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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2)

“哦!毫無問題。”

“是從家父那兒?”安德烈亞焦急地問。

“是的,不過由威爾莫勛爵具保,他已經按令尊的意思,在唐格拉爾先生的銀行里開了一個每月支取五千法郎的戶頭,這家銀行是巴黎最有信譽的銀行之一。”

“家父打算在巴黎長住嗎?”安德烈亞不安地問。

“只住幾天,”基督山回答說,“他因軍務在身,假期至多只有兩三個星期。”

“哦!我親愛的父親!”安德烈亞說,顯然他對這樣匆促的行期感到非常高興。

“因此,”基督山裝作誤解了他的意思,說道,“因此我一分鐘也不想再耽擱你們的會面了。您已經準備好去擁抱這位可敬的卡瓦爾坎蒂先生了嗎?”

“我想您不會懷疑這一點吧?”

“那好!就請到客廳去吧,我親愛的朋友,您會見到您父親正在那兒等您。”

安德烈亞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朝隔壁的客廳走去。

伯爵目送他走去,等到見他消失在門后,就撳了一下裝在一幅畫上的按鈕。只見畫框稍稍移動,露出一道設計得很巧妙的縫隙,剛好能讓人看清隔壁客廳里的情景。

安德烈亞隨手把門帶上,朝著少校走上前去,少校剛才聽見他的腳步聲時,已經站了起來。

“哦,親愛的爸爸,”安德烈亞大聲地說,好讓伯爵隔著關緊的房門也能聽到,“真的是您嗎?”

“您好,我親愛的兒子,”少校莊重地說。

“咱倆分離了這么些年,”安德烈亞邊說邊往房門瞟了一眼,“現在又重逢了,這多么叫人高興啊!”

“可不是,分離得是夠久了。”

“咱們不擁抱一下嗎,先生?”安德烈亞說。

“您愿意就行,我的孩子,”少校說。

兩人就像在法蘭西喜劇院的舞臺上那樣擁抱在一起,也就是說,各自把腦袋擱在對方的肩膀上。

“這么說咱們又團聚了!”安德烈亞說。

“咱們又團聚了,”少校說。

“永遠不再分離了?”

“這可不行;我想,親愛的孩子,現在您已經把法國當作第二故鄉了吧?”

“說實話,”年輕人說,“離開巴黎我會絕望的。”

“可我,您得明白,我離開了盧卡就沒法活下去。所以我得盡快趕回意大利去。”

“可是,我最親愛的爸爸,您在動身以前一定會把那些證明文件給我的吧,有了那些文件我就可以證明我的身分了。”

“那還用說,我就為這事才專程趕來的,為了把這些文件交給您,我已經找得您這么苦,實在不想再來重新找一次了;那會要了我的老命的。”

“那些文件在哪兒?”

“就在這兒。”

安德烈亞急不可耐地把父親的結婚證書和他自己的受洗證明一把奪過來——急忙打開,這種急切的心情對一個好兒子來說原本也是很自然的——迅速而熟練地把兩份文件都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表明他不僅對這些東西極感興趣,而且在這方面是訓練有素的。

看完以后,他的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興奮的神色;他帶著一種古怪的笑容望著少校。

“嗨!”他用純正的托斯卡納話說道,“這么說,意大利是廢止苦役船[2]啦?……”

少校挺直了身子。

“干嗎問這個?”他說。

“在那兒偽造這類文件不會給判刑嗎?在法國,我最親愛的父親,有這一半咱倆就得上土倫去呼吸五年新鮮空氣[3]啦。”

“您這是什么意思?”那盧卡人還想竭力保持尊嚴。

“我親愛的卡瓦爾坎蒂先生,”安德烈亞按住少校的胳膊說,“人家給了您多少錢,讓您來當我的父親?”

少校想開口說話。

“噓!”安德烈亞壓低嗓門說,“我來給您做個榜樣,好讓您放心;人家給我每年五萬法郎,讓我來當您的兒子:所以您該明白,我是不會否認您是我父親的。”

少校神色不安地朝四下望望。

“嘿!放心吧,沒別人,”安德烈亞說,“再說,咱們說的是意大利話。”

“嗯,我么,”盧卡人開口說,“他們給我五萬法郎,一次付清。”

“卡瓦爾坎蒂先生,”安德烈亞說,“童話故事您信不信?”

“從前不信,可現在我沒法不信了。”

“這么說您是有些證據的嘍?”

少校從貼身的錢袋里掏出一把金幣。

“喏,瞧見了吧。”

“那么,您以為我可以相信人家對我的許諾嘍?”

“我相信這許諾。”

“那位伯爵老兄是會說話算數的嘍?”

“絕不會食言;不過您也明白,要想這么著,咱倆還得把戲演下去。”

“怎么演?……”

“我演慈祥的父親……”

“我演恭順的兒子,既然他們要我當您的后代……”

“您說的他們是誰?”

“天曉得,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是寫信給您的人唄;您沒收到過一封信嗎?”

“收到過。”

“誰寫來的?”

“一個叫什么布索尼的神甫。”

“您不認識他?”

“從沒見過。”

“信里說些什么?”

“您不會出賣我吧?”

“我不會說出去,咱倆的利害關系是一致的嘛。”

“那您就拿去看吧。”

少校把一封信遞給年輕人。

安德烈亞低聲念道:

您很窮,窮愁潦倒的晚年在等待著您。您想不想做個即使算不上闊佬,至少也能完全自立的人呢?

請您立即動身去巴黎香榭麗舍大街三十號見基督山伯爵先生,向他領回您和德·科爾西納里侯爵夫人生養的,五歲時被人拐走的兒子。

這個兒子的名字叫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

為使您不至于對寫信人的誠意有所懷疑,現隨信附上:

一,一張二千四百托斯卡納利弗爾的票據,可向佛羅倫薩戈齊先生的銀行兌取;

二,一封寫給基督山伯爵的介紹信,信上說明我同意您向他支取四萬八千法郎的款項。

請于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到伯爵府邸。

簽名:布索尼神甫

“就是它。”

“怎么!就是它?您這是什么意思?”少校問。

“我是說我也收到過一封類似的信。”

“您?”

“對,我。”

“布索尼神甫寫的?”

“不是。”

“那么是誰?”

“是個英國人,一個叫什么威爾莫的勛爵,他用的是水手辛巴德的假名。”

“您也不認識他,就像我不認識布索尼神甫一樣?”

“不;我可比您占了點先。”

“您見過他?”

“對,見過一面。”

“在哪兒?”

“啊!這一點我就不能奉告了;要不您就知道得跟我一樣多了,那可沒必要。”

“這封信里說些什么呢?”

“您去看吧。”

您很窮,而且前途一片黯淡:您想有身分,有自由,有財產嗎?

“天哪!”年輕人左右搖擺著身子說,“像這樣的問題還用問嗎?”

請到尼斯去,在熱那亞門您會發現有輛備好鞍轡的驛站快車在等著您。您從那兒出發,途經都靈、尚貝里和蓬德博瓦贊駛往巴黎,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到香榭麗舍大街基督山伯爵的府邸,向他要您的父親。

您是巴爾托洛梅奧·卡瓦爾坎蒂侯爵和奧莉瓦·科爾西納里侯爵夫人的兒子,侯爵給您的文件將會確認這一點,憑這份文件您可以用這個姓氏進入巴黎社交界。

至于您的身分,每年五萬利弗爾的進款應當可以維持得很好了。

隨信附上五千利弗爾票據一張,可向尼斯費雷亞先生的銀行兌取,另有一封給基督山伯爵的介紹信,我在信中已請他對您多加關照。

水手辛巴德

“呣!”少校說,“太好啦!”

“可不是?”

“您見到伯爵了?”

“剛從他那兒來。”

“他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完全沒有。”

“您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嗎?”

“我真的不明白。”

“其中必定有個上當的主兒。”

“那總不會是您,也不會是我吧?”

“當然不會。”

“嗯,那么……”

“反正跟咱們沒關系,是嗎?”

“就是,我正想說這話呢;咱們得把戲演到底,而且得處處小心。”

“沒錯;您會看到我是個好搭檔的。”

“對這一點我從沒懷疑過,我親愛的爸爸。”

“承蒙夸獎,我親愛的孩子。”

基督山挑在這個當口走進客廳。聽見他的腳步聲,兩人都往對方身上撲去;伯爵進門時瞧見兩人抱在一起。

“好啊!侯爵先生,”基督山說,“看來您是找到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兒子啦?”

“哦!伯爵先生,我快活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那么您呢,年輕人?”

“哦!伯爵先生,我都高興得快透不過氣來了。”

“幸福的父親!幸福的孩子!”伯爵說。

“只有一件事讓我傷心,”少校說,“那就是我非得很快離開巴黎不可。”

“噢!親愛的卡瓦爾坎蒂先生,”基督山說,“我想,在我把你們介紹給幾位朋友之前,您是不會動身的吧。”

“我聽候伯爵先生的吩咐,”少校說。

“現在,怎么樣,年輕人,說說實話吧。”

“向誰?”

“當然是向令尊閣下嘍;說說您的經濟情況吧。”

“喲!”安德烈亞說,“您這下可說中我的心事啦。”

“您聽見了,少校?”基督山問。

“聽見了。”

“那好,您是不是聽得懂其中的意思呢?”

“完全懂得。”

“令郎說他缺錢花哩。”

“您看我該怎么辦?”

“那還用說,給他唄!”

“我?”

“對,您。”

基督山從父親身邊走到兒子身邊。

“拿著!”他把一包鈔票塞在安德烈亞手中說。

“這是什么?”

“您父親給的。”

“家父給的?”

“對呀。您剛才不是說缺錢花嗎?”

“是的。那怎么樣呢?”

“那就這樣啰!他要我把這包錢交給您。”

“從我的收入里扣除?”

“不,這是讓您在巴黎安頓下來的費用。”

“喔!親愛的爸爸!”

“別出聲,”基督山說,“您看得出來,他不想讓我告訴您這錢是他給的。”

“我十分感激他對我的體貼,”安德烈亞說著,把這些鈔票塞進了長褲的錢袋里。

“很好,”基督山說,“行啦!”

“我們什么時候能有幸再見到伯爵先生呢?”卡瓦爾坎蒂問。

“喔!對,”安德烈亞也問,“什么時候我們能有這份榮幸呢?”

“星期六,要是你們愿意……哦……對……就星期六吧。那天晚上我在拉封丹街二十八號的奧特伊別墅請客吃飯,我請了幾個人,其中有你們的銀行家唐格拉爾先生,我要把你們介紹給他,他得先認識你們兩位,才能同意你們去提款。”

“穿禮服?”少校輕聲問道。

“穿禮服:制服,十字勛章,束膝短套褲。”

“那我呢?”安德烈亞問。

“噢!您么,非常簡單:黑長褲,漆皮靴,白背心,黑的或藍的上裝,翻花領結。做衣服得上布蘭或韋羅尼克的裁縫鋪;要是您沒有他們的地址,巴蒂斯坦會給您的。像您這么有錢的人,在穿著上愈是不加修飾,效果就愈好。要是您想買馬,可以上德弗德厄那兒;要是想買敞篷馬車,可以上巴蒂斯特那兒。”

“我們幾點鐘到府上?”年輕人問。

“就在六點半吧。”

“好,我們會準時到的,”少校舉手行禮說。

然后,卡瓦爾坎蒂父子向伯爵鞠躬告辭而去。

伯爵走到窗前,瞧著他倆手挽手地穿過庭院。

“一對寶貨!”他說,“真可惜他們不是一對貨真價實的父子!”

接著,他陰郁地沉思了片刻,說道:

“去莫雷爾家吧;我覺得厭惡比仇恨更讓人惡心。”

注釋:

[1]大仲馬劇作《安東尼》中的主人公,性格憂郁悲觀。

[2]舊時罰犯人在其上劃槳的戰船。

[3]土倫是法國在地中海沿岸的一個軍港,此處呼吸新鮮空氣云云指劃苦役船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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