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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該舉行的聚會(4)

“多好的圣人哪!我一定為你的孩子祈禱,大嫂,我也要在禱告中提到你的悲哀,還要祝愿你的丈夫健康。不過,你撇下他不管可是罪過。回到你丈夫身邊去,好好照看他。你的孩子要是從天國里看到你拋棄他的父親,他將為你而哭泣;你為什么要擾亂他的幸福呢?要知道他還活著,活著,因為靈魂是永生的,他雖不在家里,可是他總在你身邊,只不過看不見罷了。倘若你說你恨自己的家,那他怎么能進家門呢?倘若不能看到你們倆——父親和母親——在一起,那他上門去找誰呢?眼下你老是夢見他,覺得很痛苦,可是將來他會給你送去寧靜的好夢。回到你丈夫身邊去吧,大嫂,今天就動身。”

“我回去,親人哪,我聽您的話,回去。您解開了我心上的疙瘩。尼基圖什卡,你一定在等我吧,我的尼基圖什卡,親愛的,你一定在等我吧!”

那女人又拉長聲調唱上了,但長老已經轉向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婦人。老婦人的衣著像是城里人,不是香客打扮。從她的眼睛可以看出她有心事,是來訴說什么事情的。她自稱是一名軍士的遺孀,住得不遠,就在我們城里。她的兒子瓦先卡在軍需部門供職,去了西伯利亞的伊爾庫茨克。他從那兒寫來過兩封信,可是最近已有一年音信全無。她想打聽兒子的情況,但實際上她連該去哪兒打聽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斯杰潘尼達·伊利尼什娜·別德里亞金娜——她丈夫是個商人,很有錢——對我說:‘普羅霍羅夫娜,你把你兒子的名字寫在亡魂冊上,送到教堂去,就當他死了祈禱他安息吧。他的靈魂要是感到不安,他就會寫信了。’斯杰潘尼達·伊利尼什娜說這辦法別人試過好多次了,靈得很。不過我心里不太踏實……您是我們的指路明燈,您說,這樣做好不好?這是正路還是邪道?”

“這等事連想也不該想。甚至這樣問都是可恥的。怎么能為一個活人做安魂祈禱呢?何況你還是他的生身母親!這是極大的罪過,跟妖術魔法差不多,若不是念你無知,是不能寬恕的。你最好還是祈求圣母,她很快就會保護和幫助你,祈求她保佑你的兒子平安健康,也祈求她寬恕你的一念之差。我還有幾句話對你說,普羅霍羅夫娜。你的兒子不久就會回來看你,要不,一定會寫信來的。你記住我的話。走吧,從此你放心就是。我告訴你,你的兒子活著。”

“您真是我們的大好人,愿上帝給您獎賞,您是我們的恩人,在上帝面前有您為我們大家祈禱,擔待我們的罪過……”

而長老已經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勞累過度、看上去害肺病、盡管年紀還輕的農婦兩次向他投來熾熱的目光。她默默地望著,眼神似有所求,但是她好像不敢往這邊靠近。

“你有什么事,我的孩子?”

“解救一下我的靈魂吧,神父,”她聲音不大、不緊不慢地說,隨即雙膝跪倒,向長老叩頭。

“我犯下了罪過,親愛的神父,我的罪過使我害怕。”

長老在最下面的一級臺階上坐下,那女人膝行向他靠近,始終沒有站起來。

“我丈夫去世兩年多了,”她開始說,聲音輕得近乎耳語,身體像是在顫抖。“我嫁過去以后的日子非常難過,丈夫年紀大了,老是狠狠地打我。后來他病倒了,我瞧著他,心想:要是他病好了,又能下地打我,那怎么辦?就在那個時候,我腦瓜里鉆進了這個念頭……”

“等一下,”長老說著把自己的耳朵一直湊到她嘴邊。底下的話那女人便說得聲音更輕了,旁人幾乎什么也聽不清楚。她很快就講完了。

“有兩年多了?”長老問。

“有兩年多了。起初我并不想,可是近來老是病病歪歪的,心里就犯疑惑了。”

“你是從遠地方來的?”

“離這兒有五百里地。”

“懺悔時說了沒有?”

“說了,都懺悔過兩回了。”

“圣餐禮讓你參加了沒有?”

“參加了。我害怕;我怕會死去。”

“什么也別怕,任何時候都不用怕,也不必犯疑。只要悔過之意在你心中不淡薄下去,那么,上帝一切都能寬恕。對于真誠悔過的人,世上沒有、也不可能有哪一種罪過是上帝不能加以寬恕的。再說,一個人也不可能犯那么大的罪過,大得能耗竭上帝無比博大的愛。難道有哪一種罪過能大過上帝所能寬恕的限度?你只要不斷地懺悔,把害怕從心中徹底趕走。要相信,上帝對你的愛是你無法想象的,哪怕你有罪過,哪怕你陷在罪過之中,上帝還是愛你的。至于天國喜歡一個悔過的罪人勝過喜歡十個規矩人,這已經是常言古話了。去吧,不用害怕。不要惱恨他人,受了委屈不要生氣。死去的丈夫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在心里一筆勾銷,真心誠意地跟他和好。既然你有悔過之心,也就有了愛心。只要有愛心,你就是上帝的人……愛能贖一切罪過,能拯救一切。既然我這么個和你一樣有罪的凡人能為你的誠心感動,能憐憫你,更不必說上帝了。愛是無價之寶,用它能贖買整個世界,別說自己的罪能贖,就連別人的罪也能贖。去吧,不用害怕。”

他為那女人畫了三次十字,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個小小神像給她戴上。那女人一躬到地,默然向他行禮。長老從臺階上站起來,和顏悅色地向一個懷抱吃奶嬰兒的健壯婦女看了看。

“我打維舍果里耶來,親愛的神父。”

“離這兒有六里地呢,抱著個孩子可把你累壞了。你來有什么事?”

“來看看您。我來過您這兒,您忘了嗎?您的記性可不怎么樣,會把我給忘了。我們那兒說您病了,我心想:我得去親自看望他一下。現在我看見您了,您哪兒有什么病啊?您還能活二十年,真的,愿上帝保佑您!有那么多的人在為您祈禱,您哪兒能病呢?”

“謝謝你,親愛的,為了這一切。”

“順便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這兒是六十戈比,親愛的神父,您把這點兒錢拿去送給比我更苦的女人吧。我在來這兒的路上心想:還是交給他更好,他知道應當給什么人。”

“謝謝,親愛的,謝謝,好心人。我認為你想得很對。你抱的是個女孩吧?”

“是女孩,敬愛的神父,叫伊麗莎白。”

“愿主賜福給你們倆——你和你的孩子伊麗莎白。你使我心中充滿了喜悅,大嫂。再見了,親愛的人們;再見了,我的孩子們;再見了,善良的人們。”

他給所有的人祝福,并向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四 一位信仰不堅定的女士

外地來的女地主把長老與平民交談、為平民祝福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不禁悄悄地泫然淚下,便用手絹抹去。她是一位感情豐富的上流社會女士,在許多方面具有真誠善良的品質。當長老終于向她這邊走過來時,她立即感奮地迎上去說:

“看到如此感人的情景,我得出了好多好多的……”她激動得連話也講不利索。“哦,我明白了人民對您的愛戴,我自己也愛人民,我愿意愛他們,怎么能不愛人民,怎么能不愛我們出色的、偉大而又質樸的俄羅斯人民!”

“令嬡的健康怎樣了?您又想跟我談談?”

“哦,我再三央告、懇求,我愿意跪下,哪怕在您的窗前跪上三天也愿意,直到您接見我。偉大的神醫,我們特來向您表示我們的滿腔感佩之意。是您把我的莉扎給治好了,完全治好了,全靠星期四您為她做了祈禱,并且把您的雙手按在她頭上,我們迫不及待地趕來,就是想把您的這雙手好好吻個夠,表示一下我們對您的感恩之情和崇敬之心。”

“怎么說治好了呢?她不是還躺在椅子上嗎?”

“但是夜里的寒熱完全沒有了,從星期四開始已經有兩晝夜一切正常,”這位女士急急地說。“不但如此,她的腿也比前硬實了。今天早晨她起身時精神很好,她整夜睡得很香,您瞧她紅潤的臉色,瞧她亮閃閃的眼睛。原先她老是哭,而現在笑口常開,高高興興,歡歡喜喜。今天她定要自己站一會,結果她單獨站了整整一分鐘,不依靠任何支持。她跟我打賭,說再過兩個星期就能跳四對方舞了。我請來了本地的赫爾岑什圖貝大夫;他聳聳肩膀說:‘令人驚訝,難以置信。’試想,我們怎么能不來打擾您,怎么能不飛也似的趕到這里來向您致謝?Lise[14],快謝謝,謝呀!”

Lise笑盈盈的俏臉龐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她在躺椅上盡可能欠起身子,眼睛看著長老,兩手在他面前對合,但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笑的是他,是他!”她指了指阿遼沙,同時孩子氣地惱恨自己沒能忍住,還是笑了起來。此時如果有誰看一下站在長老后面保持一步之隔的阿遼沙,定然會發現他臉上很快泛起了紅潮,一眨眼就染遍他的兩頰。他的眼睛刷的一亮,隨即低下去看著地上。

“阿列克塞·費堯多羅維奇,她受托有事要向您交代……您好,”母親忽然轉而對阿遼沙說,并向他伸出戴著很雅致的手套的一只手。

長老轉過頭來,忽然凝神看著阿遼沙。阿遼沙走到莉扎跟前,有些奇怪和不好意思地笑著也向她伸出一只手。Lise現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讓我給您捎來了這個,”她把很小的一封信交給阿遼沙。“她特別關照請您上她那兒去一趟,越快越好,希望您不要使她失望,一定得去。”

“她要我去一趟?要我上她那兒去?……究竟為什么?”阿遼沙深感詫異地喃喃自語。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心事重重。

“哦,都是為了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和……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做母親的約略解釋道。“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目前已定下一個主意……但這事她一定要跟您面談……為什么?我當然不知道,但她要您盡快去一趟。您會這么做的,一定會的,這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基督徒的責任。”

“我總共只見過她一面,”阿遼沙仍然困惑不解地說。

“哦,她是那么高尚,那么無與倫比!……光憑她遭的罪就……。請想象一下她曾經忍受和現在正忍受著的是什么樣的痛苦,想象一下等待著她的又將是什么……這一切實在可怕,太可怕了!”

“好吧,我去,”阿遼沙定下主意說,他已把那封神秘的短簡匆匆讀了一遍,信中除懇請他去以外,沒有作任何說明。

“啊,您真是太熱心、太慷慨了!”Lise大為振奮,一下子歡呼起來。“我還對媽媽說呢:‘他決不會去的,他在修道。’您真是個好人!不過我一直認為您是個好人,現在我很高興把我的看法告訴您!”

“Lise!”母親在一旁提醒女兒注意不要失態,但旋即微微一笑。

“您把我們也給忘了,阿列克塞·費堯多羅維奇,您就是不愿意上我們家去,可Lise對我說過兩次,只有跟您在一起她才覺得快活。”

阿遼沙舉起低垂的雙目,一下子又漲紅了臉,而且又憨然一笑,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不過,長老已不在觀察他。前文曾經提到,有一位非本院的修士在Lise的輪椅附近候見長老,此時佐西馬長老便在與他交談。來者顯然是一名微不足道的修士,也就是說,出身平民,目光短淺,世界觀一成不變,但很虔誠,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很固執。他自稱來自鄂畢多爾斯克的圣西爾維斯特——一座地處遙遠的北方、總共只有九名修士的窮修道院。長老為他祝福,并邀請這位修士到他修室去坐坐,隨便什么時候都行。

“您怎么敢攬這樣的事?”修士突然問道,一邊鄭重其事地指指Lise。他指的是長老怎么有把握“治好”她的病。

“當然,現在談這事為時尚早。好轉還不是痊愈,也可能出于其他原因。但如果能夠奏效,那不是誰的力量,只能是上帝的意旨。一切都出自上帝的安排。來看我吧,神父,”臨了他對修士說,“我不是什么時候都撐得起來的。我三天兩頭鬧病,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已屈指可數。”

“哦,不,不!上帝不會把您從我們這兒奪走的,您還能活很久很久,”女地主大聲說。“再說,您哪兒有病啊?您看上去那么清健,那么精神,那么幸福。”

“今天我覺得比前幾日好得多,不過我知道這僅僅是回光返照。現在我對自己的病已經明白無誤。如果說您覺得我精神很好,那么最使我高興的事在任何時候都莫過于聽您指出這一點。因為人是為幸福而生的,誰要是十分幸福,他就有資格對自己說:‘我在這世上實現了上帝的意旨。’所有虔誠的教友,所有的圣徒,所有神圣的殉道者都是幸福的。”

“哦,您說得真精彩!多么有膽識、多么崇高的言語!”女地主贊嘆道。“您的話像匕首一樣鋒利。然而幸福,幸福在哪里呢?誰又能說自己是幸福的呢?哦,既然承蒙您允許我們今天再次見您,那就請您聽我把上一回沒完全說透、也不敢說的話一齊抖出來,聽我說說我所忍受的痛苦,忍受了很久很久的痛苦!我很痛苦,請原諒,我很痛苦……”

說到這里,一陣強烈的情感沖動促使她在長老面前把自己的雙手合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

“我的痛苦在于……不信……”

“不信上帝?”

“哦,不,不,這是我連想也不敢想的,可是未來的生活——這實在是個難猜的謎!這問題誰也解答不了!請聽我說,您會治病,您對人的靈魂了如指掌;我當然不敢奢望您完全相信我的話,但我十分鄭重地向您保證,我現在說這話并非由于輕率,人死了以后將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活——這個念頭一直使我激動,甚至使我痛苦,使我恐懼、驚慌……所以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一輩子都不敢跟誰講……現在斗膽向您求助……哦,天哪,現在您不知會把我看做什么樣的女人!”

她情不自禁地兩手拍了一下。

“不必管我會怎么想,”長老答道。“我完全相信您的苦惱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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