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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公制伏狂狷士 張儀縱舌向巴蜀(2)

香女有些著急。此前,無論是在越國,還是在楚國,張儀往往是人尚未到,全盤計劃已盤算好了,腳一踏地,就付諸實施,不是找這個,就是尋那個,忙得不亦樂乎。此番入秦,香女覺得張儀似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無精打采,心情壓抑,即使笑,也是強擠出來的,并非出自內(nèi)在的喜悅。

香女知他不愿入秦,但不清楚因由。此時,見他這般難受,香女想勸幾句,卻又不知如何勸起,靈機一動,撲哧笑道:“夫君,昨晚香女做了個夢,夢到會有一場奇遇。香女想,如果我們一直守在這個院里,奇遇何來?”

張儀抬起頭來,看她一眼,起身走出院子,尋到小二,要他備車,又讓店家清算店錢,吩咐香女付錢。

香女怔道:“夫君,晚上不回來嗎?”

張儀應道:“你不是夢到奇遇了嗎?在下這就帶你尋去。”

香女曉得,一旦張儀做出決定,就是想明白了,遂付過店錢,跳上車子。

張儀揚鞭催馬,馳向東門。

車輛出城,徑投洛水方向。

公子疾聽聞張儀夫婦出城,原以為是去城外散悶,并未放在心上。當?shù)弥艘呀?jīng)結清店錢,公子疾急了,一面派人尾隨,通知邊關攔人,一面進宮面奏秦公。

聽完公子疾的陳奏,惠文公淡淡一笑,轉對內(nèi)臣:“傳旨邊關,不必攔他。此人想去哪兒,就讓他去哪兒好了!”

內(nèi)臣應過,轉身走出。

“君兄?”公子疾目瞪口呆。

“瞧你急的。”惠文公瞄他一眼,撲哧笑道,“疾弟放心,你的這個寶貝疙瘩不會離開秦國半步。”

見秦公如此篤定,公子疾越發(fā)不解:“為什么?”

“因為他已無處可去了。”惠文公從幾案上拿出棋局,緩緩擺開,“來來來,我們兄弟許久沒有對弈了。”

公子疾無心對弈,卻也不敢抗旨,便硬著頭皮隨手應戰(zhàn),結果在一個時辰內(nèi)連輸兩局。惠文公似是棋興甚濃,不肯罷休,公子疾只好重開棋局。

弈至中局,內(nèi)臣稟道:“探馬回來,果然不出君上所料,張儀夫婦并未前往函谷關,而是拐向洛水方向,應該是奔少梁去了。”

聽到“少梁”二字,公子疾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他是去張邑……祭祖?”

“呵呵呵,身子雖來,心卻不服喲!”惠文公笑出幾聲,“不讓他回去看看,如何能行?好了,疾弟,這下該上心了。若是再輸,看寡人如何罰你!”

公子疾呵呵笑了,不無嘆服,兩眼盯向棋局,有頃,胸有成竹:“君兄,這一局臣贏定了!”說著摸出一子,“啪”的一聲落于枰上。

“是寡人贏定了!”惠文公也摸出一子,捏在手中,沖公子疾詭秘一笑,“不過,寡人要想完勝,尚需疾弟幫忙,演出一場小戲。”

“小戲?”公子疾急問,“什么小戲?”

“呵呵呵,”惠文公“啪”地落下手中棋子,“戲份一到,你就曉得了。”

張儀夫婦曉行夜宿,不急不慌,于第三日趕至少梁地界。

一路上,張儀幾乎無話。

越接近張邑,張儀的心情越是沉悶,車速也越來越放緩。香女默默地坐在車中,看著沉重的夫君,心里如壓一塊石頭。

張邑到了。

想到邑中早已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張儀長嘆一聲,驅車拐向野外,馳向祖墳。

在祖墳的高坡下面,張儀停車,凝望香女,語氣鄭重:“夫人,我們到了。”

結婚以來,這是張儀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尊稱她夫人。

香女先是一怔,繼而淚出,看向他面對的方向,顫聲:“夫君……”

張儀指著前面的高坡:“夫人,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嗯。”香女似也明白過來,點頭,“是我們的家。”

“夫人說得是,”張儀流出淚來,哽咽,“這兒是我們的家。”伸手扶她下車,輕輕攜住,“走吧,夫人,我們回家!”

二人手挽手,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坡。

坡上郁郁蔥蔥。

驀然,張儀一把甩開香女,四顧墓園,目瞪口呆。

整個墓區(qū)被人整修一新,周圍砌起一圈矮墻,新種許多松柏,更有數(shù)百盆菊花,全是盆栽的野菊,擺放得整整齊齊,在這深秋的風里盛開,乍看起來,像是一個野菊園。

更令張儀吃驚的是,每個墳頭均立一塊比人還高的墓碑,碑前各設一座用整塊石頭雕刻出來的祭壇,壇上擺著各色祭品和鮮花。

天哪,連祖墳也讓秦人占去了!

張儀心里“轟”地一響,不顧一切地撲向父母合葬的墳頭。

張儀細審石碑,見碑文上刻的仍舊是他父母的名號。張儀急看其他碑文,每個碑上均是明白無誤,即使是張伯墳頭,也無一絲錯漏。

張儀蒙了,傻傻地站在那兒,忘記了祭拜,也忘記了香女。

倒是香女明白過來,緩緩走到張儀身邊,在他父母的墳前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禮。

張儀這也醒過神來,在香女身邊跪下,共同拜過。

“爹,娘,”禮畢,張儀喃聲訴道,“儀兒不肖,浪蕩多年,一無所成地返回家門,未能為先祖增光,為二老爭氣。儀兒唯一的成就,就是為張門帶回一個媳婦。儀兒不肖,媳婦卻是賢淑,今日上門拜望雙親,望父母大人在天之靈,佑她幸福!”

香女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墳頭下面就是自己的公婆,泣道:“不肖媳婦公孫燕拜見公公、婆婆!”說畢連拜數(shù)拜,埋頭于地,泣不成聲。

張儀陪香女悲泣一陣,帶她逐個墳頭祭拜,每拜一個,就向她講述墳中人的故事。最后一個是張伯,張儀講他如何為他們家效力,如何將他帶大,又如何在他家橫遭不幸時不離不棄,陪母親而去。香女聽得淚水漣漣,在他墳頭又拜數(shù)拜,喃喃說道:“夫君,張伯一生,簡直就跟荊叔一模一樣。”

“是的,”張儀點頭說道,“張伯也好,荊兄也好,他們都是好人。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壞人,可好人更多……”

張儀正自感慨,坡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有幾人直奔上來。

張儀扭頭一看,驚得呆了,因為趕到眼前的不是別個,是小順兒和小翠!

他們身后跟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大的五六歲,小的兩三歲。

雙方各怔一時,小順兒、小翠兒總算醒過神來,跌跌撞撞地撲到跟前,跪地叩首,喜極而泣:“少主人!”兩個孩子也跟上來,大的跪下,小的不知發(fā)生何事,許是嚇傻了,“撲通”一聲就地趴下,哇哇哭叫。

張儀這也緩過神來,伸手拉起小順兒和小翠兒:“真沒想到會是你倆,快快快,快起來,本主子有話要問。”

二人起來,小翠兒抱起正在哭的小孩子,一邊唬他莫哭,一邊拿眼打量香女。

張儀急問小順兒:“你們……這是怎么回事?何時回來的?”

“回稟主人,”小順兒細細稟道,“那日……那日離開前,張伯認下翠兒做女兒,成全了小人與翠兒的婚事。小人與翠兒無處可去,就到河東,寄住在張伯家里。不久前,吳少爺訪到我們,接我們回來了。”

“吳少爺?”張儀怔道,“哪個吳少爺?”

“就是……就是那年來咱家跟主子比武的那個少梁闊少。主子,吳少爺眼下可真了不得,是少梁令呢!”

張儀指著墳地:“這些都是吳少爺立的?”

“是的。”小順兒點頭應道,“吳少爺不但整修了咱家祖墳,還將咱家的房產(chǎn)、地產(chǎn)悉數(shù)歸還。那個霸占咱家財產(chǎn)的家伙,也讓吳少爺治罪了。小人一家這陣兒就住在咱家原來的大院子里,為主人守著家業(yè)呢。方才小人聽聞一輛車馬直馳這兒,并說有二人下車,奔墳地來了。小人問過相貌,覺得像是主人,便急帶翠兒與兩個崽子趕來探看。”

“呵呵呵,”張儀明白過來,長出一口氣,“小順兒、小翠兒,還有兩個崽子,來來來,拜見你們的主母!”

小順兒、小翠兒忙拉兩個孩子跪在地上,叩見香女。香女臉色緋紅,急拉他們起來。一家人有說有笑地走下土坡,回到家中。

小順兒吩咐仆從殺豬宰羊,全家猶如過年一般。及至天黑,小翠兒早將他們的寢處準備妥當,張儀就如新婚一般,攜香女之手步入新房。

流浪多年,張儀第一次睡在自己家里,睡在自己從小睡大的榻上。這一夜,張儀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放松,睡得特別踏實,一波接一波的鼾聲就如遠處傳來的滾雷一般,震得香女輾轉反側,無可奈何地坐在榻沿,望著張儀四肢展開,將偌大一張床榻幾乎全部占去。

是的,這是他的家,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在旁邊守護的,是與他一起玩大、對他忠貞不貳、百依百順的小順兒。

翌日晨起,張儀用過早膳,吩咐小順兒:“備車,隨少爺去一趟少梁!”

小順兒手指院門:“小人早備好了,主人請!”

張儀走至院門,果見駟馬之車已經(jīng)備好。更稱他心意的是,小順兒竟又尋出當年他與吳少爺比試的那個石磙,將其顯眼地豎在院中。

張儀看到石磙,呵呵直樂,跨前一步,挽起袖子,兩手扣牢磙子兩端,大喝一聲“起”,石磙已被他兩手托起。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張儀托住石磙圍車子轉悠一圈,將之輕輕放在車上,拍拍手,對小順兒笑道:“好小子,還是你想得周全!”

小順兒嘿嘿幾聲:“主子的心思,小人早就琢磨透了。”

“好好好!去尋幾個人來!”

“好咧!”小順兒應過,朝院中輕輕擊掌,十幾個彪形壯漢從旁邊的廂房里魚貫而出,齊齊站在張儀前面,哈腰候命。

張儀掃他們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朗聲喝道:“走,找那小子比試去!”

張儀與小順兒在這里驚驚乍乍,看得香女云里霧里,拉住翠兒問道:“翠兒,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翠兒掃他們一眼:“主母放心,他們是在玩兒戲哩。”

“兒戲?”香女越發(fā)不解,大睜兩眼望著翠兒。

“都是些陳年往事,”翠兒笑笑,轉對香女,“主母若是想聽,奴婢這就說來。”

香女自然想聽張儀的舊事,急不可待:“快說。”

翠兒拉上香女,趕往后花園,在那里細述張儀的舊事。

院門外面,小順兒早已放好乘石(墊腳石),張儀跳上去,小順兒揚鞭催馬,十幾個壯漢小跑步跟在車后,一溜人眾,不無招搖地直奔少梁。

早有人報知少梁府,吳青親率府中人眾迎出城門數(shù)里,一見張儀這副架勢,又看到車尾上擺著那只石磙,放聲長笑:“哈哈哈哈,好你個張公子,都啥年月了,還記著那檔子事兒!”

張儀長揖:“當年之事,是在下失約!今日在下登門,一為失約向吳大人道歉,懇請吳大人責罰;二為履約,懇請吳大人賜教!”

“呵呵呵,”吳青回揖一禮,笑道,“張子上門挑戰(zhàn),在下一定應戰(zhàn)!只是……”邊裝模作樣地環(huán)顧四周,邊壓低聲音,“此處不是用武之地,且請張子隨在下到府中小酌一爵,待酒足飯飽,在下尋出一處風水寶地,與張子一決勝負,如何?”

張儀亦笑一聲,抱拳道:“客隨主便,在下謹聽吳公子吩咐!”

二人攜手同車,來到少梁府中,擺上酒肴,暢敘別后遭遇。

吳青將河西之戰(zhàn)如何慘烈,河西魏民如何遭遇,自己如何揭竿而起,秦公如何明斷是非、治理河西等事細述一遍,末了嘆道:“唉,在下走到那一步,本是自絕活路,只圖死個痛快,不料君上特赦在下,既往不咎不說,還將在下田產(chǎn)財物悉數(shù)歸還,封在下做了少梁軍尉,后又屢屢升遷,數(shù)千從屬盡皆赦免,待以秦民。”稍頓,再次長嘆,“唉,說實在的,在下初時死要面子,不肯做官,覺得有愧于魏室,后來想明白了,咱是臣民,無論誰做主子,臣民永遠是臣民。誰讓咱活命,咱就應該為誰賣命。至于天下是誰的,跟咱無關。再說,連公孫將軍這樣的大才,也都投秦了,咱還有何理由死撐面子?”

“吳兄所言極是!”張儀點頭應道,“在下一直認為秦人殘暴,視其為仇,此番入秦,耳聞目睹,方得實情。在下此來,另有一事求問吳兄。”

“張兄請講。”

“在下家財,是何時歸還的?”

吳青略一思忖,脫口說道:“張兄既問,在下也就如實說了。那年秦公特別頒詔大赦魏民,歸還魏民一半財產(chǎn)。強占張兄家財?shù)哪莻€官大夫,卻以張兄家中無人為由,拒不歸還。兩個月前,秦公不知何故,快馬急詔在下,要在下迅速歸還張兄的另一半家財,修繕祖墳、家廟。在下查問,方才得知崔姓官大夫抗法強霸之事,將之表奏君上,君上震怒,詔令削其職爵,依秦法腰斬于市,其族人盡數(shù)為奴。不瞞張兄,在下所做這些,不過是奉詔而已。”

張儀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何事如此?”吳青不解地問。

“不瞞吳兄,”張儀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在下此番回來,一是回家看看,二是覲見秦公。只是……在下與秦宮向無瓜葛,沒個引薦,不知吳兄肯幫此忙否?”

“當然可以。”吳青拍拍胸脯,慨然應下,略頓,壓低聲音,“看這情勢,君上對張兄頗為器重。以張兄之才,若見秦公,必得大用。”

張儀再次拱手:“在下謝了!”

張儀在張邑逗留三日,與吳青一道前往咸陽,進宮謁見。

惠文公聞張儀來,宣其書房覲見。聽到腳步聲,惠文公步出院門,降階迎接。

張儀、吳青就地叩見,惠文公也不說話,一手扶起一個,呵呵笑著挽起二人之手,走上臺階,步入客廳。

惠文公在主位坐了,回頭見張儀、吳青作勢欲拜,忙擺手止住,指向兩側陪位:“坐坐坐,門外不是見過禮了嗎?”

張儀、吳青互望一眼,見惠文公如此隨和,亦笑起來,各自坐下。

惠文公見二人坐定,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有頃,呵呵笑道:“寡人聽過你二人比試的事,怎么樣,分出勝負了嗎?”

二人皆笑起來。

吳青拱手道:“回稟君上,那是八年前的事,勝負早判了。”

“哦?”惠文公大感興趣,“你們誰勝誰負?”

吳青嘿嘿一笑:“本是張子勝,臣耍滑,勉強扳成平手,實則負了。”

“可寡人聽說,”惠文公掃了二人一眼,“第一場平手,第二場張子贏,第三場是愛卿勝出,你二人理應戰(zhàn)平才是,愛卿為何在此認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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