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量子魔術師(下)(6)
- 科幻世界·譯文版(2018年1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4937字
- 2018-04-13 17:37:57
三十二
盡管有機器人幫忙,瑪麗還是花了八十六個小時,才建好了一個帶氣閘的壓力艙。在一家豪華酒店的底樓房間里建造一個壓力艙,這事兒已經很不容易了。更為棘手的是,這個壓力艙的一面墻必須就是隔開海水的洋底酒店房間的外窗。
機器人從游艇中搬下來很多設備,包括幾根橫梁,頂在新造的壓力艙和對面的墻壁之間作為加固。還有鋼筋,用來加固新氣閘周圍的窗戶。還有特殊的耐壓密封膠和焊接設備。
瑪麗最擔心的是氣閘和玻璃之間的密封性。她用智能黏合劑和生化機器將金屬焊接到玻璃之中,再用X光散射檢查確保沒有任何間隙。檢查的結果的確顯示一個縫隙都沒有,但這是一個高風險的建設項目。如果密封件有太多缺陷——也許一個就已經太多——外面是一千個大氣壓的洋底,里面卻是只有四個大氣壓的酒店底樓房間,洋底巨流必將洶涌而入。
瑪麗工作過程中,大部分時間德爾卡薩爾都在場,卻毫無幫助。他的技能沒有任何貢獻,但只有他的存在,才圓得了掩護瑪麗偽造身份的編造故事。德爾卡薩爾在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他會給瑪麗帶來威士忌。大克雷斯頓的底樓房間提供上好的威士忌。
“他媽的,菲卡斯,”斯蒂爾的電子語音說,“你怎么還沒弄完?”
“該完成的時候我自然會完成。”瑪麗說,“你能在高壓爆炸中活下來,我和醫生可不會。”
“這他媽就叫設計缺陷。”斯蒂爾說。
“起碼我只有那么一個。”她說。
“阿霍納選擇你,就是因為你缺陷少,”德爾卡薩爾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她看著醫生。“是的,他的確是因為這個。”
“你比我們更了解阿霍納,菲卡斯小姐,”德爾卡薩爾說,“想必他也跟你一樣,沒有什么缺陷。你認為他的計劃能成功嗎?”
“什么?菲卡斯之前和阿霍納這個軟腳蟹干過活兒?”斯蒂爾問道。
“有過那么幾次。”瑪麗一邊說,一邊看著密封部件的X光衍射讀數,“他雇我保護他的任務。但他從來沒有充分利用過我的才華,直到現在。”
“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像是一副配套的丁丁和蛋蛋。”斯蒂爾說。
“我是丁丁還是蛋蛋?”瑪麗問。
“你愿意是啥就是啥。反正普通人類對我來說都一樣。”
“那我還是當蛋蛋吧。”她最后決定,“六年前我在一家賭場酒吧遇見他。我當時喝得酩酊大醉,這可不容易,畢竟海軍給我們這些軍士都注射了生理增強劑。酒吧里所有人都在談論一個小家伙,剛剛在一場馬拉松式的面對面單挑無限制撲克牌局中拿下了波江胖子。”
“我聽說過那局牌。”德爾卡薩爾說。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賭場安排的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胳膊護送離開。”瑪麗繼續道,“他當時也已經喝醉了,看上去實在不怎么樣。我問他是不是那個剛剛贏了一局大牌的人。他的女朋友就開始吹捧他多么了不起,從來都沒人能打敗波江胖子什么的。聽得我都快要吐了。我告訴那個傲慢的小混蛋,他很走運,因為我正好有個系統。”
“你有什么系統?”德爾卡薩爾問道。
“我不記得了。那會兒我是真的喝多了。但當時我是記得的。他似乎覺得我的系統比他身邊那兩個護送的服務生更有趣,所以我就告訴他了。”
“他笑了嗎?”斯蒂爾問道。
“他甚至都沒聽我說完!”瑪麗嘲笑道。她壓低了嗓音,滑稽地模仿著貝利撒留。“你那可不是什么系統。那是我聽到過的最愚蠢的東西。不過是個小把戲。”
斯蒂爾發出一聲電子大笑,這笑聲顯然是預設用來取笑這些呼吸空氣的人們的。瑪麗朝他的壓力艙扔過去一把扳手。
“千萬不要捉弄醉酒的聚合軍士,除非你活得不耐煩了。”瑪麗說,“當時我俯身靠在他桌子上,十分有禮貌地挽起袖子,秀出我的軍士文身,然后告訴他:你不懂統計數據。”
“他害怕了嗎?”斯蒂爾問道。
“那混蛋說:我就是吃統計數字長大的。”瑪麗說。
斯蒂爾又一次發出了他那種電子笑聲。“聚合海軍的軍威看來不好使啊。”他說,“你有沒有給他點兒教訓,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我從他桌子上拿了一小把裝飾用的石子,用手指將其碾成粉末,朝他的眼睛一把撒過去。我還說:‘這就是小把戲’。然后我掀翻了他的桌子,向他揮出一拳。”
“你打架可真夠陰的。”斯蒂爾贊賞不已。
“沒用。”瑪麗說道,又看了看另一組X光讀數,“他馬上跳起來,想把眼睛里的石頭粉末弄出來。可我揮拳出擊時,他一下子閃躲開了,就好像知道我在哪里,甚至都不用看。但他還是醉酒的狀態,還驚擾到了薩格奈深井那一桌人。”
“你說的是那支冰球隊?”德爾卡薩爾問道。
“還有誰叫這名字?”她說,“其中一個人攥住貝爾的夾克,把他從地板上提了起來。其余的則朝我撲過來。沒等他們過來,我看到那個抓住貝爾的人突然僵直地倒了下去。”
“然后呢?”斯蒂爾問道,“你被狠狠揍了一頓?”
“你在開玩笑嗎?他們是很壯,有幾個還打了運動增強,但都不是軍事級的。他們還不夠格摻和進來,擋在我跟一個侮辱我系統的人之間。”
“你那到底是個什么系統?”德爾卡薩爾問道。
“我不記得了!不過絕對是個非常牛逼的系統。”
“所以你就狠狠教訓了那幫戴頭盔的家伙?”斯蒂爾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把整支冰球隊打得抬著傷員逃跑了,然后發現貝爾還在酒吧里坐著。他找到了當時那個地方剩下的唯一一杯完整的酒。我恨不得一拳把他那副‘我就是吃統計數字長大的’臭臉搗個稀爛。”
“但是你沒有。”德爾卡薩爾說。
“他問我是否在悄悄找兼職。”
“你就這樣答應了?”斯蒂爾問道,“為什么不揍他?”
“他給錢給得多唄。我受雇為他的計劃保駕護航,賺了很多錢。”她說,“然后我嘗試著搞點兒自己的策劃,結果就被軍隊革職了。”
“所以你覺得他能把這次的活兒干成?”德爾卡薩爾問道。
“鬼才知道,”她說,“不過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做,干嗎不試試這個呢?”
德爾卡薩爾做了個苦臉,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
“好了,醫生。”瑪麗說著,開始打包X光設備,“接下來就是危險的部分了。你開著游艇走吧。如果我們都能大難不死,那就在約好的地方碰頭。”
“那就祝你好運了,菲卡斯小姐。”德爾卡薩爾說,“也祝你好運,斯蒂爾先生。”
德爾卡薩爾走進電梯,坐進里面的大沙發,電梯開始其二十三公里的上升行程。
“真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不是當兵的料。”瑪麗用法語嘲笑道,“但愿他感覺舒服。”
“我看他挺舒服的。”斯蒂爾回答,“現在可以把我從這個大水缸里弄出來了嗎?”
“只要你別讓我在旁邊聞著就行。”她指示機器人將斯蒂爾的壓力艙挪進新造的氣閘門。瑪麗把帶來的高壓工業工具擺在斯蒂爾旁邊,先關上第一道厚鋼門,然后關上第二道。
“能聽到我嗎?”她問道。
“趕緊繼續吧。你他媽的比脫了褲子放屁還無聊。”
瑪麗忍住了沒有管斯蒂爾叫“海牛”,最后一次檢查了加壓軟管上的密封件和配件。她已經打破了底樓房間墻壁的原有結構,將大部分供水管道引入她的水泵。現在這些管道里的水已經淹沒了氣閘。灌滿氣閘用不了太長時間,但只能達到四個大氣壓。但這些泵發出機械的嗡嗡聲,繼續往里灌水,持續了很長時間。壓力不斷增長,氣閘的接頭隨之咯吱作響。泵的噪音越來越大,直到設備達到極限。
“我只能到這兒了,斯蒂爾。”她說,“六百個大氣壓。你能活下來嗎?”
“我必須能,不是嗎?”斯蒂爾回復道,“我他媽的還以為你那些破管子真能起作用呢。”
“我弄到了六百,覺得無聊,不想繼續弄了。”她說,“別哼哼唧唧的,趕緊干活兒。”
讀數顯示他正在緩緩打開通往自己高壓艙的氣閘門。瑪麗意識到自己在流汗,于是擦了擦。
斯蒂爾也許能活下來。他的宜居環境壓力是七百多。六百跟七百聽起來好像差不了太多,但是,波江人的蛋白質被基因工程改造成要去承受號稱“印第之淚”的最大洋底壓力。如果環境壓力反而較低,某些重要的蛋白質會膨脹失去活性。這幾個月里,她一直在研究怎么使用高壓炸藥來解決逆向壓力問題。
斯蒂爾緩緩轉動門閥,讓他周遭的七百個大氣壓力流泄出去。他比瑪麗更了解壓力。如此緩慢,他是在盡力避免潛水員減壓病嗎?還是動脈瘤?這個過程真的很乏味。終于,斯蒂爾打開了高壓艙門,游進了她建造的氣閘。
“狗日的,這兒可真他媽臭!”他說,“這他媽到底是什么?”
“空氣清新劑?”她猜測道,“我他媽怎么知道?這水是酒店提供的。”
“我討厭淡水,”他說,“它會讓我浮腫。”
“還用你告訴我嗎?有時候我覺得我的腳踝也有點兒浮腫。”她說,“你把另一邊的氣閘建好以后,想要多少鹽就有多少鹽。”
“再他媽跟我頂嘴,菲卡斯,我會在這個酒店房間里留點兒炸藥。”
“你說話真像我上一個男朋友。”她說著瞇起眼睛,看著顯示器上的氣閘內部情況,“咦!你腰上怎么圍著一條毛茸茸的腰袋?”
“去你媽的。我哪有腰。”
“無所謂了。你當然不會像人類一樣佩個腰包。繼續吧。”
斯蒂爾緩緩從袋子里抽出工具。真正的考驗來了,斯蒂爾現在得切開窗戶。他有一把焊槍,即使在高壓的洋底也可以燃燒。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先讓氣閘內的壓力跟外面平衡,然后開始切割。由于瑪麗的氣閘只能達到六百個大氣壓,所以窗戶內外的壓力差了四百多個大氣壓。
他可以快速切割,但如果窗戶打孔之后強度變弱,整扇窗戶可能會向內破碎,大塊厚達四十厘米的玻璃砸在氣閘的另一端,也可能氣閘在劇烈的震動之下發生密封件和焊縫破裂。突然的壓力變化也可能引爆炸藥。斯蒂爾點燃焊槍,對準窗玻璃的中心,伸了過去。
三十三
蓋茨15駕駛著偶人商船降落在一個教堂登陸站,他看到了好幾個炮口朝外、朝上指著的炮臺。在歐樂星的冰層地表,幾個穿著武裝機甲的小身影注視著他們。磁力爪用無形的手指夾住飛船的著陸部件,飛船隨著整個平臺一起沉入冰封的地殼。他們很快就會知道,德爾卡薩爾的本領有沒有貝利撒留說的那么高超了。
平臺沿著一條隧道下降,周圍光滑的冰壁上布滿線纜和金屬支柱。隧道另一頭時不時地打開,可以看到上面那一片漆黑的港灣。透過駕駛艙舷窗的頂部,真空黑暗的天空縮成了一個狹窄的圈,在工業燈的炫光中,點點星光仿佛在遠處挨個朝他們眨著眼。弄不好,威廉剛剛看到的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顆星星。
電梯終于停了下來。平臺和飛船滑入著陸泊庫,金屬門在他們身后關閉。紫外線照耀在他們周圍,發出幽靈般的熒光。威廉用呼吸來緩解胸中的一陣緊張。
“你沒事兒吧。”蓋茨15問道。他沒有盯著威廉看,以示禮貌。
“我很好。你怎么樣?”
“我準備好了。”蓋茨15說。
“我說,你的家鄉可不算是個美麗的地方。”威廉說。
一團團空氣從泊庫的通風口涌出,由于寒冷又凝結成霧和雪。伴隨著泊庫增壓,紅外元件閃耀著紅光,給眼前的景象平添了一副寒冷地獄的模樣。
矮門上方,幾支燈開始閃爍。一扇氣閘門上的轉輪開始轉動,四名全副武裝的偶人隨即出現在眼前。他們身披橙色鎧甲,在紅外加熱器的紅光照耀下顯得極不真實。他們手持突擊步槍,量身制作的槍支尺寸短小。來者在泊庫的四個角上立正站好。
“主教部隊,”蓋茨15十分敬畏地說,“圣騎士。最好的偶人戰士。”
“他們這是要開槍打我們嗎?我們被識破了?”威廉問。
后面還跟著四個人,分立在低矮的艙門兩翼。偶人祭師。接著,最后兩個偶人走進了泊庫。他們戴著華麗的高帽,身穿繡花長袍,脖子上卻套著像是鐵項圈的東西,袖口和褲腳還隱約可見手銬腳鐐。兩相對比,很不協調。偶人頓時坐立不安。
“他們派來了兩個主教。”蓋茨15說。
駕駛艙控制臺亮起一幅全息圖像,上面是站在他們飛船前面的幾名主教的面孔。“杰夫·考特瓦瑟先生,”全息影像說,“我們非常榮幸,請接受我們對您的歡迎和敬意。”那人說的是古老的英西語,這種語言是幾個世紀之前的產物,就在西班牙語和英語合并之后不久。
威廉咽了一下口水,沒有回答。
“我們得知您生病了,這讓我們無比難過。請允許我們來照顧您。”
“你來回答。”威廉低聲說。
“大人,”蓋茨15說道,“考特瓦瑟先生有點緊張。可否允許我幫助他進入貴地?”
“沃倫·萊斯特10,”全息影像說,“在漫長的過去這幾個月,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把考特瓦瑟先生安全地帶回家。你當然可以帶神尊出來。”
威廉和蓋茨15又靜靜地坐了好一陣子。最后,威廉解開身上的安全帶。“還好,緊張這件事,我不需要假裝。”他彎腰走到駕駛艙后部。
“我要是能做到像你一樣自信就好了。”蓋茨15說著,跟在威廉后面。
“你不會死的,”威廉低聲說,“也許這真的是你回家之路的第一步。”聽到威廉這話,蓋茨15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威廉的耳膜鼓了起來,這是蓋茨15在調節飛船壓力,使之與艙外均衡。蓋茨15打開主門,冰冷的空氣涌入飛船,接著是柔和的藍色紫外線熒光掃描過來。蓋茨15放下舷梯,讓在一旁,望著威廉,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渴望。威廉擠過狹小的偶人門,走進寒冷之中。杰夫·考特瓦瑟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