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節 中外會剿 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農民起義失敗
1860年英法聯軍向北京進軍,目的不是顛覆清王朝,而是要維系這一政權,以便勒索更多的權益。一位英國官員就說過:“推翻清王朝并非我們的旨趣。當我們向北京進軍時,我們真為我們的行動擔心,若隨之而發生無政府的局面,我們的貿易與茶葉都將化為烏有。”當1860年春,英法侵略軍在上海集結時,適逢太平軍東征蘇、常。在太平軍壓力下,清王朝在江南的首要人物集中到上海,并與侵略者加強了勾結。5月間,買辦出身的蘇松太糧道楊坊要求法國侵略軍代守上海城,6月初,上海道吳煦致函法國侵略軍司令,要求派法軍駐防上海附近的嘉定、太倉、昆山等地。同時,楊坊等資助美國流氓華爾招募在上海的外國冒險家與亡命之徒組成“洋槍隊”,向太平軍進攻,并于7月間占領松江。兩江總督何桂清逃到上海后,更要求清政府完全接受侵略者的要求,以便共同鎮壓太平軍。英國公使蒲魯斯和法國公使在上海聯名貼出布告,說他們完全同意“不使(上海)遭受屠殺搶劫,并阻止內部暴動,同時上海區城亦在保護之列,不使其蒙受任何外來之攻擊”
。英法聯軍一面北上和清朝政府作戰,同時又在南方幫助它鎮壓太平軍,當時侵略者自稱這一情況是一種“奇觀”。《北京條約》簽訂后,西方列強轉而強烈支持清王朝。他們的邏輯是清楚的:如果清王朝打垮了太平天國,外國人將會保有他們的新收獲;如果太平天國擊敗了清王朝,即使有洪仁玕的半西化庇護,西方仍須開始令人厭倦的談判,或許還要訴諸戰爭,一切都得再來一次。
辛酉政變(1861年中歷干支為辛酉)后,清政府有意求助外國軍隊來鎮壓太平天國。1862年2月,慈禧太后以同治皇帝的名義發布上諭,宣布“借師助剿”征求意見。曾國藩等大臣有不同意見,有人擔心外國軍隊在中國坐大。所以清政府沒有正式采納“借師助剿”的建議。但地方政府如上海的地方當局還是采納這個建議,花了很多錢,買通一些外國人,在上海編練一些開始是由外國人組成的軍隊,后來是由外國人指揮、中國人參與的軍隊,也就是后來的“洋槍隊”“常勝軍”等。這都是由外國人指揮、訓練,用外國的槍炮武裝起來。在上海、江蘇、浙江這一帶打太平軍的時候取得步步勝利。
太平軍東下蘇、常時,曾國藩湘軍乘機加緊圍攻安慶。安慶是天京上游的重要屏障,自西征以來一直為太平軍所把守。保衛安慶,對于鞏固太平軍皖北根據地、屏蔽天京,十分重要,成為太平天國軍事上的重要決策。曾國藩和洪秀全都看到安慶戰略地位的重要。曾國藩乘陳玉成率部東進的時機,派他的胞弟曾國荃率精兵圍困安慶,并在安慶附近作了嚴密的軍事部署,投入的總兵力達五萬多人。清朝皇帝嚴令曾國藩率部收回蘇州、常州一帶。曾國藩以“安慶一軍,目前關系淮南之全局,將來即為克復金陵之張本”為理由,拒不執行命令,始終堅持對安慶的圍困。洪秀全則與洪仁玕、陳玉成、李秀成議定救援安慶的戰略,決定以陳、李兩軍分別夾江奔襲,會取武昌,以1861年4月為會師日期。此舉如能迫使湘軍回援上游基地,則安慶之圍可解。
1860年9月,陳玉成渡江北上,10月聯合皖北捻軍西進,次年3月進入湖北,并克復黃州(今鄂州市)府城,進逼武昌。由于李秀成未能按期前來會師,又加上英國參贊巴夏禮從漢口前來黃州加以干涉:武漢三鎮組成一個巨大的貿易場,太平軍奪取其中任何一個城市,難免不損害整個大商港的貿易。因此,太平軍必須遠離該埠。他還說,九江方面沒有聽到李秀成等進兵的消息,如果陳玉成進兵武漢,勢將得不到南路軍的支持等。陳玉成遂放棄會攻武昌的計劃,回救安慶。李秀成以自己的根據地在蘇南,對上游用兵不積極,遲到1860年11月才由蕪湖開始行動,次年2月進入江西,直到6月才進入武昌以南。這時,會師日期已過,陳玉成軍已撤走,李秀成于是全師東返。當安慶會戰緊張進行的時候,李秀成于9月揮師進入浙江,年底再克杭州。
會取武昌的計劃,是救援安慶的上策。此計不行,安慶保衛問題就變得十分嚴峻了。1861年4月至9月半年時間里,雙方對安慶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兩軍陣地犬牙交錯,互相包圍。洪仁玕、楊輔清等趕來援助,幾次與湘軍大戰,不能取勝。6月,湘軍攻破安慶城北10余里的太平軍據點集貿關。9月,湘軍用地雷轟塌安慶城墻,太平軍守將葉蕓來、吳定彩等守城將士1.6萬人全部戰死,安慶失陷。
安慶決戰的用兵方向仍然是正確的,但由于太平天國的主要軍事統帥對用兵安慶的認識存在嚴重分歧,致使會取武昌的計劃流產,這是太平天國軍事上的一次重大失策。李秀成雖然在浙江擴大了根據地,但上游的損失是難以彌補的。陳玉成在指揮安慶保衛戰時,也犯了急躁求勝的毛病,存在拼命思想,因而采取了為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消極防御的戰略,而沒有吸取太平軍戰史上已經獲得的在攻堅時機動靈活的作戰經驗,也是一大失策。此后,太平天國在軍事上轉入劣勢。
太平軍諸王不和,各自為戰,雖戰略方向上是在為解救安慶之圍而行動,實際上各懷目的,沒有統一指揮,缺乏各地區戰略協同,安慶正面戰場各部援兵缺乏有機聯系。湘軍利用了太平軍的這些弱點,靈活運用兵力各個擊破為解援安慶而行動的各部太平軍,取得安慶戰役的徹底勝利。對于湘軍來說,安慶戰役的勝利,與他們堅定的戰略思想,正確而又靈活多變的戰術原則,以及成功的指揮藝術,是分不開的。拿它與太平軍加以比較研究,可以看出勝利與失敗的原因所在。
安慶保衛戰的失敗,使得英王陳玉成的精銳主力幾乎折損殆盡。天王借此嚴責,革其職權,更使他心煩意亂。他奏請天王分封其部將陳得才、賴文光等為王,率軍遠征陜西,自己則留守廬州。1862年5月,廬州失守。陳玉成突圍至壽州,遭到早與清朝勾結的捻首苗霈霖的暗算,被執送清帥勝保軍營。勝保勸其投降。陳玉成昂然表示:“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饒舌也!”就義時年僅26歲。陳玉成的犧牲,標志著太平天國天京以西戰場無可挽回的失敗。
1861年12月忠王李秀成部再克杭州。浙江全省除衢州、溫州等少數孤城外,均入太平天國版圖。
杭州既克,太平天國所承諾的在1861年內不進攻上海的期限已到。太平軍乃發動第二次進攻上海之役。1862年1月7日,以忠王李秀成的名義向上海、松江發布告示,聲稱:上海、松江為蘇浙之屏藩,乃太平天國必收之地,要求在滬洋商“各宜自愛,兩不相擾”,并警告說:“自諭之后,倘不遵我王化,而轉助逆為惡,相與我師抗敵,則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擔任前敵指揮的慕王譚紹光調動各路大軍,很快占據上海周圍各廳縣,對上海、吳淞形成東西夾擊之勢。清朝當局則與外國侵略者達成中外會防上海的一致意見。1862年2月,英法聯軍集中上海,會同美國人華爾的洋槍隊(此時已改名常勝軍)及清軍,先后攻占太平軍的若干據點。4月,李秀成親率精兵自蘇州增援,又奪回嘉定、青浦等地,并將常勝軍圍困在松江城內,從上海來救援的侵略軍,均為李秀成所敗。奉賢守軍且陣斃法國海軍提督卜羅德。李秀成后來回憶說:“那時洋鬼并不敢與我見仗,戰其即敗。”
此話是可信的。時任浙江清軍統帥的左宗棠就說過:“青浦、嘉定二處發賊麇至,夷兵遽遁。夷人之畏長毛,亦與我同。委而去之,真情畢露。”
正當松江指日可下,上海岌岌可危之時,曾國荃部湘軍在上游攻陷蕪湖等地,直逼天京。“天王一日三道差官捧詔到松江”,李秀成只得撤軍回援。二次進攻上海之役被迫結束。
攻占安慶以后,曾國藩即圖謀三路東進,奪取江浙。1862年春,三路進軍方案開始實施:左宗棠所部湘軍于2月入浙,從衢州向金華、杭州進攻;曾國荃所部湘軍于3月、4月間從安慶沿江東下,進逼天京;李鴻章率新建的淮軍,則于4月、5月間由安慶分三批乘輪船徑赴上海,再以上海為基地,向蘇州、常州進攻。三路大軍分進合擊,太平天國陷入東支西絀的困境。
在天王的嚴令之下,忠王調集侍王李世賢、護王陳坤書等十三王軍隊救援天京。10月,各路大軍在五六十里長的戰線上對進圍天京的曾國荃部湘軍發起猛烈攻擊,但大戰40余日,既未能切斷湘軍的后勤補給,更未能攻破雨花臺之湘軍大營。
天京解圍戰的失利,從戰役指揮上說,與李秀成在用兵上沉穩有余、勇戰不足的特點有關。但最主要的,還是太平天國立政無章、朝綱紊亂引起的人心渙散。天王洪秀全消極地吸取了天京事變的教訓,“因東、北、翼三王弄怕,故未肯信外臣,專信同姓之重”,致使“讒佞張揚,明賢偃避,豪杰不登”。他對陳玉成、李秀成等在外統兵的高級將領,實際上也是不放心的。他一方面大封王親國戚和廣東同鄉,以為固本之舉;另一方面,對諸將部屬則增封為王,各有分地,以收弱枝之效。但是封王之舉一發而不可收,除有名號的王爵外,又有不給王號的列王以及“王加頭上三點”,以為“小王”之封。到太平天國失敗時,竟有2700多王。其結果,非但未達收權于中央的目的,反而“內亂猜忌之萌,愈散漫不可制”。李秀成也在“天朝十誤”中指出:“誤封王太多,此之大誤。”
十三王兵力雖眾,武器裝備也占優勢,但并沒有真正做到“聯萬心而作一心”,而是各有其小算盤,臨戰不肯用命,不愿過多消耗自己實力,當然不能制敵于死地。
天京解圍戰失利后,在洪秀全的嚴令之下,李秀成又有歷時7個月的“進北攻南”之舉,但渡過江北的部隊因敵人實行“堅壁清野”政策,非但未能調動圍困天京的敵軍上援,反而使自身慘遭損失。當1863年6月李秀成率北征部隊返回天京時,東線的局勢已發生根本性的逆轉。李秀成雖曾親臨蘇州,與慕王譚紹光力挽危局,但已無濟于事。11月蘇州、無錫先后陷落。1864年3月,浙江杭州、余杭守軍同時撤退。4月江蘇常州失陷。蘇浙戰場徹底瓦解。太平軍在各城的守將,或死或降。撤出的部隊則在侍王李世賢的統帶下分路沖入江西就糧。他們提出的口號是:“與其餓死江南,不如戰死江西。”
李秀成在蘇州失陷后匆匆趕回天京,向天王提出“讓城別走”,遭到洪秀全的嚴厲申斥。天京糧食供應不繼,天王下令“合朝俱食甜露”,即吃以百草制成的草團。李秀成則被留在天京主持城守。他多次組織出擊,傍城增筑營壘,阻止敵人合圍。延至1864年4月,湘軍兩掘地道及用云梯攻城,都未能得手。而“城內新種麥禾,青黃彌望”。曾國藩為此驚嘆太平軍的“堅忍異常”。6月3日,天王洪秀全病故,幼天王繼位。
清廷對天京遲遲不能被攻下極為不滿,嚴加催責,且命江蘇巡撫李鴻章領軍前來會攻。曾國荃一心欲獨占克城大功,不惜一切代價發起攻擊。7月3日,紫金山麓天京城外最后一個堡壘地保城失陷,湘軍得以迫近太平門城根開掘地道。19日,太平門城垣被轟塌20余丈,天京城終被湘軍攻破。守城士兵破釜沉舟,高呼:“弗留半片爛布與妖享用。”湘軍入城后大肆燒殺搶掠。據趙烈文日記中記載:“賊所焚十之三,兵所焚十之七。煙起數十道,屯結空中不散,如大山,絳紫色。”40歲以下的婦女都被搶光,老人、幼孩則遭到屠戮。曾國藩向清廷報告說:“三日之間,斃賊共十余萬人,秦淮長河尸首如麻。”
但太平軍守城部隊僅1萬余人,一部分還突圍而出,這是把全體南京居民都當成敵人了。
城破的當晚,李秀成即護衛幼天王等由太平門缺口突圍。為了“盡心而救天王這點骨血”,以盡其愚忠,李秀成將自己的戰馬讓給幼天王,自己終致掉隊而不幸被俘。面對曾國荃用刀割其臂股的殘酷刑罰,李秀成絲毫不為所動。但在曾國藩由安慶趕來與其交談后,他卻同意親筆寫所謂“供詞”。他以自己只念過兩年私塾的文化,冒著酷暑和身囚木籠的恥辱,奮筆疾書,而在寫完“天朝十誤”的當晚,即遭曾國藩殺害。現存洋洋數萬言的忠王自述原稿,便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對太平天國興亡史的回憶與思考。內中有一些自污和頌揚曾氏兄弟的言論,則顯然是有所求而發。這一篇也許是多余的文字,雖使后人了解了太平天國可歌可泣的業績,但也使他在身后招致了種種不同的評價。
幼天王自天京突圍后,先到皖南廣德州,會合干王洪仁玕等。不久,又被堵王黃文金迎至浙江湖州。8月,洪仁玕、黃文金等棄守湖州,轉入江西,擬先會合侍王李世賢的隊伍,再北渡長江會合扶王陳得才等。但李世賢部已向贛南轉移,黃文金不久又病逝,這支隊伍的軍心渙散了。10月終于在江西石城縣覆沒。干王與幼天王等先后被俘,在南昌遇害。
太平天國首都的陷落,頓使各地的太平軍以及已與太平軍結為一體的捻軍的活動失去重心。但他們仍堅持斗爭達4年之久,南方的太平軍余部曾以閩西南和粵東為根據地,太平天國的旗幟在閩南重鎮漳州飄揚了7個月。北方的太平軍和捻軍更以其步騎結合、機動靈活的戰略戰術,縱橫馳騁于黃淮與北方大地。他們以自己的熱血,譜寫了太平天國運動最后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