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格列佛游記(譯文名著精選)
- (英)斯威夫特
- 4605字
- 2018-05-11 17:46:23
作者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取悅國王和他的男女貴族們。對小人國宮廷中娛樂的描述。作者在一定的條件下獲得了自由。
我的溫文爾雅和良好舉止給國王和他的朝廷,也給軍隊和普通民眾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使我開始覺得,我有希望在不遠的將來獲得自由。我竭盡能事使出渾身解數去加深他們對我的這種好感。漸漸地,民眾不再覺得我有什么危險了。有時我會躺在地上,讓五六個人在我手上跳舞。到后來,小伙子和姑娘們竟敢大膽地在我的頭發里玩起捉迷藏來。此時,我在理解和運用他們的語言方面也獲得了很大進步。一天,國王來了興致,要招待我看幾場本土演出。就我所知,他們表演的技藝之靈巧和動作之優雅是沒有一個國家能與之媲美的。我從來沒有這么盡興地看到如此有趣的走繩索表演,演員是在一根離地十二英寸,長約二英尺的纖細的白繩上表演的。我希望讀者能有些耐心,容我對此細細加以描述。
只有那些將成為重要職位的候補者和希望得到國王寵幸的人,才有資格在宮廷里作此項表演。他們從小就受訓練習這項技藝,這些人不一定都得出身于貴族世家,或受過普通教育。當由于某位顯貴死亡或失寵(這種事是經常發生的),這一職位出現空缺時,便會有五六個這種代表向國王提出請求,進行這種繩索舞蹈來讓陛下和朝廷取樂;哪一位跳得最高而又不掉落下來,便可承繼那個空缺的官位。時常還會要求大臣們親自登場表演他們的技藝,讓國王相信,他們的技能并沒有荒廢。人們都承認財務大臣弗利姆納普[15]能在繃緊的繩索上來一下跳躍,跳得起碼要比整個王國的任何貴族高一英寸。我曾看見他在一塊綁在繩索——這根繩索跟英國的那種普通打包繩差不多粗細——上的木板上一連翻了好幾個筋斗。我的朋友雷爾德里薩爾[16]是負責內部事務的秘書長,如果我的看法不帶偏見的話,我認為他是僅次于財務大臣的第二個高手,而其他的一些達官們的水平則都差不多。
舉行這些娛樂活動時,常會發生一些致命的意外事故,記錄在案的數字就相當驚人。我就親眼看見兩三個候選人跌斷了腿。不過在要求大臣們親自表演他們的技藝時,危險就更大了。因為他們為了在競爭中超水平地發揮,爭取勝過自己的同伴,都會變得極其緊張,幾乎每個人都會從繩索上摔下來,有些人還摔過兩三次。我還聽到這么一件事:就在我來到這兒的一兩年前,弗利姆納普就掉下來過,要不是正好有國王的一張墊子[17]放在地上,減輕了他下墜的沖力的話,他的脖頸準保會折斷。
這兒還有一項娛樂活動,僅在特別重大的場合中表演給國王、王后和首相看。國王在一張平臺上放三根精致的綢帶,每根綢帶有六英寸長,一根是藍的,另一根是紅的,第三根是綠的。這是國王授予那些他認為有資格獲獎的人的獎品,以示他對他們的程度不同的恩寵。這種表演在陛下宮廷的大殿里進行,那些候選人得在這兒進行一場跟先前那種表演完全不同的技藝比賽;而這樣的比賽,我無論是在新大陸還是在舊大陸的任何一個國家里都從未見過。國王雙手握著一根棍子,棍子跟地面平行,候選人則一個接一個上來,有時跳過棍子,有時前行或倒退著在棍子底下鉆過幾次,這要根據棍子是抬高還是壓低而定。有時,國王握著棍子的一端,而首相握著另一端;還有時則完全由首相一人握著棍子。哪一個表演得最靈活,跳和鉆的時間最長,就會得到藍綢帶;紅綢帶給第二名,綠綢帶給第三名,獲獎者便會把帶子圍在腰上,朝廷上的大人物幾乎每個人的腰間都圍有這種腰帶。
軍隊的馬匹以及皇家馬廄里的那些馬由于每天都給牽著打我面前經過,見到我就不再畏葸了,而會一直跑到我的腳前,毫不驚嚇。我把手放在地上,騎師會策馬從我的手上跳過去。國王的一個獵犬管理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跳過了我的穿著鞋的腳面,確實是干凈利落的漂亮一躍。有一天,我真有幸,能夠以一種別出心裁的方式,讓國王得到歡悅。我請求他下命令給我拿幾根二英尺高,像我們普通手杖那么粗細的棍子來;陛下聽了便吩咐他的森林掌管人指派他的手下照此前去辦理;第二天早晨,六個伐木人趕著六輛大車來了,每輛大車由八匹馬拉著。我取了九根這樣的棍子,牢牢插在地上,圍成了一塊兩英尺半見方的地方;我又取了四根棍子,將它們分別平行綁在四個角上,離地大約有二英尺高;然后我將我的手帕張開,綁在九根直立的棍子上,把它繃緊得像一個鼓面,4根與地面平行的棍子比手帕面約高出五英寸,就像在四面圍起欄桿一樣。干完后,我要求國王讓他最好的馬隊,計有二十四匹馬,到這手帕平臺上進行操練。陛下采納了我的提議,于是我把馬一匹匹放到我的手帕上,備上鞍,各由指定的軍官全副武裝登馬操練。待他們分成兩隊,各各準備停當后,便開始進行模擬對攻戰,發射沒箭頭的箭,拔劍格斗,潰逃和追逐,進攻和退卻;總之,這是我看到的最訓練有素的軍隊。四根相互平行的棍子保護他們和他們的馬匹不會從這平臺上掉下來;國王非常高興,他讓這場練習一直操演了好幾天。有一次,他興致很高,讓我把他捧起來,發號施令;他甚至還費了很大口舌,說動王后坐在她的轎子里,讓我把她連轎抬到離平臺兩碼遠的地方,使她能夠一覽無遺地看清表演。在這幾次娛樂活動中,我真是有幸,沒發生過一次意外事故;僅有一次,一個上尉騎的一匹烈馬的蹄子在我的手帕上踹了一個洞,這一來,馬腿陷落下去,弄得它和騎者全摔倒了;不過我立即解救了他們,接著我用一只手捂住了這個洞,用跟先前同樣的方法逐一安頓了其余的兵馬,再讓這匹馬和它的主人站了起來。這一摔讓馬扭傷了左肩,不過騎手絲毫無損;我盡量把手帕修補如新,不過,我不敢再相信它能承當得起這么危險的練習了。
就在我獲得自由前的兩三天,當時我正在宮廷里觀看這些娛樂表演,一個特使趕來,稟報陛下,說他的一些屬下策馬走近第一次發現我的地方,看到一個很大的黑色物體躺在地上,那東西形狀古怪,四周足有國王的寢宮那么大,當中隆起,有一個人那么高。不過那不是一個活物,這一點他們一眼就看明了,因為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們中有幾個人還繞它走了幾回。依靠疊羅漢的辦法,他們爬了上去,發現上面十分平坦,踩在上面,他們發現里面是空的。以他們之鄙見,認為那或許是屬于泰山人的什么東西,如陛下允準,他們只要用五匹馬就可以把它帶回來;我當下就明白了他們說的是什么,這消息讓我打心眼里感到高興。事情似乎是這樣的:在船失事我剛登上岸時,人昏沉沉的,就在我倒下沉睡過去以前,我那頂劃船時用繩子系在頭上、落水游泳時也一直戴在頭上的帽子卻在這時掉落了(據我推測,是系帽的繩子意外斷了),而我卻沒注意到,還以為帽子掉落在海里了。于是我懇請尊貴的陛下下令讓它盡快回到我手中,還將帽子是什么,有什么用途對他描述了一番。第二天,車夫們便把它運來了,可帽子的情形很不妙,帽檐上邊一英寸半處給鉆了兩個洞,洞里套了兩個鉤子,再用一根長繩索把鉤子系在挽具上,我的帽子就這樣給拖曳著走了半英里多路拉到這兒。幸好這個國家的道路異常平緩,地面平坦,帽子的損傷程度比我想象的要輕得多。
這次事件過了兩天后,國王命令駐扎在宮里和首都周圍的那部分軍隊作好準備,他想出了一個獨特的取樂方式。他要求我像座大雕像一樣站著,盡可能叉開雙腿。然后他命令他的一個將軍(這是個富有經驗的老將領,也是我的一個大保護人)指揮軍隊排成緊密隊形,在我胯下經過;步兵24人一排,騎兵16匹馬一排,戰鼓咚咚,彩旗飛舞,快步向前推進。這支隊伍計有三千個步兵,一千個騎兵。陛下下達命令,要求每個士兵在行進中必須嚴格自律,充分尊重我的人格,違者將處以死刑,盡管如此,有些年輕軍官們在我胯下經過時仍禁不住抬頭仰望。坦率說,那時我的褲子已破舊不堪,使有些軍官發出了笑聲,但同時也表現出極大的驚羨。
我已經多次向國王遞交請愿書,求他賜我自由,終于,陛下先是向內閣,然后向全體議會成員,提出了這個問題,沒人對此加以反對,只除了斯基雷謝·波爾戈拉姆[18],他毫無理由地成了我的死敵。但是沒人贊同他的意見,這個提議被議會一致通過,并得到國王的認可。這位大臣官居蓋爾貝特,也即這個國家的海軍司令,該大臣深受國王賞識,是個精通業務的人,但脾氣乖戾怪僻。不過,他終于被勸說同意了,但提出關于釋放我自由的條件規定必須由他親自起草,并由我宣誓遵守。斯基雷謝·波爾戈拉姆在兩名秘書和幾位知名人士的陪同下,親自將這些文件帶給我。宣讀完這些條件后,要求我宣誓加以遵守。首先是以我自己祖國的方式發誓,然后根據他們的法律所描繪的方式宣誓,那就是我用左手握住右腳,再將右手中指放在頭頂心,大拇指放在右耳尖。鑒于讀者或許會出于好奇,想了解這個國度的人民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同樣也想知道這個使我恢復自由的文件;我便將整個法定條件盡我所能逐字加以翻譯,并在此公之于眾:
小人國至高無上的國君,最受愛戴和敬畏的戈爾巴斯脫·莫馬蘭·伊夫拉姆·古迪洛·謝芬·墨利·烏利·蓋伊[19],其國土覆蓋五千布拉斯特拉格(即邊境線約長十二英里),直至此星球極端,他是王中之王,人子中最高之人,他腳踩地球之中心,頭頂旭日;他一點頭,大地上所有國君無不雙膝發抖,他如春之溫柔,夏之舒適,秋之成熟,冬之嚴酷。至尊無上的陛下謹此向新近到我神圣之國的泰山人提出如下規約,根據莊重誓言,他將遵從力行。
第一條,沒有蓋有國璽的批準文書,泰山人不得離開我國國土。
第二條,未經獲準他不得擅入我國首都,在他進入首都前兩小時,須警告眾市民不得外出。
第三條,該泰山人只限在我國主要大路上行走,不得隨意在草地或莊稼地里行走或躺下。
第四條,當在上述大路上行走時,他須極為小心,不得踩到任何我國之可愛子民、他們的馬匹或是車輛;未經本人同意,也不得將上述之人畜等取入其手中。
第五條,如遇每月一次快馳六天的特使要求快速將他傳遞,該泰山人應無條件將其連人帶馬放入口袋,并安全送至國王陛下處。
第六條,他應是我們反對布萊福斯庫[20]島敵人的同盟,盡他全力去摧毀敵方之艦隊,現如今這支艦隊正準備入侵我國。
第七條,閑暇之時,該泰山人應幫助我國工匠搬起大石,修建首都花園圍墻及其他皇家建筑。
第八條,該泰山人在此后兩個月期間須以他本人的步子丈量遍海岸,繪出我國邊境的確切測繪圖。
最后,在莊嚴宣誓遵從以上諸條件下,該泰山人每天將獲得足以供養我們一千七百二十八個子民的肉食和飲料;并可自由謁見國王陛下,得到其他的恩典。以上條文立于我王登位第九十一個月之第十二天,于貝爾法布雷克宮。
盡管以上條文中有些并不像我期望的那么體面,我依然滿懷喜悅,非常滿足地宣誓遵從。這些條件全都是由海軍司令,邪惡的斯基雷謝·波爾戈拉姆一手炮制的。至此,立刻去除了我的鎖鏈,我完全獲得了自由。
在整個儀式進行過程中,國王本人親臨現場,給我以莫大榮耀。我匍匐在陛下的腳下,表示了我的衷心感謝。他命令我平身,還說了許多仁慈的話。為避免世人說我虛榮,在此我就不一一重復了;最后他又希望我能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仆人,不辜負他已賜予我,將來還會賜給的種種恩惠。
讀者或許會注意到,在恢復我自由的最后一項條款中,國王規定的讓我吃喝的數量足以供養一千七百二十八個小人國居民。過了一段時間,我問起朝廷中的一個朋友,他們是怎么會定下這么一個詳盡的數字的;他告訴我,國王是個數學家,他借助于一個象限儀,測得了我的身高,發現與他們的身高是十二比一,他們便以同樣的比例算出我的身體至少一定抵得上他們的一千七百二十八倍,由此會吃小人國這個數目的人所需吃的食物。通過這一點,讀者可以了解到這個國度的人民的智慧,以及這位偉大的國君是多么精明和富有經濟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