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中罪(4)
- 他時光
- 鶴蜚
- 4973字
- 2018-04-28 16:24:21
藏一峰把陳錦繡帶到小鎮深處一家干凈的小旅館里,小旅館是一溜平房,有四五間,都閉著門,除了靠里邊的一間房,其余的窗戶都結滿了白白的霜。正如陳錦繡想的那樣,藏一峰說本來想等陳錦繡下了火車后馬上帶陳錦繡去他的部隊參觀參觀,到他工作的營房里看一看走一走,讓那些羨慕他的干部戰士再好好地羨慕羨慕他們,但是他感冒了,而且過年了,營房里干部也都回家過年了,這時候干部的家屬去了不好,怕麻煩大家更怕影響軍心等等。陳錦繡注意到了,藏一峰很自然地把她說成家屬。陳錦繡曾經多么渴望去他的部隊里看看啊,她一直沒去的原因就是藏一峰說的那樣,等結婚以后以藏一峰家屬的身份專程正式地去部隊。
小旅館里沒有客人,老板娘回家過年了,她把鑰匙給了藏一峰。
我告訴她我表妹要來看我。藏一峰說。
陳錦繡看著他笑了,說得是啊,漂亮的表妹,或者是阿妹,反正還不是你老婆。
誰說的,你就是我老婆。藏一峰邊說邊打開了房門,房里有一鋪小火炕,炕尾處還有一張長方形的飯桌,桌上擺滿了各種好吃的東西??簧鲜且淮布t花綠葉的被子,把手伸到被子底下,炕熱得有些燙手。窗簾是格子床單做的,半遮著,像打開一半的門。陳錦繡從來沒有住過這樣的旅館,感覺像到了哪戶農家。藏一峰對陳錦繡說這是小鎮上最好的旅館,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只有我們兩個人多好,我們可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陳錦繡當然不會反對,陳錦繡從來都不會反對他的話,從來都相信他的話,那雙小而有神的眼睛,坦誠的話語,成熟穩重,俏皮,幽默,這些多么讓陳錦繡迷戀啊。
藏一峰為迎接陳錦繡的到來,已經提前買來了許多好吃的,有切成薄片的豬頭肉,炸得金黃的黃花魚,有錦繡喜歡吃的炸肉丸子,還有香腸,等等,擺了滿滿一桌子,都是平時難得一見的美食,在陳錦繡看來還算豐盛。屋子里生著爐子,爐子的煙囪連著火炕,爐子上的水壺正嗞嗞地往上躥著熱氣,小屋里熱騰騰的。藏一峰把黃酒放在熱水里燙著,只等著舉杯暢飲的最美時刻。陳錦繡從包里拿出只白瓷杯,那是大島雄送的禮物,陳錦繡總是喜歡把這只杯子隨身攜帶,總是喜歡用這只杯子喝酒,好像只有用這只杯子喝酒才顯得正式一些。第一次見面那天,他們就是用這只白瓷杯喝的酒,你一口,我一口,白瓷杯見證了他們在一起那神圣幸福的時刻,似乎初夜美酒的醉意永遠留在杯里,滿是酣暢的味道。
他們開始喝酒,熱乎乎的黃酒彌散著醉人的酒香,藏一峰殷勤地把一個炸丸子送進了陳錦繡的嘴里。呵呵,看看這個滿臉愛意目光專注的男人,看看這個叫藏一峰的男人吧,他滿臉都是愛憐的神情。陳錦繡的嘴里咀嚼著,喝著黃酒,她多么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清醒,永遠那么迷醉在他愛意的關懷之中。如果不是枕頭底下的他那封寄錯地址的信,陳錦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這張臉的。奇怪如今這張臉上也滿是真誠,讓陳錦繡找不到一絲虛假的成分,這讓陳錦繡一時間有了錯覺:莫非欺騙和愛是孿生兄弟,能夠在一個人身上共生?藏一峰又把一片香腸遞到陳錦繡的嘴里,陳錦繡張開嘴順勢也含住了藏一峰的手指頭,藏一峰嘿嘿地笑著,兩只黑而亮的眼睛微笑地看著陳錦繡,臉已漲紅,陳錦繡知道那是他想要她的神情。是啊,這神情是讓陳錦繡屢次失魂的見證,她聞到了酒精和情欲混合的味道。不過,為什么這么著急呢?整個年三十的晚上都要在一起,喝酒,狂歡,然后瘋狂做愛,一項都不會少,一項都不會錯過。這可是陳錦繡與藏一峰頭一次在一起過年三十,五年里的每一個年三十他都在部隊里陪著戰士們過,他總是年三十的晚上值班,總是陪著戰士們包餃子,也許還放鞭炮,他是多么熱愛他的戰士們啊!現在陳錦繡不那么想了,她在想,每個年三十他都在陪自己的老婆過吧,還有他的女兒,他們會抱著女兒一起坐在老家的炕頭上,他們也會做愛,喝酒,做愛,一樣不會少,誰知道呢,現在這些都有了清晰的痕跡,再也不是那么模糊了。陳錦繡突然覺得所有年三十里自己的遙望思念是多么荒唐可笑可憐可悲啊,她竟能把痛苦的相思換算成甜蜜的方程式,不停地演算,方法不盡相同,但結果都是一樣的,永遠都只有一個結果,都不會錯的,也不可能錯。
多年以后,陳錦繡一想到那個年三十的夜晚,心里就會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如果有可能,她會做別的選擇嗎?她多么渴望永遠地躺在他寬厚的臂彎里,陪著他一起死去或者活來,那是屬于他們倆的恩怨,只能由他們倆去了結,就像懷孕一樣,無論怎樣,你都得自己生下來。陳錦繡并不知道事情的發展會出人意料,更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會對他下手。
不知不覺他們喝光了一瓶黃酒。他本來就有些酒量,更何況在年三十的晚上,在無人的小旅館里,他們歡暢對飲。他還興致勃勃地說到這家小旅館的老板娘,老板娘是個漂亮能干的娘兒們,他說老板娘和他很熟,什么也沒問就主動把鑰匙留給他,他說老板娘真懂他的心意,說有機會一定讓她見見這個老板娘。他們不著邊際地談著,喝著,屋子里的爐火旺旺的。
黃酒不似白酒那么烈,那么酣暢,但黃酒執拗,有后勁,后勁上來會讓人頭暈目眩。藏一峰喜歡喝黃酒,像他的性子,他喜歡黃酒的不動聲色,他喜歡那些流竄于體內的酒慢慢地在體內激活每一個細胞,那是些潛伏深處的不為人知的美妙感覺,只有親自體會才感覺得到。當兵的人有幾個人不喝酒?不喝酒在軍營里無法生存,起碼交不到朋友。但他又不喜歡那招惹是非的白酒,雖剛烈卻太外露,如果可能,他都選擇黃酒。每次從老家回來,他都帶著家鄉出產的黃酒,一箱一箱地帶,慢慢地喝。
陳錦繡有了上癮的感覺,她雖然喝得不如他老道,但感覺這酒的味道并不陌生。她喜歡喝酒,喜歡喝烈一些的白酒,每一次喝酒,她都像領略男女之情一樣,領略了酒精帶給她的快感,而黃酒是她認識他以后才學會喝的。陳錦繡自覺酒量比他要大,她建議每人把著一瓶喝,不許耍賴,她喝多少,他也喝多少。在他看來,她會最早扛不住勁,但喝著喝著,她除了臉紅紅的以外,看不到醉意,倒是陳錦繡喝酒的暢快樣子勾起了藏一峰的欲望。他從桌子對面坐到了陳錦繡的旁邊,他摟過陳錦繡,把手伸進了陳錦繡的胸前。但是陳錦繡并不急于迎合他,她執意要喝光了那些酒,還有那些美味,統統要干掉才行。還有那些餃子,放在爐子上熱著的餃子,那可是陳錦繡精心準備的美食。他摟著錦繡,像孩子一樣地撒嬌,讓陳錦繡一個一個地喂給他餃子吃,他邊吃邊說真好吃。陳錦繡說那你多吃點兒,這些都是給你包的。他干脆抱過飯盒,大口吃起來。
不知道是誰提起了話頭,他們共同回想起了第一次一起喝酒,還有他們第一次做愛,就是那次喝酒后的事情。那是在陳錦繡的家里,那天一開始大雨如注,后來又狂風大作,槐花街的小路上擠滿了去趕海的人,黑石礁發大海了。發大海的黑石礁正在退潮,退大潮,退潮的夜晚,海浪拍打沙灘的濤聲格外的響亮,風的咆哮如雷聲,格外的猛烈,大家都在海邊期待大潮退去時的驚喜,大家都準備好了沖到海里。但是那天,他們倆卻躲在家里,無視外面的狂風巨浪,無視大海深處的誘惑。認識陳錦繡之前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大海,真實的大海。他們光著身子做愛,他沒有想到能在大海邊做愛,他的夢想就是能在大海邊和心愛的女人做愛。這樣的奇怪夢想竟然實現了,多么奇妙啊。
陳錦繡突然想起什么,她問藏一峰,如果你現在還在農村,你不當兵,你不上大學,這時候你早就是幾個孩子的爹了吧?如果可能,你的兒子大概也要上學了吧?他點點頭,用手指頭刮著陳錦繡的鼻尖,嘿嘿地笑著,說錦繡你真是聰明,如果可能現在我的兒子就應當上小學了,天天坐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呢,可是現在的老師又懂什么,老師能教會孩子什么?他們哈哈笑起來,兩個人黏在了一起,她不時地用手去挑逗他,去撫摸他的臉膛和身體的敏感部位,他的身體開始發熱,臉發紅,屋子里的火爐燒得正旺,溫暖得不盡真實,空氣變得模糊而又曖昧,性的渴求也變得朦朧而誘人,他把愛撫的手伸進了陳錦繡的胸前,像清晨第一口喝下的鹽水,陳錦繡的血流快速地滲向身體最隱秘的地界,既溫柔無比又激烈震蕩。不過,那雙大而用力的手讓陳錦繡捕捉到了粗糙的痕跡,這是陳錦繡以往忽略的痕跡,陳錦繡突然感覺到這雙手不是藏一峰的,他的手本來應當是光滑的柔軟的精致的,沒有變得粗糙的理由和機會。陳錦繡曾經在這雙手的指引下,飛向了無邊的幸福。
他們每人干掉了一瓶酒,只是她在他的酒里加了些蘇打粉,那是她特意為他準備的。他們都醉了,他倒在炕上,火炕的燥熱加上黃酒的后勁,使他的臉上一片紅彤彤的顏色。他竟然不知不覺落下淚來,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那眼淚真實地流著。不過,陳錦繡并不吃驚,也許真實的眼淚并不見得代表真實的心境。誰知道他為什么而哭,因為誰而哭?也許是想起了家鄉的老婆孩子也說不定,或者是預感到生命將盡也未可知。
她紅著臉龐,更加的妖媚。他摟過她,既然都醉了,余下的就是安然大睡吧,當然還有睡前的親昵,必須的,那是他們多么渴望的事情,男女之事的美妙怎么會在這樣的夜晚缺位。
他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接著又是一個,震得他懷里的陳錦繡也跟著抖動。他感冒很重,陳錦繡從他的懷里拱出頭來,把臉貼向他的臉,她用力抱緊他,然后緊緊地親吻著他。他一開始用力拒絕,怕把感冒傳染給她,但是他的身體不聽話,她脫掉第一件衣服的時候,她看到他有了反應,他的眼睛是迷離的,目光里透著愛憐和渴望。這多么好,有一段時間陳錦繡那么迷戀他的身體,甚至不舍得這美妙的身體不再屬于自己。她是多么想念他啊,他的身體,他的擁抱,他的親吻,還有他給她的性。他的性開啟了她對身體全部的體驗,使她很長一段時間里迷醉于這種新鮮的體驗,但是他們又相距遙遠,她不得不格外地克制自己,拒絕周圍一切明確的暗示。她渴望性,但她的性一定要有愛的成分,為了愛,她甚至可以忍受饑渴和寂寞,她甚至想這一輩子只為他一個人保留著過去和未來。
夜晚總是要來臨,不可阻擋地來臨。
病痛的身體并不能阻止性欲的擴張,在酒精的作用下,更激發了他對性的渴望,他突然地想盡快地去撫摸陳錦繡的每一寸肌膚。而陳錦繡早就變得急不可耐,她更渴望他溫柔的手的撫摸,他的強有力的沖擊,他的結實的胳膊和溫暖的胸膛,他的嫻熟的技巧還有溫柔的眼神,更讓她回味無窮的是他溫柔的舌尖,甚至因為那舌尖,她對每次關于嘴唇的期待都甚于性的接觸,她甚至長時間地蹲在春草吐綠的田野里,看小草吐出綠茸茸的“舌尖”。每一次,他的舌尖觸動她的嘴唇的時候,她的靈魂就有如出竅一般,口腔里潰瘍一樣的疼痛無比,燒灼一般的饑渴難耐,只有忘情地互相融合,才會消解這饑渴。
他把她放平,她年輕充滿活力的身體充滿了誘惑,他一件一件脫光了她的衣服,也脫光自己的衣服,她感覺到他身體滾燙,像燃燒的火把。他終于把她壓到了身子底下,他完全不像一個病人,他的動作蠻橫有力,使她無法不去理會帶給身體的快感。
閉上眼睛,好好地體會舒服的自由自在飛翔的感覺。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在他的引導下體會自由自在飛翔的感覺,這感覺最初是藏一峰給她找到的,她那時對性事還一無所知,是藏一峰教會了她。每隔一段時間,她想他想得仿佛再也等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來到,在陳錦繡槐花街家里的大床上,盡情地奔放,隨著時間的推移,陳錦繡對性事越發的迷醉,也越發的嫻熟。
當藏一峰熱情而執拗地進入陳錦繡的身體時,她立即忘記了一切,幽怨,憤怒,仇恨,留戀,統統都不見了,大腦是空白純凈的世界,身體充塞著興奮和渴望。她感覺自己像個迷路的孩子,終于見到了親人,又興奮又悲傷。她在藏一峰的沖擊下,體驗到了性愛的美妙,她開始一點點變得瘋狂起來,甚至尖叫起來,她扭動的身體和膨脹的欲望昭然若揭,把藏一峰的每一根神經都調動起來。藏一峰變得更加的剛烈,他甚至跳到了地上,光著腳,站在冰冷的地上,他把陳錦繡從炕里拖到了炕沿,把她抱了起來,像抱一個剛出生的娃娃,把她放在炕沿上,他站在炕邊上,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他們開始相互撞擊,精準到位。
陳錦繡把雙手吊在他的脖子上,陳錦繡感覺到體內涌動的無數暗流,像洶涌而來沖垮閘口的洪水,噴薄而出。多好啊,越是罪孽的東西越感人至深,越讓人無法忘記,他本應當屬于我,卻還屬于另一個女人,這怎么可以?她突然感到憤怒,她抬起身子,靠近藏一峰,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終于,他氣竭力乏,身子重重地壓倒在她的身上,呻吟不已,得了大病一般,他甚至有了哭泣的聲音,嘴里喃喃自語。她突然動了憐憫之心,把指頭埋進他的頭發里,用手撫摸著他的頭發,那里都是浸濕的汗水。不過,她的腦海里卻在盤旋著另外的念頭,甚至無心玩味性帶來的愉悅。
死有多種多樣,如果可以選擇,你選擇什么?她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