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惡報(4)
- 首屆世界華語懸疑大賽優秀作品選集(陸)
- 鄔勇 吳彤飛 溫如等
- 4980字
- 2018-04-13 14:24:33
在旁觀這場騷亂的人群里看不到馬華的身影,他已經很久沒有露過面了。他對外說是因為身體不適,但人們都覺得自己看得清楚馬華的可疑。
而他們不清楚的是,這打人事件的從頭到尾,都被窗簾后馬華的一雙眼睛盡收眼底。
九
姑父走了有一個多月了,我也已經擺脫悲傷了,姑姑這一段時間忙前忙后,她表現得很堅強。當然,面對整天哭哭啼啼的我她也不得不堅強。
兇手還沒有找到,但姑姑從不讓我去警察局,只有錄口供那天接觸了警察,她在我身邊全程陪著我。
她說自己現在在策劃搬家,想要和工作的項目那邊再協商協商,爭取多拿到些錢。姑姑向我承諾了買一個大房子,如果我喜歡就算裝修成城堡也沒問題。我什么都沒說,只是倚在她肩上。
有時候我會很心疼姑姑,她的臉上展出疲態時讓人感覺到于心不忍。從前我無數次想抱抱她,可是我們一家人從來都很麻木,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接到了小蓓的電話,她先詢問了兇手的事,又安慰了我,說如果我感覺好些了,就去她家坐一坐,去的話她來接我。
我和姑姑說了,姑姑猶豫了一下。我看出了她的顧慮,說:“姑姑沒關系的,我就在她家里呆著,玩一會兒就回來。”
姑姑放了我去,叮囑了我許多遍注意安全。在去小蓓家的路上,小蓓說:“我怕問你那事再讓你傷心。但殺你姑父那人沒對你做什么嗎?”
我回答道:“他和我說了好多胡話,像個瘋子一樣。”
“啊,他和你說什么了?”
我懶得和她說這件事,就回答:“忘了,反正是個瘋子。”
我用余光瞥見了她嬌美臉龐上的一絲不悅,也沒再說話。
走著走著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們一路小跑著奔向她家。
進門時我們兩個的身上都濕透了,我換了衣服,她說要先沖個澡。
我閑得無聊,看到電視連著影碟機,就把它打開了。屏幕上播放的片子模糊又奇怪,然后出現三個大字:卷席筒。我心里想小蓓不是討厭看曲劇嗎,為什么要在家看這個。
我撕開了包零食,可當我看到那張日本藝妓似的蒼白面孔時,零食袋子掉在地上,薯片散了一地。
不知為何,胃里突然像進了千百只蛆蟲。我立刻跑進了廁所,嘔吐了起來。擦著頭發的小蓓過來拍著我的背,“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這樣了?”
電視里突然響起了男聲的唱腔。小蓓停下了拍我的動作,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我,一聲不吭。
整個下午的氣氛都不太好,小蓓給我沖了姜糖水后一直玩著手機,我坐在沙發上發呆,基本無話。
傍晚時我和小蓓說我想要回家了,卻被她攔下了,她說外面雨還沒停,而且家里還有好看的影碟。她熱情得很,我只好打電話給姑姑告訴她我晚點回去。
晚上回去時雨還沒停,回去的路還有一段是泥濘的土路,道路兩旁是干枯的蘆葦叢。
我手舉傘走著,按理說此時的黑夜中應該只有雨聲,但除此之外,我聽到了腦海中提示危險的聲音。我開始快步行走,腦海中的警報聲越來越響,我丟下傘,快步向前跑去。
一只手從背后的黑暗中伸出,它抓住了我的脖子,一把從背后把我按倒在了地上,我轉過頭,看見了一張滿是傷疤的臉。他抓住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往地面上撞。
腥的血味在我嘴里散開,但他的身材甚至可以說是巨大,我毫無掙脫的可能。
突然我感到他松開了我的頭發,我轉過頭,看到另一個男人撲在他的身上。但即使是在夜里,我也辨認出來了這個人,他就是那個殺了姑父的兇手。
他用力地對我喊道:“跑啊!”我才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忍住身上的劇痛向遠處跑去。
漆黑夜色中看不清腳下的路,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之后我就摔倒了,滾進了路邊的蘆葦叢中。身上的劇痛使我無法再次起身,只好悄悄躲在草叢里面。
恐懼占領了我的意識,同時存在的還有不解,那個人到底是誰。我撥開蘆葦,偷偷看見了高大的人把手掐在那個人的脖子上,他力氣大得驚人,竟使救我的人雙腳離地,他在空中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趴在葦叢里的我心攢成一團,靜靜地看著他越走越近,四周一片死寂。
但他路過了我,徑直走了。
我舒了一口氣,放松了身體趴在地上。這時我的電話響起來了,是姑姑。
他轉過身向我走來,我看到了他滿是傷疤面孔上的兇狠神情。面對著如山的男人,我接起電話,“姑姑,快來救我!”
他再次一把抓起我的頭發,用力拉起我將我摔到地上。
在眩暈之際,我看到一道光束落在我面前,光的盡頭是姑姑的身影。
十
“你為什么殺了爸爸”,馬寧面對著母親。
兩人在馬二爺的房子里,周邊院墻修筑得很高,上面立著古時的瓦檐。
張紅大聲地笑,走向馬寧,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婊子,送走你妹妹,你安的是什么心?”
“那也比你殺了自己老公強!”馬寧忍著頭上的劇痛,大喊:“救命啊,這有瘋子要殺人了。”
聽到的人都知道這是馬寧和她媽媽又在鬧矛盾,沒有人進去管他們,他們隔著高墻看不到里面,但好事者可以靠近些聽里面的聲音。剛剛兩人還是要打起來一樣,一會后院子里面又突然安靜異常。
沒有人知道為何他們兩人突然鬧得這么厲害,但從那一天后,馬寧和母親的關系的確是破裂了,但兩人并不是一見面就唇槍舌劍,而是一種有默契的疏遠感,這種關系竟存在于母女間,在外人看來充滿壓力。
不知道母女關系破裂是不是有邪靈作祟,但在各處的墻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黃符,數量日漸增長。馬老太太看得心慌,于是來找到大神。
“大神啊這是怎么回事呀?是不是惡鬼太頑固了?”
“不是頑固,而是數量太多,禁不住他們亂躲亂藏。像上次嚇到馬寧的,就是附在多年前鏡子殘像上的邪靈。”
老太太大吃一驚,“那您能找出來這些不干凈的東西都藏在哪嗎?”
“一一找出來很難,但我已經知道他們藏在哪里了。”
“藏在哪里?”
“邪靈附身在人身上要比在東西上更容易,現在宅子里一定有不少人被附上身了。”
馬老太太大驚失色,問:“那怎么辦?”
大神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能趕走的就給趕走。”
吊喪的日子早就過了,剩下的人也等得焦頭爛額,當他們走在路上看到馬寧時,眼神中都帶著提醒她宣布遺囑的深意。但老太太沒有交代她做這事,所以當她看到這些人時就像面對著空氣一樣,有時連招呼都不回。這些人在背后說起馬寧的時候就漸漸多了,有時還會帶著些不滿。
馬老太太找到馬寧,說:“能想個辦法把那些蛀蟲趕走嗎?”
馬寧想了想,說:“不容易,和錢扯上關系的事哪能容易。”
過了半晌,馬老太太說:“遺囑在我這。”
“上面有很多人嗎?”
“不少。”
“那大頭也是我大爺和我爸的吧?”
老太太回答道:“那你是不了解你爺爺,一大筆是要給出去的。肯定他原來許諾說得瓷實,要不怎么會來這么多人。”
“知道了奶奶,你放心吧。我這幾天就攆走他們。”
馬寧看著奶奶對自己臉上的贊揚表情,差一點忘了十歲那年找神棍為自己凈身時她看自己的鄙夷。也許是人一老了,就能放下了,也就善良了起來。
馬華坐在黑暗中的床頭,身上蓋著張毯子,咳嗽了兩聲,這時屋子里背對著馬華的男人說:“老太太和馬寧這幾天要把要錢的親戚都趕走。”馬華思忖了一會兒,回答說:“人要是都趕走了,咱們事情就不好辦了。”
馬宅里有一間特別的會客房,在整個馬宅修葺一新時,唯獨沒有動那一間屋子,因為這屋子里有一張巨大的水曲柳圓桌,多少年前曾有過“興鎮第一桌”的稱號。其表面已光滑如鏡,即使仔細找也很難找到拼接的痕跡。
馬寧正對著門坐下,受邀的人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人基本都落座了以后,馬寧端莊而從容地起身說:“大家來宅子里住了有些時候了,遠道來的親戚朋友不少,吃的住的還習慣嗎?”這時門外走進端菜的人,不一會兒擺了滿滿一桌,這時是下午兩點左右。
大家都笑臉和著馬寧,馬寧的舅舅端起酒杯,“多謝我大外甥女的款待,在馬宅里哪還敢說住不好,就是這么多人都要你照看著,都覺著過意不去,我敬一杯。”
“是啊,我都沒有想到會來這么多人送我爺爺,大家真是和我家的交情好啊,本來事先沒料想來這么多人,因為我爺爺生前也從來沒和我提過住在宅子外的人,本以為會冷清呢。”馬寧說罷,干了杯。
她舅舅頓了頓,說:“你爺爺和爸爸的在天之靈看到馬家現在被你打理得這么好也會開心的。”
“好什么呀,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舅舅,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這宅子現在里外就是個金面爛里的枕頭,我奶奶又非擺大陣仗辦法事。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那點錢在我手里根本就打點不開。”
男人一臉木訥,端著杯子坐下了。
馬寧接著說:“這情況都這樣了,我奶奶還要再擺大陣仗呢。昨天又讓人找了一群念經的,過兩天就到宅子里來,一直念完這三百天才走。大家說說,哪來這些錢啊,就算錢有了,讓這幫人住哪?”
沒有人再接她的話,但馬寧一點也沒為凝固的氣氛尷尬,聲音變得更加圓潤和自信,“奶奶的意思是大家聚夠了就回家歇歇,在這折騰得也夠累的,等明后年再來。想跟親戚熱鬧熱鬧的多留些日子也好,但起碼給那些念經的留幾間房。”
“這是對我們下逐客令了啊。”
“哪敢啊,可是這大冬天的,也不能讓念經的那些人打地鋪睡院子里啊。”馬寧說罷,“呵呵”笑了兩聲。
“明人不說暗話,我就想問,你爺爺給沒給我們這些人留下遺產!”這人說完自己也覺得失言,桌周圍坐著的人有些也低下了頭。
“呵呵,這是什么話呀?你都說是遺產了,那也是留給我大爺和我爸爸的吧,我不信遺產能支到那么遠。再說了,如果真有的話,我們還能把那點錢吞了不成?”
坐著的人亂炸了鍋,不知道是怪拿不到錢還是自己的尊嚴被侮辱了,都在尖酸刻薄地嘀咕著。“這叫什么話,以為我們是什么人了?”“這孩子真是沒教養啊!”“我們在人家馬宅就只能被當要飯的了。”
“寧,不是當舅舅的說,這事你大爺和你奶奶都沒吱聲呢,你來和長輩們說不合適吧。”
馬寧回答道:“我奶奶那沒有遺囑,她說我爺爺也從來沒交待過,這些話就是我奶奶讓我來傳達給你們的。”
“我打仗的時候為了救你爺爺差點斷了條腿,就算沒遺囑,你要說什么都沒給我留下這事我不信。”坐著的人幾乎是吼叫著說的,然后“啪”地撂下筷子。
馬華和張紅這時走進了屋子,雖說馬華在屋里養病多日,但此時看起來精神很好。“這是怎么了?這么熱鬧。”
“小姐說了,親戚們沒那么親,我們過年過節大把大把往這置錢,到現在馬家和我們沒什么干系了。”
“寧寧,可不能這么說,這事你也沒問過我,怎么就找大家說了呢?”馬華大聲地說。“這遺囑早在我那了,孩子不知道這事,她怕你們急著也等不到啥,就來和你們說了。”
“是啊大爺,我們一天也找不到您的影,什么事都找不著一個拿捏得準的人。”
一句女人的聲音傳來,“還坐上主坐了,小小年紀就目中無人。”
“你這個瘋婆子,這又有你什么事。老公剛死了沒幾天,不是罵你女兒就是出來現眼。”這聲音竟是男聲,眾人都望向發聲的人,那是馬帥。
“你們這群人,就欺負我們馬寧是不是。我日你們姥姥的,看我們沒人了就抱團來,你們不聽馬寧的你來管。”
這場面著實也驚到了馬寧,她使勁往后拉馬帥的手,但這樣也擋不住他向眾人發狂。桌邊的人都是長輩,十幾雙眼睛盯著兩人,之后又面面相覷。
馬華站在門邊一聲不吭,張紅在他身后“哈哈”地笑著。馬帥這時一腳踩上桌子,“我和馬寧都明白,你們不就是來馬家要錢的嗎,越老越不要臉。”馬寧此時臉上面無表情,也不再阻止馬帥,只是站在一旁。
這時馬華走出門外,拿著一把鐵鍬走了進來,一把將鐵鍬砍在水曲柳的桌子上。“現在孩子真是沒教養,滿嘴放屁。滿腦子就知道錢,你知道這桌子多少錢嗎!”
馬帥閉上了嘴,馬華繼續叫喊著說:“出言不遜,長輩們來就是為了錢這樣的話都能說出口。”他又拿鐵鍬砍了好幾下桌子,珍貴的桌面上留下了好多道裂紋。
坐著的人把馬華拉到一邊,嘴里勸著孩子不懂事,半晌才把他弄出去,人也都走了。只留下馬寧和馬帥兩人站在原地。
馬寧面對著馬帥,把他的身體扳過來,看著他的眼睛。下一秒她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十一
我醒來時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放著一個塑料凳子,屋子里沒有其他人。
我回想了記憶中的上一場景,就突然間從睡意朦朧中掙脫了出來,打了一個寒顫,清醒無比。是誰把我帶到這的?姑姑現在在哪里?
我的來去都像是被別人安排著的,在我昏迷期間到底又發生了什么?
我想要上廁所,于是起身下床,走到門口時聽到外面姑姑的聲音。
“賤貨,你是不是和他勾結起來害人?”
半天沒有聲音,然后是響亮的“啪”的一聲。
還是姑姑的聲音,“你要是再敢,我就弄死你。”
姑姑打開門一下看見了我,調整了一下表情,說:“醒了呀?”她身后的小蓓正捂著臉。
“嗯,我去上廁所。”小蓓立刻放下了手,說:“怎么樣啊?沒事吧?”
“沒事。”
我在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雖然一切還是毫無頭緒,但我隱隱覺得小蓓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坐回床上,小蓓坐在一旁看著雜志,姑姑在收拾屋子里的水果和飯盒。
“姑姑我想吃餛飩了。”
“啊,我不知道哪里有啊,等出院了再吃吧。”
“不要,我現在就想吃。”我對姑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