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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苦樂人生(2)

說實話,我對這個獎的到來感到突兀,毫無思想準備。《神秘的獵人》是自費出版的,薄薄的一本,二百零五頁,裝幀簡陋,很像一只丑小鴨,我壓根就沒想拿它去評獎,是遼寧兒童文學學會會長趙郁秀和大連兒童文學學會會長滕毓旭一次次敦促我參評。趙郁秀老師甚至都跟我急眼了,她在電話里說:“你這個小同志,怎么拉你你往后緊緊呢,能不能評上你先報上,也費不了你啥。”我感覺自己像鴨子被攆上架,離報評截止日期剩下一兩天了,我才不情愿地把十五本參評書寄走。因此,當得知獲獎我相當蒙圈,覺得是一個夢。

我對自己就是這么不自信,不自信有謙虛的因素,而更多的是底氣不足。等到誠惶誠恐地去北京參加頒獎大會,又參加了中國作家協會舉辦的一次兒童文學創作研討會,結識了幾位評委和評論家,并得到上海的兒童文學編輯家、評論家周曉老先生“你小說寫得不錯”的評論,我的一顆不安的心這才得到稍許慰藉。同一年,我的短篇小說《紙燈籠》獲得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已改名為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紙燈籠》發表在上海宋慶齡基金會主辦的《兒童時代》雜志上,是編輯部直接拿去參評的,人家也沒和我打招呼,等到獲獎證書和獎金寄來時我才知道。剛剛接到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的消息,突然又來了一個獎,真是令我大喜過望,激動得夜不成眠。1996年給我的感覺,就像處于一片黑暗的東方天空,旭日突然噴薄而出,霞光萬道。

獲獎給我帶來了諸多好處。首先,我對自己有了信心。其次,居住條件得到改善——上級為我調了一套三室房子。爬了十多年的格子,終于有了自己的一間大書房,興奮得我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才好。再者,一些報社、雜志社、出版社紛紛向我約稿,這一家,那一家。約稿,一準要發表、出版的。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編輯張曉楠盯住了我,向我約書稿,不等我動筆就寄來了合同讓我簽;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的一個老資歷編輯湯繼湘趁我在北京參加研討會,到旅館里堵著跟我約稿;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也來邀我參加他們的長篇動物小說書系創作;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來大連辦筆會,約我寫長篇;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邀請我去參加他們在貢嘎山下舉辦的長篇小說筆會……我告別了無名小卒的慘淡日子,再不用盲目地四處投稿了,再收不到浪費我的郵費、讓我感覺羞恥的一封封退稿信了。

然而,這一路走來并非一帆風順。

我習慣把1984年發表處女作《眼鏡國》作為從事兒童文學創作的開端,簡歷上一直這么寫著,而實際上,我早在1979年就進入了文學創作的角色。那時我剛從大連師范學校畢業,學的是美術專業,在大連市五十二中任美術教師,教書之余,一邊作畫一邊悄悄學習寫作,不敢張揚,因為文學底子太薄。那時正值全民文學熱,經常有知名作家來連講座,每一次我都去聽,聽得熱血沸騰。為了提高語言水平,我還去大連工人大學半脫產班學習中文,取得一紙大專文憑。從1979年到1984年,我用了五年時間才有了處女作《眼鏡國》的問世,而從1984年發表處女作到1996年獲得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又用了整整十二年時間。

十二年好艱苦!特別是前六年,看不見一點兒曙光。那時候妻子忙于哺育襁褓中的女兒,每天下班回家我要干很多家務,等妻子哄女兒入睡后,我才進入自己的世界,這時已夜深人靜。我一般用功到零點過后,趕上哪天來情緒了剎不住車,會一直寫到東方破曉,洗把臉再迎接新的一天。家里住的是學校操場邊上的油氈紙簡易房,低矮逼仄,我抽煙,只能在四平方米大的廚房里寫作,這小廚房放不開桌子,我坐個小木凳伏在煤爐旁的水泥臺上寫。

點燈熬油寫的東西寄出去后,幾乎百分之百被退回來。每天來的郵件都放在學校傳達室里,剛開始同事們都不明白那是退稿信,后來就明白了。每次我都是鼓著好大的勇氣到傳達室取信,然后拿到無人處拆開看,看著千篇一律缺少溫度的退稿函,心里拔拔涼。那幾年退稿信太多了,連五歲的女兒都能辨出來。有個星期天,女兒在操場上和小朋友玩,傳達室爺爺讓她把一封信帶給我,她一邊快活地往家跑一邊快活地喊:“爸爸,退稿信!退稿信!”我急忙止住她:“寶貝,小點兒聲。”

天天點燈熬油,也不見成果,人熬得瘦成一把骨頭。妻子心疼了,反對我繼續搞下去,說:“我不圖你當作家,只要你健康,咱好好過日子。”為此兩人鬧起婚后的第一次別扭。

我深愛著我的妻子,不想讓她不愉快。幾天后妻子帶女兒去煙臺娘家,我在家里將所有的稿子和退稿信統統填到爐子里燒了,把寫作用的蘸水鋼筆折斷,墨水瓶也扔到了屋頂上,然后給妻子寫了四頁稿紙的檢討信,告訴她,從此我與文學一刀兩斷,不再去觸它一下。但等到把信投到郵局郵筒回家后我哭了,把頭埋在被子里哭出了聲音,我從未這么哭過,汩汩淚水里有委屈有沮喪,有告別文學的手足分身般的痛,更有對愛妻的虧欠——為了文學夢,我忽略了她的感受,把本應陪伴她的時光都用在了爬格子上。

然而,拋棄文學后我變得萎靡不振,感覺世界模糊、靈魂飄零,像一條主人不要了的狗。真要感謝我的妻子,她從煙臺回來后見我這副樣子就心疼地說:“你愛寫就寫吧,我不攔你了,只是要注意身體。”我感激地望著她,不知怎么就對她說了這么一番話:“給我十年時間,就十年,如果再一事無成我就永遠放棄文學。”這等于下了一次賭注,時間是1986年,這一年我三十歲。三十歲的我跟光陰賭上了,不,是跟自己賭上了!

真的叫“賭”,因為你看不清楚前方的路究竟有多長,那條路隱匿在濃云迷霧里呢,你無從知曉它的真實面目,預計不到它的盡頭會是一條清清的河,還是一大片不毛之地,迷疑、惶恐,卻又癡情、神往,很復雜的一種心理。其實,寫作也是一項技術活,它和學攝影、學開飛機開遠洋輪船、學電腦編程、學車工、學廚師沒什么兩樣。只不過,在所有的技術工種當中,寫作是花費成本最高、風險也最高的一個,它需要相對漫長時間的磨礪,既耗心力,又耗體力,一旦搞不成,十幾年、幾十年的工夫就瞎子點燈——白費蠟了。這真需要一種鉚釘般的定力才能支撐得住。

這十年,作為一個業余作者,我把時間經營得滴水不漏,白天上班,夜間寫作,公休日節假日都搭在寫作上。每年春節全家一起去給父母拜年,之后妻子和女兒留下,我返回家寫作。母親總埋怨我說:“忙成這樣,過年也不歇口氣。”我喜歡邊寫作邊閱讀,像走夜路的盲人聽著蟲鳴一小步一小步摸索著前行。那時候,我閱讀針對性很強,也很功利,相對于“博覽群書”,我更傾向于精讀、細讀,合乎自己口味的名著我會翻來覆去地讀,不厭其煩地讀,細細咀嚼揣摩內中“秘訣”。舉個例子,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卡夫卡的《城堡》《變形記》《鄉村醫生》《村子里的誘惑》,賴特森的《我是跑馬場老板》等小說,我讀過不下百遍,竭力讓書中的情緒、光色、氣息深入地浸泡我,腌制我,熏烤我,把我做成一塊鹵肉。

這十年,我正從而立走向不惑,工作走馬燈似的變化。開始是又教學又兼任年級組長,負責區工會油印小報編撰工作,后又擔任學校政教處主任;1992年調到區教育局任辦公室副主任和秘書;不久又調至大連團市委剛掛牌的雜志社,協助滕毓旭老師創辦《少年大世界》雜志;1994年又調到成立不久的大連教育電視臺,當起扛攝像機的電視記者。工作頻頻變更,且都是新職業,都面臨從頭學習的問題,特別是當電視臺記者,工作強度相當大,起早貪黑是家常便飯。

然而,工作再忙,時間再緊張,我始終不忘自己的文學夢,始終不忘自己是個下了賭注的人。常常是白天工作了一天筋疲力盡,回到家先與妻子一起做飯、吃飯,然后先睡上一小覺,再爬起來寫作。后來找到了一個更見效果的辦法:正常時間入睡,凌晨兩點鐘起床寫作。這個時間特別適合寫幻想類的作品——凌晨,世間萬籟俱寂,空空蕩蕩,伏案疾書的我會有一種主宰萬物的感覺,思想無拘,天馬行空,直到東方呈魚肚白色,人們從夢中醒來,四下里的聲音漸漸多而雜亂起來。而這時我心里常常會發生一些錯亂,以為太陽的升起、人們夢醒后的活動都是我幻想中的情景。那種感覺美極了,就是給我一個王位我也不換。

如今回頭看看,我大部分生命力相對持久的童話,如《大鼻孔叔叔》《村里有個喇叭匠》《老狼提托》《毛驢的村莊》《盲女孩》《布兜將軍》《裝在橡皮箱里的鎮子》《狼先生和他的大炮》《吃皮鞋的老轎車》等,都是利用凌晨時間完成的,這些作品問世二十余年,至今仍受小讀者喜愛,有的成為我寫作的高峰,我似乎再也無法超越了。

另外,這十年里我有幸結識了滕毓旭老師,他是我文學成長道路上的一位貴人。我把習作送給他看,他提出意見后我再做修改,然后他再寫信向一些雜志社的編輯朋友力薦。最初的一些習作就是這樣發表出去的,這使我隱約看到了混沌的前方透出的一絲光亮。記得有段日子,我迷上了畫漫畫。那時姜末也畫,他在春柳小學教美術,我在五十二中教美術,兩所學校距離很近,我們常在一起討論漫畫,參加漫畫展,在報紙上發表漫畫,我把精力都用在了這上面。滕毓旭老師知道后跟我談了一次話,他認為搞兒童文學比搞漫畫更有前途,他讓我專心致志寫作。我記住了他的話。

1989年暑假,經滕毓旭老師推薦,我參加了寫作生涯中的第一次筆會,是遼寧《新少年》雜志社舉辦的,地點在興城菊花島。

筆會上,我發現每個與會作者發表的作品都比我多,有人在十幾歲時就開始發表作品了,還有人獲得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另外,大家來前都帶著寫好的作品,參加筆會只是想讓編輯看稿、提意見,只有我空手而來。我感到了壓力,很著急,生怕人家嫌棄,暗暗鉚足勁,不分晝夜地趕寫自己的小說。白天,大家出去玩,我關在客房里寫小說;吃飯喝酒,別人敢喝高,我不敢,喝高了就寫不了小說了;深夜怕影響同室文友睡覺,我就跑到賓館走廊樓梯口的燈下寫,半夜三更,像個夜鬼,蚊子直往身上聚。

十天的筆會轉眼工夫結束了,我沒能完成任務——寫了一篇小說,但屬于半成品,編輯們提了許多意見,稿子需要大修改。回家后,我馬不停蹄地修改,一共改了七稿,謄寫了七遍,最終覺得滿意了才寄出去,這時候距筆會結束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篇題為《墨槐》的短篇小說講的是一個友愛的故事,被《新少年》雜志1990年第一期作為頭題隆重推出,并配有大幅插畫。很快,《墨槐》就被國內權威刊物《兒童文學選刊》選載。不久,在滕毓旭老師的力薦下,《墨槐》又由日本兒童文學作家西村彼呂子翻譯,刊登在日本兒童文學雜志上。

可以說,《墨槐》是我兒童文學創作中一個小小的里程碑,它使我悟到了兒童文學創作的門道,在創作上獲得了一次重要收獲。“好文章是改出來的”,對這句箴言我感觸頗深。修改也是創作,在反復改動打磨的過程中,我對兒童小說逐漸有了明晰的認識。就像隔著無數層面紗,修改一次等于揭開一層面紗,一層一層地揭,一遍一遍地琢磨,這個過程非常受用,以至于成為我后來創作的一種習慣。

1992年暑期,我應邀參加上海《少年文藝》雜志社在浙江舟山群島舉辦的創作筆會,同年秋季又參加了《兒童文學》《新少年》兩家雜志社在旅順口舉辦的創作筆會。這兩次筆會稱得上兒童文學界的高級筆會,大腕云集,我有機會結識了閆振國、秦文君、周銳、張之路、李松濤、高洪波等一批國內知名兒童文學作家、詩人,聆聽他們的創作真經,受益匪淺,勝讀十年書。這之后,我的創作熱情高漲,大有一發不可收之勢。然而,我很理智,會克制,會像玉雕家一樣用心對待每一篇稿子,寫東西從不一稿成,總要修改幾次,并像魯迅先生那樣,把寫好的東西放在抽屜里沉淀些日子,再拿出來進行推敲、潤色,有時會推翻重新寫,所以,寫得比較慢。

從1990年到1995年六年時間里,我在北京《兒童文學》、上海《少年文藝》、遼寧《文學少年》、江蘇《少年文藝》、上海《童話報》等兒童文學報刊上,僅僅發表了十五個短篇,平均一年才發表兩三篇,這個數量確實少得可憐,但篇篇算得上有質量,其中多篇上頭題,或被《兒童文學選刊》選載,或被收入各種文集。其中《白狗》《月宮里的冰雕》《大年初一》《狗房子》《紙燈籠》被譯介到日本;《櫻子河的月亮》《狗房子》《紙燈籠》被《兒童文學選刊》選載;《野鴿河谷》獲海峽兩岸兒童文學征文佳作獎;《紙燈籠》獲陳伯吹兒童文學獎。1996年,我獲得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

我從迷霧中摸索著一步步走出來,看見了清清的河流、湛藍的天空、熟人的笑靨,夢想花開。走到這一步我剛好用了十年時間,也就是說,我跟自己打賭打贏了。這里要感謝我的妻子,在這十年中,為了支持我寫作,她幾乎承擔了全部家務,就連給窗戶刷油漆之類的活她也大包大攬,為了我,為這個家,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了,我永遠虧欠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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