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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迎接和平

第1章 伍德羅·威爾遜到歐洲

1918年12月4日,“喬治·華盛頓號”(簡稱“華盛頓號”)載著去參加巴黎和會的美國代表團駛出紐約。為了表達對此行的祝福,現場禮炮隆隆,人群歡呼,拖船長鳴,陸軍的飛機和飛艇也在天空中盤旋。美國國務卿羅伯特·藍辛放出了信鴿,在寫給親友的字條中深切表達了對長久和平的渴望。Beers, p. 148.“華盛頓號”緩緩駛過自由女神像,朝著大西洋進發。在那里等候它的是一支由多艘驅逐艦和戰列艦組成的護航艦隊,它們將和這艘船一同駛往歐洲。Seymour, p. 8; Shotwell, pp. 67–9.“華盛頓號”以前是一艘德國客輪,如今承載的則是沉甸甸的期望。

船上有從大學和政府機構里層層篩選出來的最好的專家、法國和意大利的駐美大使,以及伍德羅·威爾遜,還有一箱箱參考資料和專用文件。在威爾遜之前,美國總統在任內從不到訪歐洲。他的政治對手指責他違背了美國憲法,即便是他的支持者也感到此舉不妥,擔心參加喧鬧吵嚷的談判是自降身價,會損害他的道德權威。威爾遜自己的看法很明確,締造和平和贏得戰爭同等重要。歐洲人民現在迫切需要一個更好的世界,威爾遜覺得他們理應得到和平。他還覺得美國軍人也該得到和平。臨行前他對憂心忡忡的國會議員們表示:“軍人獻出了鮮血,我現在的責任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讓這些鮮血白流。”一名憤世嫉俗的英國外交官評論說,威爾遜想去巴黎的心態“與初次參加社交舞會的少女并無二致”。Willert, p. 166.

威爾遜的密友愛德華·豪斯愛德華·豪斯(Edward House,1858—1938),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威爾遜的歐洲政策顧問兼首席外交顧問。——譯者注已先期抵達巴黎。威爾遜在寫給他的信中表示,自己應該只會把精力用在協商和約的主體內容上,和敵人一起留下來參加巴黎和會正式議程的可能性不大。FRUS, vol. 1, pp. 128–37; Walworth, Woodrow Wilson, vol. 2, p. 215.他想錯了。誰也沒想到預備會議變成了最終會議,而且從1919年1月到6月這最為緊要的六個月中,威爾遜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里。當時有很多人質疑威爾遜到底該不該去巴黎,今天看來這個問題已經無關緊要了。從雅爾塔會議的富蘭克林·羅斯福,到戴維營的吉米·卡特,再到《懷伊協議》(Wye River Memorandum)時的比爾·克林頓,美國歷屆總統一直都坐在談判桌邊,和人劃定疆界,敲定和約。既然威爾遜已經為停戰協議定了條件,那么他為什么不能參與到締造和平的過程中去呢?

雖說在1912年威爾遜還不是一位以外交政策見長的總統,但時勢與他自己那進步的政治原則讓他轉向對外。和許多同胞一樣,他也開始漸漸意識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斗爭雙方是:英法代表的并不完美的民主主義力量和德國和奧匈帝國代表的明顯反動的軍國主義勢力。德國吞并了比利時,展開無限制的潛艇戰,厚顏無恥地慫恿墨西哥向美國開戰,這一切都將威爾遜和美國民意推向協約國一方。1917年2月,俄國爆發民主革命,協約國里沒有了專制國家,妨礙美國參戰的最后一個保留意見也消失了。雖然在1916年大選時威爾遜的競選理念是讓美國保持中立,但他還是讓美國在1917年4月加入了戰爭。他相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這對一個長老會基督教的一派,源于16世紀由加爾文領導的宗教改革運動。——譯者注牧師的兒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說這不是出自他自身的使命感,也絕對是受到了他那位虔誠父親的感召。

威爾遜1856年出生在弗吉尼亞州,正好趕在南北戰爭前夜。盡管他這一生在有些方面始終保持著南方人的做派——榮譽感很強,對女人和黑人的態度是家長式的——但他也接受了戰爭的結果。亞伯拉罕·林肯也是他眼中的大英雄之一,就和埃德蒙·伯克埃德蒙·伯克(Edmund Buke,1729—1797),18世紀愛爾蘭政治家,支持美國獨立,對法國大革命持批判態度,著有《反思法國大革命》一書,是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譯者注和威廉·格萊斯頓威廉·格萊斯頓(William Gladstone,1809—1898),英國自由黨政治家,曾擔任四屆英國首相。——譯者注一樣。Link, Road to the White House, pp. 2–4; Nordholt, pp. 13, 33.年輕時的威爾遜是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而且志向遠大。他在普林斯頓大學愉快地度過了四年時光,接著當上了律師,過了一段節衣縮食的不愉快生活。這之后他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和教書及寫作相關的工作。到1890年,他又回到了普林斯頓大學,成了一名明星教員。他在1902年當上了校長,幾乎全部校董、教工以及學生都支持他。

在接下來的八年里,威爾遜把普林斯頓大學從一所死氣沉沉的紳士學院轉變成了一所優秀的大學。他調整了課程安排,籌集到了可觀的資金,從全國各地引進最有才華、最出色的年輕人加入教師隊伍。到了1910年,威爾遜已經成了一個全國皆知的人物。新澤西州的民主黨人邀請他競選州長,威爾遜同意了,但堅持表示自己要以限制大企業、推進民主這種進步的思想為競選理念——當時的民主黨受保守派頭頭的控制。他的州長競選之役勢如破竹。到了1911年,全美各處成立“威爾遜競選總統”俱樂部,大有雨后春筍之勢。他為窮人說話,為沒有選舉權的人說話,為那些在19世紀末經濟高速發展時期落后的人說話。1912年,在一場漫長而艱苦的黨代會上,威爾遜獲得了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提名。同年11月,“泰迪”·羅斯福即西奧多·羅斯福。據說羅斯福有一次外出狩獵,下屬綁住了一頭熊讓他射擊,羅斯福斷然拒絕。此事后來傳為美談,玩具制造商用羅斯福的昵稱“泰迪”給毛絨玩具熊命名,這就是“泰迪熊”的由來。——譯者注以進步理念參選,導致共和黨發生分裂,威爾遜當選總統。他在1916年獲連任,普選中獲得的票數甚至比之前還多。

威爾遜的職業生涯勝績連連,但在個人生活與政治生涯中,他也遇到過一些比較不幸的事件:有時是令人沮喪的事情,有時則是突然襲來的病痛。此外,他還樹立了不少政敵,其中很多還是原來的朋友,新澤西州一位民主黨黨魁在祝酒時管他叫“忘恩負義的騙子”。Villard, p. 226.威爾遜從不原諒與他意見不合的人。他的新聞官兼傾慕者雷·斯坦納德·貝克(Ray Stannard Baker)說:“他非常記仇。”Library of Congress, Baker Papers, Group 1, notebooks, 8.3.19威爾遜還很固執。豪斯就曾帶著崇敬的語氣描述道:“不管什么時候,只要有問題提出,他都會秉持一種絕對開放的心態,歡迎各種意見和建議,好做出正確的決策。但是,他那兼聽則明的態度只停留在考量問題和籌謀安排階段。他一旦做出決定就不可更改,一切建議和意見到此為止,絕不會有改變或緩和的余地。”C. T. Thompson, p. 190.有些人認為這是值得尊敬的品質,在另一些人來看這可能就是危險的自大。法國駐華盛頓大使這樣形容威爾遜:“假如他生在幾個世紀之前的話,會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暴君,因為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會犯錯。”F. Palmer, p. 400.

在選擇參加和會的搭檔時,也就是選擇全權代表或者叫首席代表的時候,威爾遜的這種性格特點表達得淋漓盡致。他自己當然是頭號首席代表,豪斯是另一個,按照威爾遜喜歡的說法,豪斯是“另一個我”。威爾遜極不情愿地帶上了自己的國務卿藍辛,主要是因為把藍辛留在國內會很尷尬。威爾遜以前很欣賞藍辛,認為他具備淵博的學識、一絲不茍的法律頭腦,以及甘愿默默無聞輔助他人的心態。不過到了1919年,這些優點都變成了令威爾遜惱怒和蔑視的東西。事實證明,藍辛確實是個有想法的人,而且他的想法經常和總統的觀點發生激烈沖突。豪斯愉快地記下了威爾遜對藍辛的抱怨:“他沒有想象力,沒有創造力,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沒有一丁點兒真材實料。”Beers, pp. 52–3, 100.第四名全權代表人選是已經抵達巴黎的塔斯克·布利斯將軍(General Tasker Bliss),他是最高戰時理事會(Supreme War Council)中的美方代表。此人心思縝密,計謀多端,喜歡拿著小酒壺躺在床上看修昔底德修昔底德(Thucydides,前460?—前400?),古希臘歷史學家,著有《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后人從他的名言里改編出了“修昔底德陷阱”一詞,用來描述國際關系。——譯者注的作品,還得看希臘文原版。就像美國代表團中很多低階官員認為的那樣,這也是個過氣之人,因為在巴黎和會期間,威爾遜只和他交談過五次,且場合都算不上重要。Armstrong, p. 104; Walworth, Wilson and His Peacemakers, p. 9; F. Palmer, p. 363.總統選的最后一位是亨利·懷特(Henry White),一位有魅力、和善的退休外交官。他在到達職業生涯頂峰的時候,大戰還不曾醞釀。威爾遜太太倒是覺得他在巴黎很有用,因為可以向他請教禮儀問題。Walworth, Wilson and his Peacemakers, p. 9.

威爾遜的選擇當時在全國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直到今天還有很多爭議。上屆總統、共和黨人威廉·塔夫脫(William Taft)說道:“好一群吝嗇小人,他們要是能辦成事情才見鬼了。”Bailey, pp. 87.威爾遜此前就故意忽略共和黨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過去都狂熱地支持參戰,而現在很多共和黨人和他的看法一致,也想要建立國際聯盟。幽默作家威爾·羅杰斯(Will Rogers)讓威爾遜這樣對共和黨人說:“你就告訴他們,‘我們各盡其責,五五分成,我主外,你們主內’。”即便是民主黨內最支持威爾遜的人也勸他選擇一些共和黨人,例如塔夫脫,或是外交關系委員會中的資深參議員亨利·卡伯特·洛奇(Henry Cabot Lodge)。威爾遜找來各種各樣難以讓人信服的借口,拒絕了黨內朋友的建議。House, Intimate Papers, vol. 4, pp. 220–6; Bailey, pp. 92–101.真正的原因是他不喜歡,或者說不信任共和黨人。這個決定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因為這會削弱他在巴黎的權威,并破壞他那個以美國為中心創建世界新秩序的夢想。

威爾遜讓人猜不透的地方和勞合·喬治、克列孟梭這些他在巴黎共事的人不一樣。這個人的品格可以用《圣經》中最高貴的語言來形容,可他對待頂撞他的人又是如此無情;這個人熱愛民主,卻又鄙視多數政客同行;這個人想要為全人類做貢獻,自己卻沒有幾個朋友。這些矛盾該如何解釋?他是像泰迪·羅斯福認為的那樣,“有史以來美國最虛偽、最冷血的一任總統,一個機會主義者”?Nordholt, p. 195.還是像貝克認為的那樣,他是加爾文或克倫威爾那樣的理想主義者——“這種人時不時就會在凡間出現,爆發出奇怪的力量,讓有瑕疵的人類升華到遠超以往的更高境界”?Library of Congress, Baker notebooks, 18.10.18.

威爾遜想要權力,也想成就一番大業。把這種兩面人格統一起來的,是他那種把自己的決策標榜為必然甚至是道德正確的能力,或者叫自我欺騙。在大戰開始的頭一年,他認為對美國人來說保持中立是正確的,對全人類來說也是正確的;而同樣,到了后來美國最終參戰也是正確的,是為了征討人類的貪婪與無知,為了討伐德國,也是為了正義、和平和文明。這種自信讓威爾遜無法容忍異見,對其他人正當的擔憂視而不見——然而若是沒了這種自信,他永遠不會嘗試自己在巴黎所做的那些事情。在他看來,反對他的人不僅僅是錯誤的,而且是邪惡的。

和德國人一樣,參戰的決定也曾讓威爾遜備感煎熬。他曾經擬過一份和約,讓協約國和同盟國各退一步。即使在雙方都反對他調停的時候,在德國潛艇擊沉美國商船的時候,在羅斯福等人罵他懦弱的時候,在他自己的內閣一致認為應該參戰的時候,威爾遜還是在等待。到最后下決心參戰,是因為威爾遜覺得德國的所作所為讓他別無選擇。他在1917年4月要求宣戰時告訴國會:“率領這個偉大的、愛好和平的民族走向戰爭,走向最為恐怖、最具破壞性的一場戰爭,是件可怕的事情,文明世界現在是命懸一線。”Fried, p. 309.在威爾遜眼里,德國,至少其領導人,是要背負深重罪孽的。德國人也許可以得到救贖,但必須受到嚴懲。

攝于1919年的相片上的威爾遜看起來像位殯儀館的整容師。實際上他本人長得很英俊,五官端正,身材瘦高挺拔。他帶著布道者兼大學教授的風范。他相信理性和事實,但是他認為在12月13日星期五踏上歐洲很吉利,因為他的幸運數字是“13”西方人一般認為數字“13”不吉利,如果13日這天正好是星期五,則更為不吉利。威爾遜認為“13”是自己的吉利數字,是因為他的名和姓中的字母個數加起來等于13。——譯者注PWW, vol. 55, p. 120; vol. 56, p. 128.他是個非常情緒化的人,可又不信任他人的感情。這在激勵人上進時是個優點,但在有些情況下,例如對那些陶醉在民族主義中的人來說,卻很危險。從未摸透威爾遜脾氣的勞合·喬治曾向一位好友列舉他的優點——“熱心、真誠、直率”——緊跟著又補充道:“魯莽、頑固、愛慕虛榮。”Scott, p. 386.

在公眾眼里,威爾遜是個古板拘謹的人,但在密友眼里他充滿魅力,甚至可以說有幽默感。他和女人在一起時特別放得開。他一般都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脾氣,但在巴黎和會上經常發飆。(這有可能是因為他在巴黎期間中過一次風。)他喜歡講雙關語和五行打油詩,喜歡引用民間故事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喜歡學各種口音:學祖輩的蘇格蘭口音或愛爾蘭口音,學那些在華盛頓為他工作的人的口音,也學南方黑人的口音。對于自己的小癖好,他很有節制,晚上最多只喝一小杯威士忌。他愛好把玩小物件,喜歡看新電影。在前往歐洲的途中,他是餐后電影的常客。有天晚上,放映師播放了一部喜劇,把眾人嚇了一跳,這部喜劇的名字叫《后妻》(The Second Wife)。Seymour, pp. 9–10.

威爾遜與女性的關系總引來不少八卦。在第一次婚姻中,他和數位女性有親密的友誼,甚至可能會有點曖昧。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于1914年,他們之間的愛情如果不是狂熱的,也是深切的。1915年年末,他娶了華盛頓一個有錢的寡婦,差不多小他17歲,由此引發的八卦讓他既憤怒又難堪。有位英國外交官講了個笑話,在華盛頓流傳開來,這讓他永遠不能原諒此人。這個笑話的內容是:“總統求婚的時候新威爾遜太太做何表現呢?她大吃一驚,摔下了床。”威爾遜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倒是看得很開。他的一個女兒表示:“看到父親這么高興難道不是好事?”豪斯后來成了威爾遜太太的死對頭,他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能有人共擔重擔對威爾遜來說是種解脫,“他的孤獨太可悲了”。Link, Confusions and Crises, pp. 11–4.

威爾遜的新太太名叫伊迪斯·博林(Edith Bolling)。她陪同總統前往歐洲,這是其他幕僚妻子享受不到的特權。她是個熱情活潑的人,很愛笑,喜歡打高爾夫、購物,愛好園藝和聚會。大家公認的是,她的一雙眼睛很好看,不過有人覺得她有點胖,而且嘴太大。他們覺得她在巴黎穿的衣服有點緊,領口太低,裙子太短。National Archives of Canada, Biggar Papers, vol. 2, letter of 20.3.19.威爾遜覺得她很漂亮。和威爾遜一樣,她也是個南方人。她對一位美國朋友說,她不想帶女仆去倫敦,怕寵壞女仆,因為英國人對待黑人好得過分了。Yale University Library, Auchincloss Papers, Group 580, series I, diary, 22.12.18.雖然像南方女人那樣愛賣弄風情,但她也是位精明的商人。在第一任丈夫去世后,家里的珠寶店就由她操持。再嫁的時候,威爾遜說得很明白,希望她能在他的工作上幫上一把。新太太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她做事靠的不是才智,而是速度和決心。Hecksher, pp. 347–53, 498–9.她對自己的新丈夫十分忠誠,威爾遜很寵她。

在“華盛頓號”上,威爾遜夫婦不怎么和別人交際,多是在自己的包房里用餐,而且還手挽手地在甲板上散步。美國專家團不停歇地研究地圖和文件,帶著一些焦慮,彼此詢問對國家政策的預測。威爾遜對總的原則介紹了很多,但具體細節則一概不談。一位名叫威廉·布列特(William Bullitt)的年輕人壯著膽子去找總統,告訴他專家們對他的沉默不知所措。威爾遜聽說之后很吃驚,但爽快地同意與一干首席專家會面。“這絕對是史上頭一遭,”有人后來說,“總統居然讓所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和政策。”這種事情可沒有幾次。Seymour, pp. 22.會后專家們倍受鼓舞,深為威爾遜折服。威爾遜表現得很隨和、很友善。他談到了他們面臨的重大任務,還說他是多么仰仗他們提供的最佳信息,并隨時來和他溝通。“你們告訴我什么是對的,然后我全力去爭取。”他還為談論自己的想法而道歉:“這些想法不怎么樣,但我聽到的就這么多,只好矬子里面選將軍。”Ibid., pp. 23–6; Shotwell, pp. 75–8; Hunter Miller, Drafting of the Covenant, vol. 1, pp. 41–4.

講到和談問題時,威爾遜說,美國絕對有資格擔任仲裁者的角色,必須貫徹偉大的美國傳統,也就是公正和寬容。歸根結底,他們是“和會上唯一的利益無關方”。此外,他還警告說:“我們要對付的人并不代表他們自己的人民。”這是威爾遜堅信的一點。鑒于美國國會現在已經被自己的政治對手控制,他還能這么想是很奇怪的。在整個和會期間,他一直堅信自己是大眾的代言人。如果他能接觸到別國的人民——無論是法國人、意大利人,哪怕是俄國人——人民都會擁護他的觀點。Scott, p. 367; C. T. Thompson, p. 369.

他還談到了自己喜歡的另一個話題。他向眾人保證,美國參戰絕無私心。在這一點上,當然還有其他許多方面,美國和其他的國家不同,因為它不想要領土、賠款,甚至不需要復仇。(為了表現出美國人參戰的原因與歐洲人不同,威爾遜總是強調,美國是“聯合參戰國”而非“協約盟國”。《凡爾賽和約》的全稱為《協約國及參戰各國對德條約》,英文為“Treaty of Peace between the Allied and Associated Powers and Germany”。——譯者注)美國總會以無私的姿態出現,就拿占領古巴來說,威爾遜堅持說:“我們是和西班牙開戰,不是要吞并其領土,而是要向無助的殖民地人民提供獲得自由的機會。”Seymour, p. 24.

威爾遜喜歡引用拉丁美洲的例子,這是因為他的大多數外交經驗都是在那里積累的。至少在威爾遜自己看來,是他重塑了“門羅主義”。門羅在1823年狠狠地扇了歐洲人一記耳光,警告他們不要再妄圖殖民美洲大陸。門羅主義已經成了美國外交政策的基石,但很多人說這是美國掌控鄰國的一個幌子。威爾遜則將門羅主義視作美洲所有民族和平共處的框架,也是紛爭不斷的歐洲各民族學習的榜樣。藍辛對此半信半疑,他對威爾遜的想法一般都是這種態度,“門羅主義是只適用于美國的民族政策,關系到它的民族安全與核心利益”Link, The New Freedom, pp. 324–7; FRUS, vol. 2, p. 461.

威爾遜認為藍辛的反對無關緊要,根本沒往心里去。FRUS, vol. 2, pp. 461–2.他覺得自己的良心是清白的,沒有惡意。美國向海地、尼加拉瓜或多米尼加共和國派兵,那是為了維護秩序,促進民主進程。他在總統第一任期時曾表示:“我要教育南美洲的共和國,教會它們如何選舉出好人!”Link, The New Freedom, pp. 375.他很少提及這樣做也保護了巴拿馬運河和美國的投資。在威爾遜的總統任期內,美國反復干涉墨西哥,想要扶植它希望的那種政府。“美國的目的,”威爾遜說,“完全只是為了保衛中美洲的和平與秩序。方法就是照管那里,不讓自治受干擾或走偏。”Ibid., p. 386.當發覺墨西哥未能領悟美軍登陸以及美國的威脅時,他也是非常吃驚與困惑,不理解墨西哥人為什么不懂他的道理。

在墨西哥的冒險也證明了威爾遜有忽略事實的傾向,也許他是無意識的。第一次向墨西哥派兵的時候,他告訴國會這是為了回應韋爾塔將軍(General Huerta)對美國及其公民的挑釁和侮辱——此人發動了墨西哥革命。事實上,韋爾塔是竭力避免惹惱美國的。Ibid., p. 398.在巴黎和會上,威爾遜說他從未見過協約國之間戰時簽訂的秘密協議,例如向意大利許諾敵國的領土。但英國外交大臣阿瑟·貝爾福(Arthur Balfour)在1917年的確把這些文件給他看過。British Museum, Balfour Papers, 49734/186–192.藍辛諷刺他的總統說:“如果和他的直覺不符,哪怕事實就擺在那兒他也會視而不見。這是一種似神的權力,只揀正確的說。”Link, The New Freedom, pp. 67.

正如墨西哥事件體現出來的那樣,無論是從財政上說還是從軍事上說,威爾遜并不懼怕使用自己國家那可觀的國力,而且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時候,美國比1914年的時候強大多了。之前它只有一支微不足道的陸軍,以及一支中等規模的海軍;現在它光在歐洲就陳兵百萬,海軍則可以和英國比肩。事實上,美國人覺得是他們為歐洲盟友打贏了戰爭。Hunter Miller, Drafting of the Covenant, vol. 1, p. 46.為了盟國的戰事,美國農場源源不斷地出產小麥和豬肉,工廠源源不斷地生產鋼鐵,經濟增長也是遙遙領先。在全世界的生產與貿易中,美國所占份額以勢不可當的勁頭上升,而歐洲各國所占的份額則停滯不變或慘淡下跌。就未來的歐美關系來說,最重要的是美國已經變成了歐洲人的金主。歐洲盟國總共欠美國政府超過70億美元的債務,還欠美國銀行大概35億美元。威爾遜認為,美國只要在財政上施壓,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后來的事實證明他太過自信了。Zivojinovic, p. 44.他的法務顧問戴維·亨特·米勒(David Hunter Miller)就說:“歐洲在財政上破產了,那里的政府在道德上破產了。”如果說美國希望正義、公平、和平的愿望遭到了反對,那么它只要稍做暗示,暗示自己將要退出,歐洲所有的政府就會無一例外地倒臺,而且歐洲的每個國家都會爆發革命,大概只有一個國家可以例外。Hunter Miller, Drafting of the Covenant, vol. 1, p. 46.

在“華盛頓號”上的那次專家會議上,威爾遜還簡要提及了在同中歐廢墟中冒出來的各民族打交道時可能遇到的困難,也就是波蘭人、捷克人、南斯拉夫人,以及其他許多民族。這些民族想要什么樣的政府都可以,但是在劃地建國的過程中,他們必須尊重當地人的意愿。“標準不由那些聰明、有人緣、經濟搞得好的人決定,而是要看人民大眾的意愿。”他的一位聽眾記錄道,“必須有自由——那才是人民想要的政府。”Seymour, p. 25.在威爾遜帶給歐洲的所有理念中,“自決”這個概念在當時是最具爭議、最模糊的一個,直到今天也是如此。巴黎和會期間,維也納的美國使團團長反復向巴黎和華盛頓發電,要求解釋這個詞的含義,可是沒得到過一次回復。Roosevelt, p. 97.想要把威爾遜的意思明確下來,向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主發展”,“治下的人民有權在自己的政府中發聲”,“小民族擁有自己的權利與自由”,創建一個安全的世界,“讓每個熱愛和平的民族都能和我們一樣,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決定自己國家的制度”。Fried, pp. 309, 318, 332.這些話白宮方面說起來滔滔不絕,也的確激勵了世界上的各個民族,但是這些話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威爾遜的意思只是要拓展民主自治嗎?——有時候的確像這樣。他真的想讓隨便什么人群都可以自稱民族,然后擁有自己的國家嗎?Sharp, “The Genie,” passim.他起草過一份從未使用過的聲明,試圖說服美國人民支持和平協議。他這樣寫道:“我們現在認為,所有人都有權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自己選擇要成立什么樣的政府。這就是美國的原則。”Bonsal, Suitors and Suppliants, p. 275.然而他并不同情愛爾蘭民族主義者,也不認可他們為了擺脫英國統治所做的斗爭。在巴黎和會期間,他堅持表示愛爾蘭問題是英國內政。他告訴他的法務顧問,有一個愛爾蘭民族主義代表團請他表示支持,他當時很想讓他們馬上滾蛋。他的觀點是,愛爾蘭人就生活在一個民主國家中,可以通過民主的方式解決問題。PWW, vol. 55, p. 463; Hunter Miller, Drafting of the Covenant, vol. 1, p. 294.

越仔細琢磨威爾遜的“自決”概念,就會發現越多的難題。藍辛問自己:“總統在說‘自決’的時候,他心里想的是個什么單位?是人種、地區,還是團體?”藍辛覺得,威爾遜想出這么個詞是個災難。“這種說法只會帶來永遠無法實現的希望,我擔心千萬條生命會因此葬送。有人為了這個原則會不惜訴諸武力,但理想主義者無視這種危險,等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太遲了。最終‘自決’必然落得個萬眾唾棄的下場,被人們當成理想主義者的春秋大夢。”Lansing, Peace Negotiations, pp. 97–8.正如藍辛問的那樣,是什么造就了民族?是像美國那樣,一種共有的公民權?還是像愛爾蘭那樣,一個共同的族群?如果它不是自治,那么應當改為自治嗎?要是這樣的話,自治到什么程度才夠用?不管怎么定義,一個民族能在一個更大的多民族國家中幸福地生活嗎?有時候威爾遜似乎認為最后一點可以做到,畢竟他自己就來自一個包容了許多不同民族的國家,而且他清楚地記得,盡管這個國家參加了一場痛苦的戰爭,但依然沒有分裂。

起初他并不想分裂那些大的多民族帝國,例如奧匈帝國或俄國。在1918年2月,他曾告訴國會,“界限清楚的”民族愿望應當被滿足,不過不能“出現新的或陳年往事中的對抗與不和,不然就有可能很快打破歐洲的和平,繼而影響世界的和平”。Temperley, History, vol. 1, p. 439.

這又引發了一連串新的問題。什么叫“界限清楚的”民族特征?波蘭人(這個很明顯)?那么烏克蘭人呢?斯洛伐克人呢?還有那些細分出來的人呢?例如烏克蘭天主教徒,或者波蘭新教徒?這么分下去沒有個頭兒,尤其是在中歐,那里的歷史讓宗教、語言以及文化成了一鍋大雜燴。那里大概有一半的人口有好幾種少數民族身份。Sharp, “The Genie,” p. 10.如果民族與民族之間都沒有明晰的界限,那又怎么能決定該把哪些人分在哪個國家呢?一個方案是把問題留給專家解決,讓他們去研究歷史,搜集統計數據,咨詢當地人。另一個方案明顯更為本地化,而且自從法國大革命以來就在國際關系中出現了。那就是讓當地人公決,不記名投票,由某個國際組織監督。威爾遜自己似乎并不認為自決就代表公決,但到了1918年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誰可以投票呢?只允許男性,還是女性也可以?只有居民可以,還是只要是在爭議地區出生的人都可以?(法國人強烈反對在他們丟掉的兩個省份阿爾薩斯和洛林進行公決,因為德國先前把當地說法語的人趕了出去,又讓德國人往那里移民,所以說公決會不公平。)另外,如果當地人不知道自己是哪個民族又該怎么辦呢?1920年,在白俄羅斯地區,也就是俄羅斯人、波蘭人、立陶宛人、白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混居的地區,有位外部調查員詢問一位農民的身份,他得到的唯一答案是:“無論在哪兒我都是個天主教徒。”Wambaugh, vol. 1, pp. 3–5, 13–14, 17; Davies, White Eagle, Red Star, p. 35.前往奧地利阿爾卑斯山區卡林西亞(Carinthia)的美國專家提出了一個問題:要是碰上“不想和自己民族扯上關系,或對民族問題毫不上心”的人,那該怎么辦?FRUS, vol. 12, p. 515.

1919年年末,威爾遜對國會說:“當我用這種表達方式[‘所有民族都有權自決’]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有如此多的民族會接連不斷地找上我們。”Temperley, History, vol. 4, p. 429.回歸故土的民族運動不斷擴大,這種運動自從18世紀末就已出現,威爾遜無須為此負責。但是,正如意大利外交大臣西德尼·桑尼諾(Sidney Sonnino)指出的那樣:“戰爭無疑會讓民眾的民族意識變得瘋狂……美國把這些原則說得這么明確,或許就是為了培養這種意識。”Spector, p. 243.

在專家會議的大多數時間里,威爾遜談的都是他最關心的問題:需要找到新方法管理國際關系。這對眾人來說并不意外。在1918年1月提出的“十四點計劃”中,在后續的演講中,他都簡要談起過自己的觀點。同年2月,在對美國國會發表“十四點計劃”演講的時候,他表示勢力均衡從來就不是保持和平的可靠方法。歐洲不能再有什么秘密外交。互相算計、草率承諾、盲目結盟等這類事情只會再次挑起戰爭。和解絕不能給戰爭留下任何可乘之機。不能有報復,不能有不公正的要求,也不能讓戰敗國向戰勝國繳納巨額罰金,也就是賠款。1870年普法戰爭中法國戰敗后發生的事情就是錯誤的。法國當時向德國支付了賠款,還割讓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這對法國來說是永遠不可原諒的事情。必須讓戰爭難以發動,軍備要控制,甚至可以在各國全面裁軍。商船在各大海洋都要航行自由。(英國非常清楚,這就等于它不能再用封鎖港口、搶奪船只的方法來絞殺帝國的經濟。它曾用這種辦法打倒了拿破侖,所以它認為這樣也可以加快協約國戰勝德國的速度。)貿易壁壘必須打破,這樣世界上各民族才能更加彼此依賴。

威爾遜愿景的核心內容是,建立一個國際聯盟,提供集體安全保障。要像運行良好的公民社會一樣,由政府、法律、法庭以及警察保障安全。一位記者摘記下了總統的講話:“舊制度,也就是勢力均衡,失敗了太多次”,國聯將成立一個理事會,由這個理事會來“插手”有糾紛的事務。“如果不成功,挑起戰爭的國家就要被判違法——‘在現在的世界,違法不是什么受歡迎的事了’。”Seymour, p. 25.

威爾遜的愿景是自由式的、基督徒式的,它挑戰了過去的觀點,即保證和平的最佳方式是讓各國的勢力保持均衡,有必要就可以結盟。現在的新機制是抵抗攻擊要靠集體安全,而不是強大的軍隊。至于俄國布爾什維克拿出來的另一種方法,威爾遜也給出了回應:革命帶來的是一個僵化的、單一的世界,的確不再有沖突。而他相信的是多樣化的各民族,相信的是民主,這兩者才是最好的政府形態,也是世上向善的力量。當各國政府由自己的人民選出時,它們才不會彼此攻擊,實際上也不能彼此攻擊。Link, Wilson the Diplomatist, pp. 14–15.他在1917年對參議院表示:“這些是美國的原則,我們不支持其他的原則。世界各地有遠見的男男女女,每個現代國家,每個開明的社會,也都會秉持這樣的原則與政策。這是全人類的原則,必將獲勝。”Ibid., pp. 96–7.在他看來,自己是在為人性代言。美國人傾向于把自己的價值觀看成普世的價值觀,而且認為他們的政府與社會是其他國家的榜樣。畢竟,美利堅合眾國是由那些想要拋棄舊世界的人創立的,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革命也是想創造一個新世界。美式民主、美式憲法,甚至連美國人做生意的方式,都應當是其他人效仿的例子,這是為了他們好。一個年輕美國人曾在巴黎說過這樣一番話:“在我們和這里的伙伴同甘共苦之前,我們要先教他們如何做事,以及如何快速地做事。”Yale University Library, Auchincloss diary, 5.11.18.

美國人對歐洲人抱著一種復雜的看法,既欽佩他們過往的成就,也相信協約國要是沒有美國就會輸掉戰爭;而且美國人還懷疑,要是他們不留神,詭計多端的歐洲人就會把他們再次拉進圈套。在歐洲人籌備和會的時候,美國代表就懷疑法國人和英國人在設圈套。或者拿出一塊非洲殖民地,或者讓美國保護亞美尼亞、巴勒斯坦這樣的地方,從而誘惑美國——然后突然間事態就會急轉直下,等美國意識到陰謀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美國人會發現自己惹了一身臊,而歐洲人則揚揚自得。FRUS, vol. 1, pp. 296, 407.

美國“例外論”美國例外論(例外主義)包含三個觀點:美國的歷史與其他民族不同;美國有改變世界的使命;這種歷史和使命讓美國較其他的民族更有優越性。——譯者注一直有其兩面性:一面是迫切希望匡正世界;另一面則是,如果它發出的建議被忽視,就會輕蔑地置之不理。威爾遜告訴船上的人,和解必須基于新的原則。“如果不奏效,世界就要亂成一團。”他還半開玩笑地說,若是到了那種地步,他自己就要找個地方“把腦袋埋起來,這個地方或許是關島”。Hunter Miller, Drafting of the Covenant, vol. 1, p. 43; Seymour, p. 23.對例外論的虔信有時會導致部分美國人變蠢,生發出一種對其他民族進行說教而非傾聽的傾向,還會讓他們以為只有美國的動機是純粹的,別人都不是。威爾遜就是非常典型的美國人。勞合·喬治說,威爾遜來參加和會,以為自己是拯救粗野歐洲人的傳教士,“布道”的時候凈講些大白話。D. Lloyd George, Truth About the Peace Treaties, vol. 1, pp. 223–4.

嘲笑威爾遜很容易,很多人都笑話他。忘掉他提出的原則在1919年有多么重要,忘掉有相當多的人——不僅僅是美國人——想要相信的他那創造一個更好世界的偉大夢想,同樣很容易。在大戰留下的廢墟上,世人好歹要有一個參照點,哪怕這個參照點非常糟糕。盡管有慘痛的現實,但人類社會終歸會變好;終歸有一天,各民族能和諧相處。威爾遜始終保留著這種期望。在1919年,在夢想還沒破滅的時候,世界迫不及待地想聽聽他的看法。威爾遜不得不說的東西,說到了人們的心坎上,不僅僅是自由主義者和反戰主義者滿意,歐洲的政治與外交領域的精英也支持,雖然后來謠傳這些精英并不贊同他。英國戰時內閣秘書,后來的巴黎和會秘書,莫里斯·漢基爵士(Sir Maurice Hankey),總是在他裝重要資料的匣子里備一份“十四點計劃”。他說這份文件是“道德本底”。Zeine, p. 85, n. 11; H. Nicolson, Peacemaking, pp. 35–42.全歐洲的廣場、街道、火車站以及公園都貼著威爾遜的名字。海報上用碩大的字樣寫著“我們要威爾遜那樣的和平”。意大利士兵在他的畫像前下跪;法國左翼報紙《人道報》(L’Humanité)出了一期特刊,知名的法國人在上面爭相贊美威爾遜;阿拉伯世界的領導人在沙漠起義,波蘭民族主義者在華沙起義,希臘諸島上爆發了叛亂,朝鮮人和北京的學生想擺脫日本的控制,所有人都把“十四點計劃”當作他們動力的源泉。Nordholt, pp. 285–86; Bailey, pp. 27–28; PWW, vol. 54, p. 432; R. W. Curry, pp. 210–11.威爾遜本人很高興,但也害怕。威爾遜那頗有才氣的宣傳主管喬治·克里爾(George Creel)當時也在“華盛頓號”上,威爾遜對他說:“我在想,你是不是無意間給我織了一張網,讓我無路可逃。”現在整個世界都指望著美國,但是他倆都知道,這些大問題是不可能立刻得到解決的,威爾遜繼續說道:“我好像看到了一場辜負眾望引發的悲劇——我真心希望是自己感覺錯了。”Schwabe, Wilson, Revolutionary Germany, and Peacemaking, pp. 180–1.

“華盛頓號”于1918年12月13日抵達法國港口布雷斯特(Brest),這時候戰爭剛剛結束一個月。總統站在艦橋上,他的船緩緩穿過英、法、美三國戰列艦排出的大陣仗。這么多天來,太陽頭一次從云里鉆出來。街道兩旁全是月桂花環和彩旗。墻上貼的全是表達敬意的海報,右翼感謝他從德國魔爪中挽救了眾人,左翼稱贊他許諾建立一個新世界。數不清的人走到屋外,很多人身穿五顏六色的傳統布雷斯特傳統服裝,人行道上、屋頂上、樹上全都是人,甚至連路燈桿也被占用了。空中回蕩著布雷斯特風笛的聲音,人群不停地呼喊:“美國萬歲!威爾遜萬歲!”法國外交部長畢盛(Stéphen Pichon)前來迎接,他說道:“我們十分感激您來訪問,給我們帶來真正的和平。”威爾遜做出了一番禮節性的回應。威爾遜一行人當晚便登上了前往巴黎的列車。凌晨3點的時候,威爾遜的醫生從自己隔間的窗戶向外張望,無意間“看到不僅有男人和女人,還有小孩,都站在外面脫帽致敬,沖著專列歡呼”。PWW, vol. 53, pp. 378–79, 397; Seymour, pp. 38–39; Shotwell, pp. 81–4.

威爾遜在巴黎受到的歡迎更為熱烈,到場的人更多了。一位生活在巴黎的美國人說:“對巴黎人來說,這真是最難忘、最富激情、最有好感的游行,我從未聽說,更別提看到過這種場面了。”火車開進盧森堡車站,里面張燈結彩,到處飄灑著花瓣。法國總理克列孟梭和他的政府官員就等在那里,還有他那長期以來的對手,總統普恩加來(Raymond Poincaré)他的兄弟儒勒·昂利·普恩加來(Jules Henri Poincaré)是知名數學家,提出了“普恩加來猜想”。——譯者注。禮炮聲響徹整個巴黎,宣告著威爾遜的到來,人群開始推搡列隊站在路邊的士兵。美國總統和他的妻子坐在一輛敞篷四輪馬車上,穿過協和廣場,沿著香榭麗舍大街前往宅邸,一路上全是瘋狂歡呼的人群。當晚安排的是一頓安靜的家庭晚餐,威爾遜說自己很高興受到了禮遇。他對在座的人講,他“仔細觀察了人群,極其友善的態度令他非常滿意”。Shotwell, pp. 85–88; PWW, vol. 53, pp. 3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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