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蟬的話是在問李方問題,但是卻也給在場的所有人拋出了一個答案。那便是她這山上小道姑,決定去送死。“師姐!不可啊!”李方腳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干脆順勢給劉知蟬磕了個頭。他語氣急迫,也顧不得對劉知蟬的畏懼,只是希望劉知蟬不要涉險送死。
夢河君在聽到劉知蟬的話后面色復雜,似是有一絲欣慰敬佩,又似乎帶著一絲感慨惋惜。他敬佩欣慰于面前這天道垂青之人不僅有一雙好眼睛,還有一顆好的心,比之自家那不爭氣的夫人與女兒不知道好到哪里。他感慨惋惜于,這樣的一個好苗子,卻要因為自己的野心半路夭折,注定看不到她橫空出世之時了。想到這里,夢河君少有地心生憐憫。“不再多考慮一會?”夢河君開口詢問。
“不了。”劉知蟬搖了搖頭,帶著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平靜從容,“他很好,對我也好。那我注定做不出對他不好的事。所以便是要死了,我也想走一走。”劉知蟬輕輕地說,她似乎在解釋給夢河君聽,又似乎在對自己說。隨后劉知蟬抬起頭,看著公孫拓緩緩說道,“你去找他吧。讓他先回去,在興慶府等著我去找他。”公孫拓深深地盯著面前的道姑看了許久,仿佛重新認識了眼前人。終于,這個儒家圣人點點頭,隨后抬腳微踏地面,身形如箭矢般飛起直射向那片王室營帳。他不怕夢河君對劉知蟬出手,因為道姑還站在賀蘭山腳下,夢河君還沒有這個膽子。
公孫拓走了,只剩下夢河君打量著劉知蟬,小童李方依然跪在劉知蟬腳下似乎并不不達目的就不起來。“你且放心,我們要殺你自然要不留任何痕跡。所以你這一路上不會遇到軍隊圍剿。我這個圣人也不會屈尊對付你個小輩,所以最多會是些江湖殺手,綠林匪盜之流。我會讓他們留你全尸,不辱你清白。”夢河君語氣輕柔似是輕言安慰,但那話語中的意思卻滿是勢在必得的殺意。他沒有再勸劉知蟬,因為以他的地位與實力勸人一次都是莫大的恩惠。
“師姐!三思!”小童李方聽到夢河君的話整個人都抖得像個篩子,他干脆往前爬了一步抱住了劉知蟬的右腿。
劉知蟬并未惱怒李方的行為,但也沒有理會。她只是微笑著看著夢河君,輕聲發問,“那若是我平安到了興慶府會如何?”夢河君被劉知蟬問得一愣,似乎之前并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但他真的認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那自然會有別的方法來對付你。不過那時候便無法保證你的死法和清白了。”劉知蟬聽到這話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夢河君笑了笑,這方空間內突然想起了河水奔流之聲。一道九曲大河浮現在夢河君的身后,宛如碧玉色澤的河水如絲帶般托起夢河君的身軀向高空飛去,隨后直落向公孫拓所去的方向。
兩個圣人都走了,劉知蟬的身邊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李方的啜泣與喘息聲。“你放開吧。”劉知蟬低頭,看著匍匐在地上的李方輕聲說。“我不放!師姐三思啊!你就不怕死了嗎?!”李方不敢抬頭與劉知蟬對視,只是低著頭歇斯底里地嘶喊,似乎想用這般無賴的方式要劉知蟬回心轉意。
“放開!”劉知蟬的聲音少有的帶上了怒意。這樣的情緒自然被李方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后抱著劉知蟬的雙手緩緩松開。“你起來。”劉知蟬的聲音又柔和下來,她有些愧疚地看著畏縮的師弟。她知道李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好。
“你起來。”劉知蟬對李方說。
似乎是因為劉知蟬少有地展現出了憤怒,李方不敢再反抗她的意思。小童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后偷偷地用袖子抹著臉上的眼淚。劉知蟬看著李方這幅模樣也發不出火,只是用略微嚴厲的語氣開口道,“以后不要動不動就跪下。我輩行于天地,就算求不到大道也要站著活著。心中清凈,你便是天地,你不該跪任何人,知道了嗎?”
李方維諾點頭,看樣子也不知道將劉知蟬的話聽進去了多少。劉知蟬也不追究,只是繼續說話。“其實死我也怕的。”劉知蟬苦笑一下,“但有些人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喜歡了,有些事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去做了。我要去興慶府,因為我想見某個很好的人,想看看山下是什么樣子。”
“可此行幾乎十死無生。師姐你就不怕將來后悔嗎?”李方問。
“到時候會不會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現在我不去做,那我定然會后悔。”劉知蟬說,“我的性命我做的了主。但是我不好帶你去送死,所以你回去吧。但是別跟老頭子說,不然他還不把觀陽樓給掀得倒過來?”說著,劉知蟬似乎真的想到了劉午陽暴跳如雷的模樣,頓時捂嘴笑了起來。
說完這些話,劉知蟬便從李方的背上拿下自己的行李,隨后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她還不知道興慶府怎么去呢,必須趁著天色還早早點去興慶府里問問路。
走了沒多久,劉知蟬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回頭,卻看到李方正手忙腳亂地朝自己跑過來。小童因為剛剛哭過雙眼腫得像兩個桃子,臉上也滿是污漬,身上因為跪在地上沾滿了灰塵,看起來著實狼狽。但就是這個狼狽的樣子,李方的眼中卻綻放著堅定的光,一步都不動搖地跑到了劉知蟬的身邊。
“若是明知師姐要死,我還回去,那我便是罪人。況且我下山不是因為要隨師姐享用榮華富貴,那么現在也不該因為危險就不跟著師姐走了。這是我的道理,也是我的清凈。”李方一把搶過劉知蟬背上的行李,很是認真地對劉知蟬說話。只是說著這些帥氣的話,李方的聲音卻顫顫巍巍,顯然還是怕得要緊。
一個先生一個道姑背著行囊入了山下的鎮子。就在鎮邊的王帳中,葉雙城也靜靜地聽著公孫拓給他轉述劉知蟬的話。夢河君回來后那場逼宮就已經告一段落,他們知道事情成了也就一一退去給這塞北郡王留下最后一絲顏面。此時的王帳內,除了公孫拓,就只有葉雙城與吳風倫兩人。
塞北郡王靜靜地聽著公孫拓的話,只是靜靜地背對他看著王帳邊上掛著的一幅畫。他沒有咆哮如雷,但雙肩卻不住顫抖。吳風倫聽到公孫拓所言也是面露感慨,“如此女子,便是沒有天道垂青,想必也卓爾不群。”說完,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葉雙城。他看到這個男子眼里看著畫,卻伸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臉,垂下來的衣袖上分明多了幾抹水漬。
“公孫拓。”葉雙城開口說話,“你即刻下去,要塞北十六騎中五人卸甲。我們晚上拔營出發之時,他們便當逃兵去小鎮內尋那個人。”
公孫拓應聲離開。吳風倫看著依然佇立在原地的葉雙城,突然開口問,“五個逃兵是不是少了點?”這讀書人當然明白,所謂的“逃兵”實則是這塞北郡網派去保護那女子安慰的親信。
“多了就會給那些人更多的由頭。”葉雙城說。
“那若是那五人護不住她怎么辦?”吳風倫問。
“若是護不住。我便是跪下十年二十年,也終有一日要這些人各個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