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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興死了。難過瘋了

“你沒有發瘋,別再叫自己‘瘋子’了。”我媽第一千一百萬次對我說這句話,“你只是敏感,還有……一點……古怪。”

“以及腦子混亂到需要吃一大堆藥物。”我補充說。

“那不是發瘋,”我媽說著,轉過身繼續用力刷碗,“你沒有發瘋,別再這樣說你自己了,這讓你聽上去真像個瘋子了。”

我笑了,因為這是一場熟悉的爭論。之前,我們為此爭論過一百萬次;往后,我們還會為此爭論一百萬次。所以,隨它去吧。再說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媽的觀點是對的。我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瘋子,只是當人們需要定義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的時候,給我貼上“瘋子”的標簽會讓事情變得簡單得多。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我看過很多精神科醫生。根據他們的說法,我是一個高功能抑郁癥患者,伴有嚴重的焦慮癥、中度臨床抑郁表現以及會引發輕度自殘的沖動控制障礙。我患有回避型人格障礙(和嚴重的社交焦慮癥差不多)和偶發的自我感喪失癥(它讓我感覺自己徹底脫離現實生活,雖然還沒有到“這種迷幻藥真是太棒了”的程度,但是也已經不止于“我想知道我臉上現在是什么表情”和“要是能夠再次體會喜怒哀樂的感覺該有多好啊”之類的想法)。我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自身免疫方面也存在一些問題。輕度強迫癥和拔毛癖(一種想拔光毛發的沖動)就好像撒在我這樣一個精神失常的魔鬼蛋[6]上的辣椒粉。它是一把完美的撒手锏,因為每當人們聽到“躁狂癥”這個詞時,總會自動后退,在擁擠的飛機上為你騰出一片空間。也許你不應該在擁擠的飛機上說你有躁狂癥。這是我的丈夫維克托討厭和我一起坐飛機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我經常帶著動物標本一起坐飛機,讓它們幫我緩解焦慮。總體上,我們很少一起旅行,因為他無法理解這有多么令人興奮。

“你沒有躁狂癥,”我媽用一種惱火的口氣說,“你只是喜歡拔自己的頭發。你從小就這樣,這能帶給你安慰……就跟撫摸一只小貓似的。”

“我喜歡把自己的頭發拔下來,”我解釋說,“這不太一樣。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稱之為‘躁狂癥’而不是‘撫摸小貓障礙癥’。說實話,要是得了‘撫摸小貓障礙癥’也很麻煩的,因為最后你會和一群禿毛小貓待在一起,它們都會恨你的。天啊,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得那種過分狂熱的拔貓毛障礙癥。”

我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這正是我喜歡和她進行這類談話的原因,因為她帶給我新的視角。而這也是她討厭和我進行這類談話的原因,因為我向她描述細節。

“你極其正常。”我媽一邊說,一邊搖頭,好像連她的身體也不肯讓她說出這種謊言。

我笑了,同時又開始無意識地拉扯頭發:“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

我媽停頓了一會兒,想另找一句話來反駁我,但恐怕沒什么希望。

一直以來,我的焦慮癥總是很自然地就發作了,自然到荒唐的程度。我記得最早在學校師生面前發作是在一次醫院實地考察的過程中。當時,醫生拿出了一些血液標本,我看到后立刻昏厥過去,直挺挺地倒在堆積如山的便盆上(謝天謝地,那些便盆都是空的)。在場的其他孩子記得當時老師說了一句:“別理她,她只是想引人注目。”我的腦袋開始流血,于是醫生打開了一管氨水放在我的鼻子下面。我當時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帶著惡臭的拳頭揍了一記。

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昏厥,因為我的焦慮癥在那段時間并沒有惡化。有人說這是因為我在潛意識里受到了驚嚇,它認為此時對我而言最安全的做法,是倒在地上并在一些便盆的圍繞下迅速入睡。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我的身體是一個笨蛋,因為強迫性嗜睡是最糟糕的防御手段。這種學負鼠的裝死方法,只有在狗熊要吃你的時候才起作用,因為據說如果你在幾只狗熊的面前躺下,它們會想:什么玩意兒?我要攻擊她,她卻打起了瞌睡?我還是別惹她了吧。

這次昏厥開啟了我下一個漫長而又荒唐的人生階段。精神科醫生把這種昏厥稱為“白大褂綜合征”,而我的家人則把它稱為“珍妮到底怎么了綜合征”。相比之下,我認為家人的判斷更正確,因為一看到醫生的白大褂就會昏厥是一件該死的非常荒唐的事情,而且不是一般的尷尬,尤其在事后你還不得不對醫生解釋說:“對不起,我看到你就昏過去了,因為據說我有害怕白大褂的毛病。”更糟糕的是,我昏厥后會在地上胡亂地擺動,喉嚨里還會發出低吼。那種場面我媽親眼目睹過幾次,她說我“就像一只弗蘭肯斯坦”。

其他人也許正在努力戰勝自己潛意識里對逆境、失敗和被石頭砸死的恐懼,而隱藏在我內心的恐懼卻讓我在看到白大褂時昏厥。我曾經在驗光師面前昏厥過一次,在牙醫診所里昏厥過兩次,還在婦科醫生那里有過兩次可怕的經歷。在婦科醫生那里昏厥的好處是,如果當時你已經躺在婦檢床上了,你就不會從很高的地方倒下來——當然,除非你像我一樣,在呻吟和失去知覺的時候會張牙舞爪。最糟糕的是你在醫生檢查陰道時候昏了過去。那就像非常無趣的性高潮,你甚至不愿意為它醒來。我總是提醒我的婦科醫生:我很可能會在取宮頸刮片的過程中出現動靜很大的昏厥。而她通常會嚴肅地告知我:她根本不需要我提醒她這一點。“也許,”我妹妹說,“這是因為大部分人都認為,昏厥這種事情不過是一場夸張的表演。”

在婦科醫生那里昏厥時,真正糟糕的是當一個擴陰器出人意料地伸入你的陰道時,你偶爾會恢復意識,這絕對是排名第三糟糕的蘇醒方式。(排名第二糟糕的是,你醒來時發現婦科醫生并沒有把擴陰器放在你的陰道里。因為在你昏厥后,醫生把擴陰器拿了出來。接下來,一切又得從頭開始。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是告訴婦科醫生:如果我昏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在檢查我的陰道,那么他們應該利用這個我不在場的機會,把一切都做完。

最糟糕的蘇醒方式是,你睜開眼時發現狗熊正在啃你,因為你的身體認為最安全的防御手段是在狗熊面前睡著。但“裝死”那一套玩意兒幾乎從來不起作用。其實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從來沒有在狗熊面前昏厥過,那樣太荒唐了。實際上,我肯定會朝它們沖過去,為了給它們拍張不錯的照片。我會在白大褂而不是狗熊的面前昏厥——我的大腦告訴我——白大褂才是我真正需要小心提防的東西。)

有一次,我在寵物醫院里,當醫生叫到我的名字時,我又動靜很大地失去了意識。當時我看見了沾在獸醫白大褂上的血跡,在潛意識里嚇壞了,突然昏死在我的貓身上(這并不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后來,我在醫院大堂里衣衫不整地醒了過來,而周圍有一大群陌生人和狗正低頭看著我。據說,我開始呻吟時,獸醫打電話叫了一輛救護車。急救醫生到達現場后,宣稱他們聽不到我的心跳,就撕開了我的襯衫。我個人認為他們當時只是想用一種比較便宜的方法刺激我醒來。我想那些低頭看著我的狗也同意這一點。在觀看了整場鬧劇之后,它們好像對我有點不好意思。但你實在無法責怪這些狗,因為首先,誰能在碰到那種事故現場時,不扭頭來看熱鬧呢?再說,狗是沒有“端莊體面”的概念的。

“你醒來時,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周圍還有一群熱心腸的狗盯著你的胸罩看,而這一切都是你害怕白大褂造成的——這差不多是第七糟糕的蘇醒方式了。”我對我媽大聲抱怨。

“嗯,”我媽抬起一邊眉毛,含糊其詞地回答我,“好吧,行吧,也許你不是我們通常說的那種正常,”她勉強地說,“但是,有誰想做正常人呢?你沒有問題,完全沒有問題,甚至比正常人更好,因為你對自己身上出現的問題十分在意,所以你能發現它,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它。”

我點了點頭。她說得有道理,雖然世界上的其他人可能會不同意我們對“解決它”的定義。

小時候,每當我尚未確診的焦慮癥再次變得不堪忍受時,我用逃離現實世界、躲進空玩具箱里的方式來“解決它”。讀高中時,我用獨自遠離人群的方式來“解決它”。在大學里,我用飲食失調的方式來“解決它”,我用對食物攝入的控制來補償我在情緒上的失控。現在,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用藥物、看精神科醫生和行為治療來對它進行控制。為了控制它,我痛苦地承認自己有多么瘋狂。為了控制它,我允許自己在重要的事情發生時,跑去洗手間或鉆進桌子底下躲起來。有時候,為了控制它,我讓它控制我,因為我別無選擇。

有時候,我整整一個星期無法起床。焦慮癥的侵襲依然令我在生活中感到難受和害怕。然而,在經歷了關于“高興死了”的頓悟之后,我認識到了堅持下去的重要性,我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再次快樂起來。(如果你感覺這個句子令人費解,很可能是因為你和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一樣跳過了本書開頭的“作者的話”。把書翻回到前面,把它讀一遍,因為它很重要,你也可能會在那里找到一筆財富。)

這就是為什么我會在鬧鬼的旅館里偷偷溜進別人的浴室,以及為什么我會當一個直接向睡在市政廳里的野貓匯報工作的政治獨裁者。我曾經在擁擠的舞池里開展僵尸毀滅世界的演習,我曾經坐著飛機救生艇降落在海面上,我曾經向眾人籌集足夠的資金去購買一只飛馬珀伽索斯[7]的標本。我瘋狂地快樂著。這不是精神疾病的治療方法……這是一件武器,用來戰勝疾病。這是一種方法,用來奪回你發瘋時被搶走的快樂。

“啊……你沒有發瘋,”我媽又說了一遍,她朝我揮舞著一只濕漉漉的盤子,“別再說你自己瘋了,人們會真的認為你是一個瘋子的。”

她說得沒錯,人們是會這樣認為的。我在手機上用谷歌搜索了“瘋子”這個詞,然后讀出了其中的一條解釋。

瘋子:(名詞)精神錯亂或狂妄愚昧的人。

我媽停頓了一下,凝視著我,最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她在那個解釋里找到了太多我的影子。“嘿,”她說,一邊若有所思地聳了聳肩,一邊轉過身回到水槽前,“也許‘發瘋’并不是一個那么壞的詞。”

我同意。

有時候,發瘋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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