高瘦身材,穿著筆挺的高檔西裝。黑框眼鏡后是一雙狹長黑澄的眼睛,透著儒雅的書卷氣。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隨意翻動著雜志,時不時注意腕表。老板根據經驗判斷,這可憐的家伙是在等女人,而且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丁零……”咖啡館的木門被人推開,懸掛在門頭的金色風鈴一陣晃動。
他看了眼表,指針剛好走到8點,分秒不差。
“請問,是李先生嗎?”一個音調平淡的女聲從卡座外傳來。
李維抬起頭。
方桌前站著一個身穿套裝的女白領。她手里提著一款深灰色托特包,長發及肩,被風吹得有些蓬亂。細碎的劉海下鑲嵌著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未涂口紅的唇角微微抿著,勾勒出一抹禮節性的淺笑。
“啊,我是李維,岑小姐吧?請坐。”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紳士地邀請對方入座,“想喝點什么?”
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茶水單,岑鏡簡單掃了一眼,點了杯薰衣草茶。
對面的男人推了推黑框眼鏡,目光平和地望過來:“睡眠不好?”
自己的黑眼圈很明顯嗎?岑鏡下意識撫摸著眼角,搖搖頭:“沒什么,最近有點累。”
李維表示理解:“你們律師肯定工作忙,不像我這種閑人自由。”
岑鏡看了眼他右手邊攤開的男士雜志。New Style(《新風格》)的半年刊,明顯是從背后的書架里抽出來的。厚厚一本精裝訂合集,已經翻過大半。桌上冰咖啡里的冰塊早已融化,杯底的墊紙上洇著一圈干涸的水漬,杯中的咖啡也降到了三分之一。
對方的確在這里消磨了不短的時間。
她自嘲地一笑:“李先生是大作家,當然不用和我們這種打工黨一樣朝九晚五。哦不,我現在每天加班,已經算朝五晚九了。”
顏小沫那個八婆不僅擅自給她安排了會面,還附帶提供了男方資料。
坐在她面前的人叫李維,三十二歲,美籍華裔博士,暢銷書作家。年收入比她這個黑律師高幾十倍,絕對算單身漢里的鉆石級。
至于她,在大家眼里已經是化石級了。
李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面前的女人。
岑鏡,二十九歲,津山本地人,就職于大公海律師事務所。身材高挑,五官天然透著一股英氣的美感,眼神倦怠而不失銳利。她不施脂粉,未噴香水,連高跟鞋都沒穿。和那些穿梭在辦公間的白領麗人不同,這張疏離的微笑面具下,掩藏著極強的防御性和警惕心。
他有一種錯覺,對方似乎不是來相親的,而是來談判的。
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岑小姐抬舉了,只是工作方式不同罷了。我屬于自由職業者,工作時間相對彈性,但也經常開夜車,尤其到編輯催稿的時候,感覺就像世界末日來了。”
岑鏡好奇地問:“李先生寫的是什么小說啊?”
“懸疑推理類的小說,我的筆名就是把姓氏拆開,叫子木。”
“子木……”岑鏡一聽這個名字就想起來了,“我大學時看過你的《完美現場》。”
李維敏銳地捕捉到她微小的皺眉動作:“哦?這么巧?那本書是我的處女作,你覺得怎么樣?”
提問的語調非常平靜,其實他心里是壓抑著幾分激動的。還有什么比相親對象拜讀過自己的大作更值得夸耀?然而,這位讀者的下句話就像兜頭冷水一樣潑了下來。
“恕我直言,你的作品過于理想化,有些脫離實際。”岑鏡面無表情地說道,“在現代化的刑偵手段下,這個世界不會有完美犯罪的。一些所謂的懸案,其實都已經鎖定了嫌疑人,只是尚未抓捕歸案而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真相絕不會被埋葬。就像那個曾經坐在畫板后,神情專注的男人,無論他離開多久,留存在畫上的記憶也永遠不會褪色。
“呵呵,當年的水平確實生澀。”李維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不過,從理論上講,我還是認為有完美犯罪的可能,無論這個可能性有多低。”
岑鏡神色一滯,雙臂抱在胸前,典型的防御姿態。
“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It's yesterday once more...”(當他們唱到一個地方,令她傷心斷腸,這真能叫我哭出來,正如從前一樣,仿佛昔日又重來。)
角落里環繞著嗓音低啞的20世紀70年代的老歌,卡座里的氣氛像玻璃窗上的水霧一樣凝結起來,直到服務生的聲音打破僵局。
“小姐,您的薰衣草茶,請慢用。”
“謝謝。”芬芳的香氣鉆入鼻腔和毛孔,岑鏡喝了口茶,感覺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決定盡快結束這次會面。
不可否認,對方雖然長相不算出挑,但涵養頗好,經濟狀況也很優秀,屬于精英階層里的稀罕貨。
用顏小沫的話說,這李維是高知的學歷加總裁的家底,放到婚介市場就是三條腿的蛤蟆啊不……青蛙王子,絕對會被媒人瘋搶。若非此人死宅的性格,身邊缺乏女性資源,這塊肥肉怎么也輪不到岑鏡。
但非常遺憾,他不是她的菜。
李維是聰明人,見對方一副清湯寡水的態度,便隨口聊了幾個輕松話題。
與多數不善交際的宅男不同,他談吐斯文,敘事邏輯性強,很容易吸引聽眾的注意力。岑鏡起初興致寥寥,但當對方說起創作中的幾個設想時,還是忍不住給了些法律層面的建議。李維認真地掏出筆,一一記下。
不知不覺間,兩人談了將近兩個小時。
一杯薰衣草茶見了底,李維停下筆頭,看了眼手表:“謝謝你,這些參考對我非常有幫助。快10點了,我看你也有點累,要不今天就先聊到這兒?”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岑鏡站了起來:“不用客氣,回見。”
“我送送你吧,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天氣預報夜里有雨。”
“不用了,我住得離這兒不遠。”
“那……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李維率先遞過來一張黑底銀邊的名片。
兩人像商業洽談一樣互換了名片,就差握手道別了。
“路上注意安全,回頭再聯系。”李維將她送到咖啡館門口。
岑鏡猶豫了一下,轉過頭說:“不好意思李先生,工作日我可能出庭。沒事的話,還請不要打電話。”
對方聽完絲毫沒覺得失禮,微笑道:“好的,我不會隨便打擾你。不過,如果以后真遇上什么糾紛的話,沒準要麻煩你呢。”
岑鏡也笑了:“你最好還是別為公務找我。”
“為什么?”
“我是刑事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