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秘的來客
- 跳舞者
- 于永鐸
- 3729字
- 2018-04-28 16:17:32
柏建新做了一個夢,一個挺奇怪的夢,夢見了一個闊氣的舞臺,舞臺上,有許多人在跳舞,節奏很快。后來,燈光暗淡下來,只剩下一個舞女,還有他。舞臺上空空蕩蕩的,音樂也空空蕩蕩的,大提琴的旋律突然陡轉,沖垮小提琴的圍堵,那些可憐的音符,珠子似的散落一地。舞女也不說話,踏著旋律,演繹著她所理解的舞蹈意境。柏建新時而參與,時而旁觀,時而想起了自己,時而又忘了自己,當進則進,當退則退,有剛有柔,收放自如。他心神蕩漾,似乎看到了久違的愛情,如舞蹈中的男女,一進一退,一退一進,緊緊跟隨,不離不棄。月光下,一男一女,松手,換手,牽手,如醉如癡,仿佛在漫漫的人生路上,面對著山重水復,突然見到了柳暗花明;仿佛紛繁錯綜,突然就海闊天空。要不是手機響了,這個夢一定是完整的,一定會看到結果的。
柏建新抓起手機,放在耳邊接聽,黃麗鵑說,你一點兒都不想我嗎?柏建新一愣,怎么說呢?黃麗鵑有些不快,建新,你在濱城舒舒服服住著,可不許胡來!柏建新有些惱火,你說清楚,怎么才算胡來?黃麗鵑冷笑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柏建新知道又要斗氣,趕緊轉移了話題,說夢見和她黃麗鵑一起聊天,還像從前那樣,挺開心的。黃麗鵑先是冷笑,后來,嚷起來,柏建新呀,我都忙死了,哪有閑心聽你閑扯。柏建新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涼透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各彈各的調,各唱各的音了呢?
建新呀,你的好兄弟住院了。黃麗鵑說。
誰?誰住院了?
二寶唄,你還有別的好兄弟嗎?黃麗鵑話中帶刺。
消息確切嗎?
瞧瞧,多好的一對兄弟,可惜不是一個媽生的,都能結伴上鄉下大嫂的炕。算了,不和你斗嘴了,夠了。你聽著,好好想想,這些年是怎么走過來的,我擔心以后,你沒機會反省了。
柏建新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了那個空曠的舞臺,想起了跳舞的女人。他想啊想,想要安靜,想要找到一種節奏,一種適合他們夫妻的節奏。婚姻不就是舞蹈嗎?為什么不能適應呢?婚姻又不是舞蹈,舞蹈可以進退,婚姻卻不能后退,即便是退,也退不回原來了。不是嗎?能做的,就是緊緊相隨,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旋轉的時候,是否還能抓住她的手。柏建新不敢想下去了,太可怕了,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呢?黃麗鵑說,柏建新,你啞巴了嗎?柏建新笑了笑,地球要炸了嗎?黃麗鵑沉默了一會兒,地球好好的,小江到了嗎?
小江是誰?
我才聘的人才,怕你孤單,讓他陪你幾天。
你監視我?
柏建新,別鬧了!我真的沒有精力和你鬧下去了,這眼皮一天到晚總是跳,怕是要出大事。公司的賬目還沒有清理完,就發現了一堆問題,我都要崩潰了。柏建新啊柏建新,你就不害怕嗎?你不怕坐牢嗎?這些年,你在作死嗎?你把家底全都敗光了你知道嗎?柏建新,你要是還有良心,就不要鬧了,好好反省吧,想想還有什么出路,想想一旦完蛋了,我們怎么過,你可得想好了!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說句心里話吧,黃麗鵑,從頭到尾,壞就壞在你這個臭娘兒們的身上!你從來就沒瞧得起我,你不聽我的,只聽別人的,還有臉來質問我?公司好好的,困難是暫時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要不是聽你的,我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柏建新失去了耐心,不能再說了,再說就得干架了。他將手機放到一邊,任憑黃麗鵑嘮叨,他耳不聽,心不煩。一會兒,拿起手機,聽了聽,黃麗鵑還在嘮叨。
門鈴響了。柏建新趕緊說,好了好了,來客人了。說完,掛了電話。拉開房門,門前站著一個小伙子,傻乎乎地說,柏總您好,我是董事長派來的。柏建新逼視著對方,哦?剛說起你,你就到了。小伙子愣了一下,柏總,我叫江曉東。柏建新點了點頭,拉了個長音,知道了。江曉東隨著走了進來,打量著房間,神情怪異。柏建新有些反感,想起了“監視”這個詞,越發地惱火。他扔下江曉東,走進臥室,坐在床上生氣。抽了一支煙后,柏建新的情緒平和了,瞄了一眼試衣鏡,從鏡子里居然看見了江曉東,他正扮著鬼臉,樣子滑稽,不但扮鬼臉,還一拳一拳打過來,仿佛和身邊的魔鬼搏擊。柏建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來挺靦腆的一個小伙子,背后居然有這么多的花樣。鬧夠了,江曉東退回去,坐在沙發上,雙腳顛著。看得出來,他很緊張。柏建新故意不出去,看他有多大的耐心。一會兒,門鈴響了,年輕人過去開門。柏建新這才走出臥室,若無其事地問,是誰?
服務員要打掃房間,讓我回絕了。
哦,你去訂個房間吧。另外,抓緊時間寫篇講稿。我要用。你把“云鼎人家”的近期和遠期的問題和困難都寫進去,把困難說清楚了,呼吁政府放松信貸政策,打開閥門,放水養魚。江曉東連連點頭,看柏建新交代完了,便拖著行李箱出去了。
江曉東安頓后又返回來,等待著柏建新的新指示。柏建新的心情也好多了,決定領著江曉東出去轉悠轉悠,同時把講稿的思路再說一說。中午十一點多鐘,游興耗盡,該談的也都談了。柏建新問,你想吃什么?江曉東有些拘謹,光是笑,沒說話。柏建新自言自語地說,好多年沒有吃牡蠣了,到哪兒能吃到牡蠣呢?司機魂斗羅趕忙插了一嘴,柏總,問我呀,銀沙灘那兒有一家韓國料理店,又干凈又安靜,他們家的牡蠣地道。柏建新的腦袋嗡的一聲,什么?你是說銀沙灘嗎?生怕自己改變主意,又連忙說,就去銀沙灘!就去銀沙灘!
銀沙灘像一根針,扎在了他的心上,讓他無法平靜。直到進了料理店,情緒才好了一些。他們先到生鮮區,點了一條活牙片。服務員問,你們想怎么吃?江曉東點著菜牌,你先告訴我,為什么叫牙片魚?服務員說,俺不知道。
韓國人一般都怎么吃?柏建新問。
俺們韓國銀(人),都喜歡蘸辣根生吃。服務員說。
俺們韓國銀(人)?姑娘,你是韓國銀(人)?柏建新逗著服務員。服務員有些扭捏,嗯哪,俺就是那圪垯的銀(人)。柏建新笑了,姑娘,你真逗。江曉東忙著點牡蠣。服務員說,這個季節牡蠣泛漿,容易吃壞肚子。柏建新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的是的。看起來,自己變了,不再是濱城人了。濱城人都知道,只有冬天,才是吃牡蠣的季節。
海邊有一個女人,搖搖晃晃地走著,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來。女人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柏建新卻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如果不是突然清醒了,一定會跑出去,哭喊著,擁抱那個女人的。柏建新嘆了口氣,點了一支煙。海浪拍在礁石上,散落下一蓬又一蓬的浪花。女人站在浪花上,消失在浪花中……她就是柏建新的母親——冶金療養院的服務員。柏建新回憶起兒時發生的那場變故時,兩腿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這一天,母親照例上夜班去了。柏建新像往日一樣,吃飽了,鉆進被窩里看小人書。那天晚上,他總覺得有人在耳邊呵氣,他失眠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想了許多辦法也不能入睡,數了一百只羊,依然沒有睡意。耳邊總能聽到呵氣聲,睜開眼睛,又什么都聽不見,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風聲呀,海浪聲呀,甚至還有斷斷續續的哭聲。他不敢閉眼,害怕風聲,害怕海浪聲,更怕哭聲。他睜著眼睛,四下看著,突然看到了一雙手,除了這雙手,別的什么也看不見。這雙手翻動著抽屜,翻動著柜子。柏建新驚叫一聲,是誰?這雙手突然消失了。柏建新拉開電燈,一切照舊。他關了燈,又數了一百只羊,這才迷迷糊糊睡了。廚房里傳出一聲脆響,接著,又是一聲脆響。柏建新慌忙拉開電燈,看見相框掉到地中央,媽媽的照片上落了一層玻璃碴。柏建新頭皮發麻,腿肚子轉筋,慌忙摸到廚房,廚房里一片狼藉,碗和盤子摔了一地。柏建新抄起一把菜刀,舉著回到了屋里,舉著鉆進被窩里。
早晨,柏建新被捅醒了,他舉著刀順勢劃了半圈,砍在一根竹竿上。有人說,是我,孫嘉國呀!柏建新坐起來,看見孫嘉國扒著窗戶。孫嘉國專門跑來喊他的,叫也叫不醒,只好撬下一塊玻璃,伸進一根竹竿,戳他。孫嘉國說,老柏,還不上學去?柏建新穿上衣服,背著書包跑出來。孫嘉國說,你不洗臉嗎?柏建新轉頭要去洗臉,孫嘉國說,算了吧,“標槍”老師急著找你呢!說完,拽著柏建新,撒腿往學校跑。
“標槍”老師破天荒沒有批評柏建新的遲到,他故作親熱樣地摟著柏建新,朝辦公室走。路上,他像一根標槍,朝前急躥,還扯著柏建新一齊躥。柏建新掙扎了幾下,“標槍”老師沒理他,依然拽著他,有節奏地朝前躥。柏建新隨著他躥進了辦公室。屋里站了一幫子人,個個面色不善。有人扯住柏建新的耳朵,急著問,小孩,見到你媽了沒有?
哎,媽呀,疼!柏建新拼命掙扎,她上夜班呢。
這幾天,你媽有什么反常的舉動嗎?
“標槍”老師幫他拽出耳朵,輕輕地揉著。柏建新兩腿顫抖,嚇得都站不直了。“標槍”老師說,別呀,他還是個孩子呀。有人說,找不到他媽,就把他關起來!“標槍”老師使勁提了一把柏建新,柏建新站直了。“標槍”老師摟著他朝門口退去,柏建新忽然明白了老師的意圖,扭過頭,猛地,跑了出去。三天后,媽媽回來了,被人抬回來的,臉腫得像個大南瓜,以鼻子為界,一邊臉大,一邊臉小,一只眼睛睜著,另一只眼睛閉著。好心腸的鄰居推了柏建新一把,讓他下跪,沒等他回過神,屋里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哭聲。療養院的人說,是從銀沙灘東面的太平崖上跳下去的。人們停止了哭聲,爭論是摔死的還是淹死的。有人指著她的額頭上的血包說,肯定是摔死的。有人指著她鼻孔里的沙子說,肯定是嗆死的。說摔死的,以額頭為憑,說嗆死的,以鼻孔為證,爭來爭去,爭得面紅耳赤。“標槍”老師急匆匆地進來,面色陰郁地看了柏建新一眼,大聲說,都別吵了。“標槍”老師宣布,經調查,死者口袋里的二百元錢是公款。說到這兒,一臉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