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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蔡元培自述(4)

我三十八歲(一九〇四年)暑假后,又任愛國女學經理,并約我從弟國親及龔未生、俞子夷諸君為教員。自三十六歲以后,我已決意參加革命工作,覺得革命只有兩途:一是暴動,一是暗殺。在愛國學社中竭力助成軍事訓練,算是下暴動的種子。又以暗殺于女子更為相宜,于愛國女學,預備下暗殺的種子。一方面受蘇鳳初君的指導,秘密賃屋,試造炸藥,并約鐘憲鬯先生相助,因鐘先生可向科學儀器館采辦儀器與藥料。又約王小徐君試制炸彈殼子,并接受黃克強、蒯若木諸君自東京送來的彈殼,試填炸藥,由孫少侯君攜往南京僻地試驗。一方面在愛國女學為高才生講法國革命史、俄國虛無黨歷史,并由鐘先生及其館中同志講授理化,學分特多,為練制炸彈的預備。年長而根底較深的學生如周怒濤等,亦介紹入同盟會,參加秘密小組。

我三十九歲(一九〇五年),又離愛國女學。嗣后由徐紫虬、吳書箴、蔣竹莊諸君相繼主持,愛國女學始漸成普通中學,而脫去了從前革命性的特殊教育。

四十歲(一九〇六年),我到北京,在譯學館任教習,講授國文及西洋史,僅一學期,所編講義未完,即離館。

四十一歲至四十五歲(一九〇七年至一九一一年),又為我受教育時期。第一年在柏林,習德語,后三年在來比錫,進大學。

四十六歲(一九一二年),我任教育總長,發表《對于教育方針之意見》,據清季學部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的五項宗旨而加以修正,改為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公民道德、世界觀、美育五項。前三項與尚武、尚實、尚公相等,而第四、第五兩項卻完全不同。以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仰自由相違,所以刪去。至提出世界觀教育,就是哲學的課程,意在兼采周秦諸子、印度哲學及歐洲哲學,以打破二千年來墨守孔學的舊習。提出美育,因為美感是普遍性,可以破人我彼此的偏見;美感是超越性,可以破生死利害的顧忌,在教育上應特別注重。對于公民道德的綱領,揭法國革命時代所標舉的自由、平等、友愛三項用古義證明,說:“自由者,‘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古者蓋謂之義。平等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也;古者蓋謂之恕。友愛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也;古者蓋謂之仁。”

學部舊設普通教育、專門教育兩司,改教育部后,我為提倡成人教育、補習教育起見,主張增設社會教育司。

我與次長范靜生君常持相對的理論,范君說:“小學沒有辦好,怎么能有好中學?中學沒有辦好,怎么能有好大學?所以我們第一步,當先把小學整頓。”我說:“沒有好大學,中學師資哪里來?沒有好中學,小學師資哪里來?所以我們第一步,當先把大學整頓。”把兩人的意見合起來,就是自小學以至大學,沒有一方面不整頓。不過他的興趣偏于普通教育,就在普通教育上多參加一點意見;我的興趣偏于高等教育,就在高等教育上多參加一點意見罷了。

我那時候,鑒于各省所辦的高等學堂程度不齊,畢業生進大學時甚感困難,改為大學預科,附屬于大學。又鑒于高等師范學校的科學程度太低,規定逐漸停辦;而中學師資,以大學畢業生再修教育學者充之。又以國立大學太少,規定于北京外再在南京、漢口、成都、廣州各設大學一所。后來,我的朋友胡君適之等,對于停辦各省高等學堂,發見一種缺點,就是每一省會沒有一種吸集學者的機關,使各省文化,進步較緩。這個缺點,直到后來各省競設大學時,才算補救過來。

清季的學制,于大學上有一通儒院,為大學畢業生研究之所。我于大學令中改名為大學院,即在大學中分設各種研究所,并規定大學高級生必須入所研究,俟所研究的問題解決后,始能畢業(此仿德國大學制),但是各大學未能實行。

清季學制,大學中仿各國神學科的例,于文科外又設經科。我以為十四經中,如《易》《論語》《孟子》等,已入哲學系;《詩》《爾雅》,已入文學系;《尚書》、三禮、《大戴記》、春秋三傳,已入史學系;無再設經科的必要,廢止之。

我認大學為研究學理的機關,要偏重文理兩科,所以于大學令中規定:設法、商等科而不設文科者,不得為大學;設醫、工、農等科而不設理科者,亦不得為大學;但此制迄未實行。而我任北大校長時,又覺得文理二科之劃分甚為勉強,一則科學中如地理、心理等等兼涉文理,一則習文科者不可不兼習理科,所以北大的編制,但分十四系,廢止文、理、法等科別。

我五十一歲至五十八(七)歲(一九一七年至一九二三年)任國立北京大學校長。一九一六年,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要我回國,任北大校長,遂于冬間回來。到上海后,多數友人均勸不可就職,說北大腐敗,恐整頓不了;也有少數勸駕的,說腐敗的總要有人去整頓,不妨試一試。我從少數友人的勸,往北京。

北京大學所以著名腐敗的緣故,因初辦時(稱京師大學堂)設仕學、師范等館,所收的學生都是京官,后來雖逐漸演變,而官僚的習氣不能洗盡。學生對于專任教員不甚歡迎,較為認真的,且被反對;對于行政司法界官吏兼任的,特別歡迎,雖時時請假,年年發舊講義,也不討厭,因有此師生關系,畢業后可為奧援。所以,學生于講堂上領受講義及當學期、學年考試時要求題目范圍特別預備外,對于學術,并沒有何等興會。講堂以外,又沒有高尚的娛樂與自動的組織,遂不得不于學校以外,競為不正當的消遣,這就是著名腐敗的總因。我于第一次對學生演說時,即揭破“大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責,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云云。于是廣延積學與熱心的教員認真教授,以提起學生研究學問的興會,并提倡進德會(此為一九一二年吳稚暉、李石曾、張溥泉、汪精衛諸君發起,有不賭、不嫖、不娶妾的三條基本戒,又有不做官吏、不做議員、不飲酒、不食肉、不吸煙的五條選認戒),以挽奔競及游蕩的舊習;助成體育會、音樂會、書法研究會,以供正當的消遣;助成消費公社、學生銀行、校役夜班、平民學校、平民講演團與《新潮》等雜志,以發揚學生自動的精神,養成服務社會的能力。

北大的整頓,自文科起。舊教員中如沈尹默、沈兼士、錢玄同諸君,本已啟革新的端緒,自陳獨秀君來任學長,胡適之、劉半農、周豫才、周豈明諸君來任教授,而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理科自李仲揆、丁巽甫、王撫五、顏任光、李書華諸君來任教授后,內容始漸充實。北大舊日的法科,本最離奇,因本國尚無成文之公私法,乃講外國法,分為三組:一曰德日法,習德文、日文的聽講;二曰英美法,習英文的聽講;三曰法國法,習法文的聽講。我甚不以為然,主張授比較法,而那時教員中能授比較法的,只有王亮疇、羅鈞任(文干)二君。二君均服務司法部,只能任講師,不能任教授,所以通盤改革甚為不易。直到王雪艇、周鯁生諸君來任教授后,始組成正式的法科,而學生亦漸去獵官的陋見,引起求學的興會。

我對于各家學說,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無論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即使彼此相反,也聽他們自由發展。例如陳君介石、陳君漢章一派的文學,與沈君尹默一派不同,黃君季剛一派的文學,又與胡君適之的一派不同,那時候各行其是,并不相妨。對于外國語,也力矯偏重英語舊習,增設法、德、俄諸國文學系,即世界語亦列為選科。

那時候,受過中等教育的女生,有愿進大學的,各大學不敢提議于教育部。我說:一提議,必通不過。其實學制上并沒有專收男生的明文,如招考時有女生來報名,可即著錄,如考試及格,可準其就學,請從北大始。于是北大就首先兼收女生,各大學仿行,教育部也默許了。

我于一九二三年離北大,但尚居校長名義,由蔣君夢麟代理。直到一九二六年自歐洲歸來,始完全脫離。

我六十一歲至六十二歲(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八年),任大學院院長。大學院的組織與教育部大概相同,因李君石曾提議試行大學區制,選取此名。大學區的組織,是模仿法國的。法國分全國為十六大學區,每區設一大學,區內各種教育事業都由大學校長管理,這種制度優于省教育廳與市教育局的一點,就是大學有多數學者、多數設備,絕非廳局所能及。我們心醉合議制,還設有大學委員會,聘教育界先進吳稚暉、李石曾諸君為委員,由委員會決意,先在北平(包括河北省)、江蘇、浙江試辦大學區。行了年余,常有反對的人,甚至疑命名“大學”有蔑視普通教育的趨勢,提議于大學院外再設一教育部。我遂自動辭職,而政府也就改大學院為教育部,試辦的三大學區從此也取消了。

我在大學院的時候,請楊君杏佛相助。我素來寬容而迂緩,楊君精明而機警,正可以他之長補我之短,正與一九一二年我在教育部時,請范君靜生相助,我偏于理想而范君注重實踐,以他所長補我之短一樣。

大學院時代,院中設國際出版品交換處,后來移交中央研究院,近年又移交中央圖書館。

大學院時代,設國立音樂學校于上海,請音樂專家蕭君友梅為校長(第一年蕭君謙讓,由我居校長之名);增設國立藝術學校于杭州,請圖畫家林君風眠為校長,又計劃第一次全國美術展覽會,但此會開辦時,我已離大學院。

大學院時代,設特約著作員,聘國內在學術上有貢獻而不兼有給職者充之,聽其自由著作,每月酌送補助費,吳稚暉、李石曾、周豫才諸君皆受聘。

我于六十一歲時參加中央政治會議,曾與吳稚暉、李石曾、張靜江諸君提議在南京、北平、浙江等處設立研究院。通過南京一院,由大學院籌辦,名曰國立中央研究院,一九二八年開辦,我以大學院院長兼任中央研究院院長。我離大學院后,專任研究院院長,與教育界雖非無間接的關系,但對于教育行政,便不復參與了。

原載《傳記文學》第十卷第一期(一九六七年元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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