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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該舉行的聚會(6)

“噯,我們這兒可沒有山!”約西甫神父當即作出反應,接著面向長老繼續說:“他的文章回答了對手——請注意,是一位神職人員——的好多論點,其中包括如下一些‘根本性和實質性的’論點。論點之一:‘任何社會集團都不能夠、也不應當把權力據為己有,以支配其成員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論點之二:‘刑事與民事裁判權不應屬于教會,因為教會無論作為神職機構,還是作為人們為宗教目的而結成的聯合體,這都是與它的性質不相容的。’最后,論點之三:‘教會乃不屬于人世間的天國。’……”

“一個神職人員從事這樣的文字游戲簡直荒謬絕倫!”帕伊西神父又聽不下去了,便插言道。“足下反對的那本書我讀過,”他向伊萬·費堯多羅維奇說,“一名神職人員竟然說出‘教會乃不屬于人世間的天國’這樣的話,當時我就驚訝不置。既然不屬于人世間,那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世上。《圣經》福音書中‘不屬人世間’一語不是在那樣的意義上使用的。任意玩弄這樣的詞句實在太不應該。我們的主耶穌基督正是到世上來立教的。顧名思義,天國自然不屬于人間,而是在天上;但要進入天國,除了通過建立在地上的教會,沒有其他途徑。因此,在這一意義上做世俗的文字游戲是荒謬和無聊的。教會是真正的王國,是受命進行統治的,而且最終無疑將成為統治整個大地的王國,——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得到上帝許諾的……”

他一下子不作聲了,像是克制住了自己。伊萬·費堯多羅維奇恭敬而認真地聽他說完,然后非常沉著、但依舊和顏悅色、坦蕩誠懇地面向長老繼續說:

“拙文的中心思想是這樣的:古時候,在基督教創立之初的三個世紀內,基督教僅以教會形式出現在世上,也僅僅是教會。當異教的羅馬國有意成為基督教國家時,就不可避免地出現這樣的局面:羅馬成了基督教國家后,只是把教會包容在自身之內,但它本身在非常之多的活動中仍和以前一樣是個異教國家。其實,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但在羅馬這樣一個國家內,異教文明和異教學問留下的東西太多了,例如國家的目的和基礎便是。基督教會進入這個國家后,無疑不能放棄它的任何一條宗旨,不能偏離立教的基石,只能認定自己的目標走下去,那是上帝親自給它指出的鐵定目標,其中一項就是使全世界以及整個異教古國向教會轉化。由此可見(我是說如果放眼未來的話),不應該由教會作為‘任何社會集團’或‘人們為宗教目的而結成的聯合體’(拙文的論戰對手提到教會時的用語)在國家內為自己謀一席之地,而是相反,地上的任何國家以后都必須完全向教會轉化,并且只能成為教會,而非其他,凡是與教會目標不一致的任何目標一概加以排除。這一切絲毫不會辱沒了它,不會剝奪它作為一個偉大國家的名譽和光榮,不會使它的統治者丟面子,只會把它從虛偽的、仍然是異教的歧路引上通向永恒目標的唯一正道。因此,《論教會社會法庭之基礎》一書的作者,如果在尋求并端出這些基礎時,把它們僅僅看做一種權宜之計,看做在我們這個有罪和不完善的時代還少不了的一種妥協,那么,他的觀點就對了。可是一旦該書的作者擅敢宣稱,他現在端出的、其中一部分剛才帕伊西神父已經列舉的那些基礎,乃是堅如磐石、渾然天成和亙古不變的基礎,那就直接背離了教會,背離了教會亙古不變和堅如磐石的神圣使命。這便是拙文的中心思想,可以說是它的一份完整的提綱。”

“簡言之,”帕伊西神父又說了,他在每一個字上都用了強音,“按照在我們這個十九世紀暴露得太清楚的某些理論,教會應當蛻變為國家,仿佛是由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演化,然后消失在國家內,讓位于科學、時代精神和文明。如果教會不干并且進行抵抗,那就在國家內劃一個角落給它作為補償,——在現今的歐洲大地上到處都是這樣。按照俄國的觀念和意愿,不應當讓教會蛻變成國家并視之為由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的演化,相反,應當讓國家最終有幸成為教會,只成為教會,而非其他。將來定當如此,定當如此!”

“哦,說實在的,聽了你們剛才的話,我倒是不那么氣餒了,”米烏索夫笑道,同時又倒換了一下他的二郎腿。“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實現這樣的理想是無限遙遠的前景,除非基督第二次降臨人世。反正是理想,怎么想都可以。是啊,美妙的烏托邦式空想,那時戰爭、外交家、銀行都將消失。甚至有點兒像社會主義。我本來還以為這一切都是真格的,以為教會現在就要干起來了,比如審理刑事案件,判處笞責和苦役,也許還有死刑。”

“如果現在只有教會社會法庭而沒有其他法庭,那么教會現在也不會把犯人送去服苦役或處死。犯罪行為以及對犯罪的看法將來肯定會改變,當然是逐步改變,不是一蹴而就,但也是相當快的……”伊萬·費堯多羅維奇從容不迫地說,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您真的這么想?”米烏索夫凝神看了他一眼。

“如果一切都成了教會,那么教會可以把犯罪和桀驁不馴的人革出教門,而不必砍頭,”伊萬·費堯多羅維奇繼續說。“請問,被革出教門的人有哪里可去?要知道,到那時不但必須像現在這樣離開人們,而且還必須離開基督。因為他犯了罪不僅與人們為敵,也是跟基督教會作對。當然,從嚴格的意義上說,現在也是這樣,但畢竟沒有明文規定,所以現今的罪犯與自己的良心相互妥協的情況層出不窮。現今的罪犯幾乎都對自己這樣說:‘我是偷了人家的東西,但我并不反對教會,不是基督的敵人。’可要是教會取代了國家的位置,那時罪犯再要說這樣的話就難了,除非他把人世間的教會一概否定。‘人人都錯了,人人都偏離了正道,全人類都是冒牌的教會,唯獨我一個兇手兼盜賊才是真正的基督教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到底是很難的,需要具備許多特殊的條件,需要各種很少遇到的情況湊在一起。現在,我們不妨從另一面來探討一下教會本身對于犯罪的觀念。難道教會不應當摒棄目前這種近乎異教的態度?如今為了保護社會,對于受感染的肢體只是把它截去了事,難道教會不應當改一改這種機械的做法?不應當轉變觀念(不是弄虛作假,而是徹底轉變),對人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使之獲救、再生?……”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弄不明白了,”米烏索夫打斷了他的話,“又是什么空想。輪廓模糊得很,聽也聽不懂。革出教門是怎么回事?怎么個革法?我懷疑,伊萬·費堯多羅維奇,您是在拿別人開心。”

“實際上現在也是這樣,”長老忽然開言道,于是大家馬上都朝他轉過臉去,“要知道,如果現在沒有基督教會,那么罪犯為非作歹便沒有任何制約,甚至事后不會受到懲罰——我說的是真正的、而不是像您剛才所說的那種機械的懲罰。后者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會刺激心靈,而真正的懲罰才是唯一有效、唯一能起威懾和馴化作用的辦法,它包含在人們自身的良知中。”

“敢問此話怎講?”米烏索夫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問。

“事情是這樣的,”長老開始說。“包括流刑、苦役在內的處罰——過去還要加以鞭笞——其實并不能使任何人改邪歸正,主要的是幾乎沒有一個罪犯怕這樣的刑罰,因而罪案非但不見減少,反而愈來愈多。這一點您不會不同意吧。由此可見,社會并沒有得到什么保護,因為有害的部分雖然被機械地切除,流放到遠處去了,算是眼不見為凈,但立刻會出現另一個罪犯來取而代之,也許會出現兩個。如果說在我們的時代有什么在保護社會,甚至使罪犯改惡從善,變成另一個人,那么仍然唯有表現為人們自身良知的基督之法。只有認識到自己作為基督社會即教會的兒子犯了過錯,他才能認識到自己對社會即教會犯了過錯。可見,現代罪犯只有面對教會,而不是面對國家,才能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如果裁判權屬于作為教會的社會,社會便知道該把哪些被革出教門的人拉回來,重新加以接納。現在的教會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裁判權,只有從道義上加以譴責的權力,自己置身于實實在在地懲罰罪犯的事務之外。教會不開除罪犯的教籍,反而像慈父一般不斷地規勸他。不但如此,教會還努力保持與罪犯的各種教務接觸:讓他參加教堂的禮拜、領圣餐,給予施舍,對待他與其說像犯人,不如說更像俘虜。現在世俗法律對罪犯采取排斥和切除的辦法,如果連基督社會即教會也像世俗法律那樣排斥他,哦,主啊,那他會怎么樣呢?如果在每一次國法制裁之后教會也緊接著以開除教籍來懲罰他,那會怎么樣呢?沒有比這更走投無路的絕境了,至少對俄國的罪犯如此,因為俄國的罪犯還有信仰。不過,也難說,那時也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罪犯絕望的心中也許會喪失信仰,那怎么辦?

“但教會作為慈愛的母親自己不參與實實在在的懲罰,因為罪犯受到的國法制裁已經太痛苦了,總該有人可憐可憐他吧。教會不參與懲罰,主要因為教會法庭是唯一包含真理的法庭,因而在實質上和道義上不能與任何其他法庭相結合,即使達成暫時的妥協也不能。在這方面不能做交易。據說,外國的罪犯很少悔過,因為現代的各種學說使他確信,他的罪行并非罪行,而只是對不公正的壓迫勢力的反抗。社會運用對罪犯占有優勢的力量十分機械地把他從自己身上加以切除,在切除的同時還伴之以憎惡(至少歐洲人自己關于他們歐洲的情況是這樣敘述的),——伴之以憎惡和遺忘,絲毫不關心作為自己兄弟的他今后命運如何。

“由此看來,一切都由缺乏教會最起碼的憐憫而起,因為在很多情況下那里已經根本沒有教會,剩下的只是一些教會工作人員和壯麗的教堂,而那里的教會本身早就在熱衷于從教會這種低級形態向國家這種高級形態過渡,將來無非是完全消失在國家之內,至少在信奉新教路德宗的國土上看來是這樣。在羅馬,宣告由國家取代教會則已有一千年了。[16]故而罪犯自己已不覺得自己是教會的一員,被開除教籍的結果是破罐子破摔。這種人一旦重返社會,往往滿懷仇恨,好像是社會本身把他開除出社會的。這會導致何種結局,您可以自己推斷。在許多情況下,我國似乎也是這樣。但問題恰恰在于:除了設置的法庭,我國還有教會,它始終把罪犯作為自己親愛的、并且仍然視為寶貝的兒子與之保持接觸;此外,教會法庭也還保留著,哪怕僅僅保留在頭腦里,雖然不是實實在在的法庭,但畢竟作為未來的一種夢想存在著,而且連罪犯自己憑著靈魂的直覺無疑也是承認的。

“剛才在這里談到,如果教會裁判權真的實行起來并且充分發揮其作用,也就是說,如果整個社會都變成教會,那么,不僅教會法庭能對罪犯的改惡從善產生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影響,而且犯罪行為本身也可能真的會減少到難以置信的程度,——這話有道理。再者,教會對于未來的罪犯和未來的罪行的理解在許多方面也將與現在的觀念完全不同,教會將有辦法使被棄絕者重返社會,使圖謀不軌者懸崖勒馬,使墮落者獲得新生。

“誠然,”長老淡然一笑,“目前基督社會本身還沒有做好準備,僅靠七位賢人撐著;但由于這樣的賢人不會減少,教會仍將處于不可動搖的地位,以期從幾乎還是異教聯合體的社會完全轉變為全球統一、主宰一切的教會。將來定當如此,定當如此,即使等到地老天荒亦無妨,因為只有此事才是注定要實現的!不必為時間和期限犯愁,因為時間和期限的秘密在于上帝的睿智,在于他的預見和他的愛。按照凡人的估計,也許還邈乎其遠的事情,根據上帝的意旨,也許已到了門口,呼之欲出。上述局面定當實現!”

“定當如此,定當如此!”帕伊西神父虔敬而又嚴肅地連聲附和。

“奇怪,太奇怪了!”米烏索夫說,他的口氣與其說火爆沖動,不如說潛藏著憤怒。

“究竟哪一點使您覺得如此奇怪?”約西甫神父小心翼翼地問。

“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米烏索夫大聲說,像是一下子發作了,“把國家撇在一邊,把教會抬到國家的位置上!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教皇極權論,這簡直是通天教皇極權論!這是連教皇格列高利七世[17]也不曾夢想過的!”

“您完全倒過來理解了!”帕伊西神父正色道,“不是教會變成國家,這一點必須明白。那是羅馬,是羅馬的夢想。那是魔鬼的第三次誘惑!正相反,是國家向教會轉變,國家上升到教會并在全世界成為教會,——這就與教皇極權論,與羅馬,與您的解釋完全相反,這恰恰是正教在地上的偉大使命。此星將從東方升起。”

米烏索夫意味深長地保持沉默。他的整個姿態顯示出不尋常的自尊感。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倨傲俯就的淺笑。阿遼沙提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注視著他。整個這一席談話使阿遼沙全身心激動非凡。他偶然向拉基津瞥了一眼,只見拉基津仍站在門口老地方一動也不動,認真諦聽,留神觀看,盡管垂著眼睛。但從他兩頰活潑潑的紅暈阿遼沙猜到拉基津也很激動,看來程度不下于他。阿遼沙知道拉基津激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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