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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生充和
  • 王道
  • 2151字
  • 2019-01-03 22:15:19

四阿姨

雨下不停,從玻璃窗望出去,成片的上海老洋房屋頂,經過雨水的沖刷,格外地具有歷史意蘊。洋房的邊界是拔地而起的群樓,一幢比一幢高,沒有最高,只有更高,高到不可企及,年逾九旬的充和女士就是這樣遠眺著窗外。

“四阿姨,進來休息休息吧,待會曲友該來了。”孫天申來喊充和女士進屋去。她比充和小二十歲,也已過了古稀之年,但舉手投足間依然是閨門旦的余韻,她的聲音輕柔但準確。

充和與孫天申的相遇,就像是久別重逢,又像家人般的遇見。1982年1月14日,美國時間,時在夏威夷檀香山。孫天申應邀參加一個在博物館的昆曲演出,現場來了很多觀眾,當時她的角色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春香的扮演者是語言學家李方桂的夫人徐櫻。演出前的排練現場,站著一位昆曲女演員,她看徐櫻的“春香”不是太好,就說我來吧。兩人一試戲,效果大好。女演員就是張充和,徐櫻是她的昆曲弟子。充和當時另有角色,《牡丹亭》的另一折《思凡》,她固定扮演杜麗娘。但這一次她卻主動客串起春香。

演出時,孫天申的大家閨秀杜麗娘穩穩地,優雅到底;充和的小花旦春香不但演得好,唱得更好。孫天申從六七歲就跟著爸媽在上海看昆曲,一生中從未離開過昆曲,后來還拜俞振飛為師。聽完充和的昆曲后,她一下子回到了昆曲的傳統時代。是的,老早時候的昆曲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聽起來格外親切。

演出圓滿結束,兩人的大幅劇照被刊登在當地報紙的頭版,題名《中國戲曲時間》。這是兩個人的名字第一次被排在一起,從此兩人就沒有斷了聯系。一曲終了,兩人相伴游覽夏威夷。張充和住在紐約,孫天申住在檀香山,兩人都有美國駕照,但是都不開車,結伴而游,看海看山看戲,還經常在一起拍曲。

曲終,人聚。

1983年,張充和回國探親,她為昆曲而來。這一年,充和來到上海,住在孫天申家里,那時孫天申還住在老房子龍門村里。兩人再見如故。孫天申去拜訪了與昆曲有緣的大姐元和、二姐允和,仿佛家人。因為愛昆曲,孫天申經常往返中美參與演出和曲會。多年前,上海昆劇團眾多名角得以第一次登上上海大劇院的舞臺演出,與曲家孫天申數萬元的資助關系密切。孫天申曾疾呼閨門旦后繼乏人,并致力于培養新人。這一切,她說要向四阿姨學學。而另一方面看,孫天申身上的人戲合一,讓充和為之生出了親切吧。

2004年,充和再次回國,仍舊住在了孫天申家里。此時,天申女士新居在黃浦區一幢高樓上,視野開闊,鬧中取靜,還靠著城隍廟。

充和在這里住了十多天。孫天申也是一個人住,兩個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一墻之隔,像是母女。有趣的是,充和的房間正是孫天申女兒的房間。女兒已經遠嫁美國定居。房間正對著大陽臺,明亮,開闊。房內擺設紅木家具,雕刻著成架的葡萄和美麗的花紋。“那時候,四阿姨每天四點鐘起床,自己沖杯咖啡喝,然后練字。四阿姨衣食簡單,自己照顧自己,一點都不麻煩。”天申家對面就有很多飯店,四阿姨尤其喜歡吃江浙味的蝦仁和“爆魚”。閑暇時,兩人結伴去城隍廟逛逛,順便嘗嘗小籠包、小鮮湯。

一九八二年,張充和(右)與曲友孫天申女士在美國夏威夷合影。二人在美國夏威夷一見如故,在精彩的合作之后她們成為摯友。張充和回國后總會住在孫天申在上海的家中,與曲友們聚會拍曲,孫天申稱張充和為“四阿姨”

因為充和的到來,孫天申家每天最大的節目就是拍曲。幾乎每天都有曲友上門來,有專業名家,有尋常曲友,笛聲悠悠,春光煦煦,那是充和最愜意的時光。間隔著,也有好事的人跑來問充和討要書法,寫個條幅,寫個扇面什么的,滿意而去。

《尋夢》《絮閣》《琴挑》……充和一曲接著一曲,總也不嫌累似的。同在的曲友歡欣鼓舞,有“傳”字輩傳人倪傳鉞,上海曲家葉惠農、甘紋軒等。充和對他們待若親人,直到臨別時還說:“我明年還來,我明年還來。”

二〇〇四年,張充和再次回國,仍舊住在了上海曲友孫天申女士家里。充和在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曲友上門來,有專業名家,有尋常曲友,笛聲悠悠,昆音裊裊

這是充和最后一次回國。

孫天申記得,四阿姨當時說了自己的孩子,說他們的血統,說他們的成長趣事。說這些家常的時候,充和會自然地操著不是那么字正腔圓的上海話,似是長在異國他鄉的“阿拉上海人”。天申念念不忘四阿姨的曲音:“她唱的是標標準準的昆曲,她主要是唱,唱比演多,可見功底,她唱的字正腔圓。”

天申說起四阿姨總是輕輕柔柔的,不緊不慢,像是在說戲,又像是講故事。她慈祥而平靜的白皙面龐上,總讓人感到一種對家人的牽記,繼而生出一種自然而然的回家之念。有時候她一個人在家里,會莫名地自問:四阿姨是才女,什么都會,我什么都不會的,怎么就和她成為好朋友了?

一九八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張充和為孫天申寫了《石門頌》,由楷入隸,筆筆工整,但是卻在落款處寫上“天申留擦鍋底”,可見充和女士的自謙。孫天申女士說:“四阿姨(張充和)太好玩了,這個我一定要好好保存著。”

告別充和后,孫天申常常陷入黯然,總有一種遺憾縈在心頭。如今,她依然將房間保持成四阿姨暫居時的原樣,有曲友來看,她就指著空空的房間、空空的大床,還有空空的客廳,顯得有些失落。她拿出充和送給她的字幅,端麗的小楷,雅韻十足,落款處分明寫著“天申留擦鍋底”。不是家人,哪里會如此地隨意、頑皮?

上海對于充和是剪臍之地,這種自然的留戀,讓她對于故地的曲友更生出了別樣的親近感。這份感情,從1913年鐵馬路圖南里石庫門里的一聲啼哭就已經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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