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諾瓦蒂埃·德·維爾福先生(2)
- 基督山伯爵(下)(譯文名著精選)
- (法)大仲馬
- 2793字
- 2018-05-10 18:42:18
“現(xiàn)在,先生,”德·維爾福夫人說,“請允許我們就此告退了。您要不要我讓愛德華來陪您一會兒?”
事先有過約定,老人閉一下眼睛表示同意,連眨幾下眼睛表示拒絕,抬眼望天表示想要什么東西。
如果他想要瓦朗蒂娜來,就閉一下右眼。
如果他想要巴魯瓦來,就閉一下左眼。
聽到德·維爾福夫人的建議,他一個勁地眨眼睛。
德·維爾福夫人遭到這么明顯的拒絕,抿緊了嘴唇。
“那么我讓瓦朗蒂娜到您這兒來?”她說。
“對,”老人急切地閉上眼睛。
德·維爾福夫婦鞠了躬,退出房間,吩咐仆人去喚瓦朗蒂娜來;其實事先也已經(jīng)有仆人通知過姑娘,當天諾瓦蒂埃先生有事要讓她去一次的。
維爾福夫婦剛走不久,瓦朗蒂娜就進了老人的房間,臉上激動的紅暈還沒褪去。她才瞧了一眼,就明白祖父正在受著痛苦的折磨,有許多事情要對她說。
“哦!爺爺,”她喊道,“出什么事啦?有人惹你不高興了,你是在生氣,對不對?”
“對,”他閉一下眼睛表示說。
“生誰的氣呢?生父親的氣?不對;生德·維爾福夫人的氣?也不對;生我的氣?”
老人表示說對的。
“生我的氣?”瓦朗蒂娜驚訝地又問了一遍。
老人重又做了這個表示。
“我哪兒惱了你呢,親愛的爺爺?”瓦朗蒂娜喊道。
沒有回答;她繼續(xù)問:
“我今天一天沒見你了;是不是有人對你說過我的什么事啦?”
“對,”老人的目光急切地說。
“讓我想想。我的天主,我向你保證,爺爺……啊!……德·維爾福先生和夫人剛離開這兒,是嗎?”
“對。”
“是他們說了什么話惹你生氣了?他們說了什么呢?你愿意我去問了他們,再來向你表示歉意嗎?”
“不,不,”那目光說。
“噢!你可把我嚇壞了。他們會說些什么呢,我的天主!”
于是她思索起來。
“哦!有了,”她壓低嗓音,湊近老人身邊說,“他們大概說起了我的婚事?”
“對,”憤怒的目光回答說。
“我明白了;你是怪我不告訴你。喔!你要知道,這是因為他們一再叮囑我什么也別對你說;再說他們原先也不告訴我,后來我是碰巧撞上,他們才對我說的;我一直沒告訴你就為的這個緣故。原諒我吧,諾瓦蒂埃爺爺。”
那重又變得凝滯無神的目光仿佛在回答說:“讓我傷心的不光是這些。”
“還有什么呢?”姑娘問道,“或者你以為我會扔下你不管,爺爺,以為我結(jié)婚以后就會忘記你了?”
“不是,”老人說。
“那么是因為他們對你說了德·埃皮奈先生同意咱們住在一起?”
“對。”
“可你為什么生氣呢?”
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無限溫柔的表情。
“對,我明白了,”瓦朗蒂娜說,“因為你愛我。”
老人作了個肯定的表示。
“你怕我會不幸福?”
“對。”
“你不愛弗朗茲先生?”
那雙眼睛重復(fù)了三四遍:
“對,對,對。”
“這么說你是非常憂傷啰,爺爺?”
“對。”
“嗯!你聽我說,”瓦朗蒂娜在諾瓦蒂埃跟前跪下,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說,“我也一樣,我也非常憂傷,因為我,我也不愛弗朗茲·德·埃皮奈先生。”
祖父的眼睛里閃出一道喜悅的光芒。
“我要進修道院的那會兒,你還記得嗎,你對我有多生氣啊?”
老人干枯的眼眶被淚水濕潤了。
“嗯!”瓦朗蒂娜繼續(xù)說,“我就是為了逃避這門叫我感到絕望的婚事,才決定進修道院的。”
諾瓦蒂埃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么說,你根本不喜歡這門婚事嘍,爺爺?呵,我的天主,要是你能夠幫助我,要是咱倆能夠破壞他們的計劃,那有多好!可是你沒有力量去跟他們斗,盡管你的思想還是這么敏捷,意志還是這么堅強;可是要去跟他們斗,你卻和我一樣是個弱者,甚至比我更弱。唉!換在你健康有力的那時候,你是可以成為我強有力的保護人的;可是今天你所能做的,只是同情我,和我分享我的喜悅和悲傷。這是天主忘記從我身邊奪走的最后一點幸福了。”
聽著她這么說,諾瓦蒂埃的眼睛里閃現(xiàn)出一種狡黠的、意味深長的表情,姑娘相信自己從中看到的是這兩句話:
“你錯了,我還能幫你做許多事哩。”
“你還能幫我,親愛的爺爺?”瓦朗蒂娜把老人的表情解釋出來。
“對。”
諾瓦蒂埃抬眼望天。這是他和瓦朗蒂娜約定的信號,表示他需要一樣?xùn)|西。
“你想要什么呢,親愛的爺爺?讓我想想。”
瓦朗蒂娜一邊思忖,一邊把想到的念頭隨即大聲說出來,可她不管說什么,瞧見老人的回答總是不。
“得,”她說,“用咱們那張王牌吧,我可太笨了!”
說著她就依次往下背字母表里的字母,邊背邊笑吟吟地探詢老人的目光;背到N,諾瓦蒂埃表示對了。
“啊!”瓦朗蒂娜說,“您要的這件東西,是字母N開頭的;那咱們是得跟N打交道嘍?好,咱們來瞧瞧,咱們能把N怎么著呢?Na,Ne,Ni,No。”
“對,對,對,”老人說。
“啊!是No打頭的?”
“對。”
瓦朗蒂娜走過去拿來一本詞典,放在諾瓦蒂埃面前的一張斜面書桌上;她翻開詞典,看到老人的目光專注地盯在書頁上,便用手指順著每一欄很快地從上往下移動。
自從諾瓦蒂埃的身體落到這種地步的六年以來,瓦朗蒂娜由于經(jīng)常練習這種方法,做起來已經(jīng)非常熟練,往往很快就能猜出老人的意思,即便老人自己能夠翻詞典,恐怕也未必能比她更快翻到那答案。
手指移到Notaire[1]時,諾瓦蒂埃作了個停下的表示。
“公證人,”她說,“你是要個公證人,爺爺?”
老人表示說他的確是要個公證人。
“那么要差人去請個公證人來嘍?”瓦朗蒂娜問。
“對,”癱瘓的老人說。
“要讓爸爸知道嗎?”
“對。”
“你急于見到你的公證人?”
“對。”
“那我們馬上就差人去請,親愛的爺爺。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對。”
瓦朗蒂娜奔過去拉鈴,隨后吩咐進來的仆人去請德·維爾福先生或夫人到祖父房里來。
“這下你滿意了?”瓦朗蒂娜問,“對……我想也是:呣!這可很不容易猜呀,是不是?”
姑娘對著祖父笑起來,好像她是在對一個小孩笑似的。
德·維爾福先生由巴魯瓦領(lǐng)著走了進來。
“您想要怎么樣,先生?”他向癱瘓的老人問道。
“先生,”瓦朗蒂娜說,“我的祖父要一個公證人。”
聽到這個奇特的、尤其是出乎意外的要求,德·維爾福先生對癱瘓的老人望去,兩人交換了一道目光。
“是的,”老人堅決地說,他的這種態(tài)度是表明,在瓦朗蒂娜和那位老仆——他現(xiàn)在也知道了主人的意思——的幫助下,他已作了斗爭到底的準備。
“您是要公證人?”維爾福又問一句。
“對。”
“要來做什么?”
諾瓦蒂埃沒有回答。
“您要公證人又有什么用呢?”維爾福問。
癱瘓老人的目光仍舊寂然不動,也就是不作回答,這等于是說:“我堅持要這樣做。”
“是要作弄我們嗎?”維爾福說,“這又何必呢?”
“可是,”巴魯瓦說,他決心拿出老仆人的犟勁來維護主人的意愿,“如果先生要個公證人,那就不用說得,他有他的用處。所以,我這就去請公證人了。”
巴魯瓦眼里只有諾瓦蒂埃這一個主人,他不能容忍別人來干擾主人的意愿。
“對,我要一個公證人,”老人閉上眼睛表示說,這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像是在說:“我倒要瞧瞧誰敢違拗我的意思。”
“既然您堅持要請公證人,先生,我們會去請的;但是我要對他作出解釋,同時也要替您作出解釋,因為那個場面一定是很可笑的。”
“沒關(guān)系,”巴魯瓦說,“反正我這就去請公證人了。”
說完,這個老仆人得意揚揚地出門而去。
注釋:
[1]法文,公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