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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修身(8)

評點

曾氏檢查兩個多月的修身,自認為收獲甚微,遂嚴厲告誡自己:做一個改掉毛病的新人,不能做禽獸。他給自己開了一個課程表,共十二項,除“月無忘所能”外,其他皆為天天必做的功課。我們來逐項看看這些課程。

第一門功課:敬。在“敬”字課程中,曾氏安排如此內容:一、衣冠整齊,神情嚴肅;二、無時不存畏懼之意;三、沒有事的時候,不能胡思亂想,心不安寧;四、有事的時候,專心專意辦事,不去想別的;五、每天都要做到神清氣朗,如同初升的朝陽。在《論語》中,孔子多次提到“敬”:“執事敬”、“修己以敬”、“行篤敬”。由此可知,“敬”是孔子所推崇的一種對人對己對事的態度。這種態度的主要表現,為嚴謹、認真、恭肅等。這種態度建筑在內心的“誠意”上,是“誠”的外化,所以朱熹說“敬字工夫乃圣門第一義”。

第二門功課:靜坐。在“靜坐”課程中,曾氏規定得很具體,即每天不拘泥于一個固定的時間,但一定要做到靜坐一會兒。靜坐的目的是為了體驗本性中的仁心恢復。靜坐的姿態應該如同鼎器一樣的厚重穩當,體內各種臟器都歸于正位,整個生命處于凝聚狀態。

第三門功課:早起。古人依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訓導,對于居家過日子,向來都是早睡早起的。所以《朱子家訓》開宗明義就說:“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為什么要早睡早起呢?除開順應天道外,還有節儉一層意義在內,即盡量利用白天的陽光,而不在夜晚點燈廢油。在能源缺乏的古代,日上三竿還在睡覺、深更半夜仍點燈,都屬于浪費一類。

第四門功課:讀書不二。曾氏告誡自己一本書沒讀完,絕對不看其他的書。東翻西翻地閱讀,則徒然是為了別人而活著。每天以讀十頁書為進度。曾氏這種讀書的方式,乍看起來有點拙而慢;不僅讀書,曾氏一生的行事,基本上都是這樣一種拙慢的風格,以至于李鴻章批評他“迂緩”。其實,在許多場合,拙與慢是值得稱道的最佳方式。比如說,為學問打基礎的階段,就必須拙而慢;讀經典,也需要拙而慢;辦大事,前期的調查研究及可行性的討論等等,也宜拙而慢。但是在軍事領域里,拙而慢的風格似乎不可取,故而后來左宗棠老是指責曾氏貽語失機,不是前線領兵打仗的指揮官料子。曾氏自己也承認非帶兵之才。他對兒子說過:“行軍本非余所長,兵貴奇而余太平,兵貴詐而余太直。”

第五門功課:讀史。曾氏在這里回憶了一段往事。丙申(即道光十六年)再次落第后,曾氏離開北京,取道江南回家。湘鄉人易作梅任睢寧知縣,曾氏向易借了百兩銀子。路過南京時,全部用來買書,錢還不夠,又典當衣服。回到家里,曾氏如實稟告父親,并出示所買的《二十三史》。父親沒有責怪他,只是對他說:你借錢買書,我可以想辦法來為你還這個錢,但你一定要用心去全部讀完,這樣才不辜負我。曾氏謹記父親的教導,日夜苦讀,將近一年的時間足不出戶。曾氏把父親的這段教導恭恭敬敬地寫出,借此將讀史與孝敬父親連在一起:今后每天讀十頁史書,如間斷則是對父親不孝。今天,哪家的父母不全力供養兒女讀書,但又有幾個兒女將讀書與孝順連接起來?

第六門功課:謹言。曾氏認為自己在說話這方面的毛病,一是喜歡說話,二是喜歡說顯能的話,三是有時說虛偽話,四是有時說偏激話。故而曾氏要求自己于言語上要謹慎。

第七門功課:養氣。“氣藏丹田”是養氣的重要途徑,這點大家都懂,但“無不可對人言之事”這句話,許多人可能有疑惑:這與養氣有關嗎?有關。孟子說他善于培植自己的浩然之氣。曾氏養氣,其最高目標自然是養的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世上只有正大光明的氣才能浩大。若從這一層來看,就可以理解曾氏說的這句話了:心中無不可對人言之事,不正是胸襟光明正大嗎?

第八門功課:保身。曾氏身體不強壯。其年譜記載:道光二十年六月,曾氏在京師萬順客店“病熱危劇,幾不救”。“病熱”,應該是肺部方面的疾病,很嚴重,差點沒命了。那時他的家眷還未進京,幸虧跟他住在一起的朋友歐陽兆熊悉心照顧,又請吳廷棟為之醫治。這場病一直到九月份才痊愈。家中親人對曾氏的身體很關注。他的父親要他節勞、節欲、節飲食。他將這三節寫在功課表里,視為養生的藥劑。

第九門功課:日知所亡。“日知所亡”與“月無忘所能”均出自《論語》:“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子夏說:每天知道所未知的,每月復習所已能的,就可以說是好學了。顯然,這兩句話說的都是有關求學方面的事。在“日知所亡”功課里,曾氏決定每天的日記增加“茶余偶談”一項,也就是記平時與師友談話中值得記下來的內容。

第十門功課:月無忘所能。曾氏給自己安排每一個月要寫幾篇詩文的任務,借此來檢驗儲存的道理多與少,所養的氣旺盛不旺盛,不能一味縱容自己偷懶取巧。

第十一門功課:作字。每天吃過早飯后寫半個時辰的字,平時給人題字贈詩文,也當作練字來對待。每天的事情當天做好,不能拖延推移,否則堆積越多越難清理。曾氏是晚清著名書法家,其字剛健陡峭、古拙耐看,應是如此每天半個時辰苦練出來的。

第十二門功課:夜不出門。曾氏痛感夜晚出門既耽擱功課又勞損精神,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故而要自己堅決戒掉喜歡與人在夜間聚會的毛病。曾氏將此事列入功課之中,可見他對此事的重視程度。現代人借助先進的照明技術和便捷的交通工具,熱衷于夜生活,有的人干脆白天睡覺,夜晚則通宵達旦地吃喝玩樂。這種晨昏顛倒的生活方式對身體極為不利。

欲強行見朋友之妾

原文

早起,讀《易·系》二章。

飯后出,拜客一天,日旰方歸。友人納姬,欲強之見,狎褻大不敬。在岱云處,言太諧戲。車中有游思。

晚飯后,靜坐半時,讀史十葉,記《茶余偶談》二則,記本日事。(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評點

有朋友新娶小妾,大概年輕漂亮,曾氏很想看一看。究竟看沒看到,日記中沒有說。從一“強”字來看,曾氏此心強烈。聯系到本月十六日日記中所寫的“談次聞色而心艷羨,真禽獸矣”,可知曾氏也好色。我們從收錄在曾氏詩文集中的《挽伎春燕》(未免有情,對酒綠燈紅,一別竟傷春去了;似曾相識,悵梁空泥落,何時重見燕歸來)、《挽伎大姑》(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處消魂)中亦可看出曾氏也曾出入過風月場所,流連于歌舞管弦。

其實,曾氏和我們普通人一樣,他就是一個凡夫俗子。但曾氏又不是一個完全的凡夫俗子:一則他敢于將這些凡俗之欲念寫進日記,讓圈內的朋友們傳閱;二則他不滿意自己的這些想法和行為,希望能改掉。

熱愛批評立即改過

原文

晏起,可恨。

讀史,恐本夜有事耽擱,至午初方畢。何子貞作祖父母壽文,讀之甚愜心。而以后半敘次不甚似祖大人氣象,意欲自加潤色,良久,乃修飾妥當。持稿示蕙西,蕙西責予曰:“子孫孝思,曾不系乎此,此世俗所謂尊其親者也。君不宜以此逐逐,徒浪費耳。且君只擬作一副壽屏,既請子序撰文,不宜復商之子貞;子貞作文,君亦不得贊一詞,節次差繆,總為俗見所蔽,遂致小事都迷。”聞言悚然,回看子序文,良深遠絕俗,益信聞譽言則氣易驕,聞箴言則心易虛,良友夾持可少乎哉?因定計辦屏兩架,以文吾過。

飯后,走琉璃廠買紙。與岱云同至海秋處,因渠不得京察代,故往慰籍。語太激厲,又議人短,每日總是口過多,何以不改?歸,岱云在寓,久談,三更始散。留客貪談,心不靜也。記《茶余偶談》二則。(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評點

曾氏想做一架壽屏為祖父母祝壽,借以表達孝思。他先請同年吳嘉賓寫壽文,后又請名士何紹基寫壽文,兩人都寫出來了。曾氏讀何文,覺得有些地方不滿意,便自己動筆來作修改。他將修改后的何文給邵懿辰看。邵懿辰當面批評他,說這件事辦得不太好。首先是錯在根本不需要做壽屏。世俗看重有形,其實子孫的孝思重在心而不重在行,做壽屏徒浪費而已。況且你只是做一架壽屏,不應去請兩個人寫壽文。再者,也不應當擅自改動何紹基的文章。接二連三的差錯,都是因為受了世俗的蒙蔽,以至于這樣的小事都把你弄糊涂了。

曾氏聽了這番話后很震動,回過頭來再看吳嘉賓的壽文,的確寫得不同一般。他由此而想到,這些日子來贊譽的話聽得太多,心里不免浮生驕氣,而聽到這種批評后,才會看出自己的不足。良友的批評監督真的是不可缺少啊!他立即決定置辦兩架壽屏,把吳、何兩人的壽文都用上,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曾氏這種聞過則喜且立即改正的作風,歷來為人們所推崇。可惜,世風不古,現在是直截了當的批評者不多見,從善如流者更少。

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

原文

早起,讀《易·系》十葉。

飯后,午初至會館,便拜客半日。至岱云處,留晚飯。同至蕭漢溪前輩寓。座間,勸予寫折子。實忠告之言,而我聽之藐藐,意謂我別有所謂工夫也。細思我何嘗用工夫,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既不能從身心上切實致力,則當作考差工夫,冀博堂上之一歡,兩不自力,而猶內有矜氣,可愧可丑!與漢溪、可亭、岱云同至江小帆同年處。江服闋,初至也。

二更盡,歸。寒月清極,好光陰蕩過,可惜!讀史十葉。記《茶余偶談》一則。(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評點

筆者讀曾氏日記,有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每日里的應酬太多,而這些應酬又主要體現在彼此間的走訪上:他去看別人,別人來看他,寶貴的時光大半部分被這類活動給耗費了。就拿今天來說吧。他到會館去看別人,用去了半天。再到陳源兗家,在陳家吃晚飯。飯后再一起去蕭漢溪家。從蕭家出來,又去看望江小帆。這一天走了四個地方,到家已是深夜十一點了。仰望夜空中那一輪滿月,清寒銀輝,灑滿京師,他心里禁不住嘆息:大好光陰就這么隨隨便便地打發,真正太可惜了!

然則,曾氏不這樣做行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曾氏首先是一個京官,是京師官場中的人,拜訪、接待是場面上人一天的主要功課。若這個功課做不好,曾氏的主業就沒辦好,他在官場上就立不住腳。又不誤主業,又不誤修身治學,這才是曾氏所要努力尋求的平衡點。曾氏的價值就在這里:他找到了很好的平衡點。他雖然在譴責自己“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但實際上他并非“一事未作”。他非常重視蕭漢溪勸他寫折子應差一事就是證明。隔年五月,他順利通過考試,放四川鄉試正主考。他的仕途從此節節攀升。

精神易乏如五十歲人

原文

晏起。昨夜寢不成寐,思又虛度一歲。一事未作,志不立,過不改。精神易乏,如五十歲人,良可恨也。何以為人?何以為子?又思有應了事數件,一諾愆期許久,思之悚然汗下,展轉不寐。

起,看昨日《茶余偶談》,有未安,因易之。巳刻,讀史十葉。唐先生來,道真儒貴有心得。旋圍棋一局。寫應酬字二紙。料理公私數目至晚。至蕙西處,同看張文端《南巡扈從日記》。

歸,記本日事。記《茶余偶談》一則。(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評點

日記中有兩點引起筆者的重視。一是曾氏說自己精神容易疲勞乏力,如同五十歲的人一樣,他為此恨自己。曾氏此時才三十二歲,就有如此感覺,可見曾氏身體不強壯,氣血不旺盛,但曾氏后來做了許多事,尤其是組建軍隊歷盡艱難,此事非同一般。

曾氏說過精神如同井里的水,越汲越有,又說世上的事有一半是有所激有所逼而成的,看來這些話是他的自身體驗。

二是日記中說“唐先生來”。唐先生即唐鑒。唐鑒來訪這樣的事在曾氏日記中多次出現。唐鑒此時官居光祿寺正卿,正三品大員,又高齡六十五歲。他常常親臨曾宅,這固然說明他與曾氏關系親密,同時也給我們傳遞一個信息,即那時的官場也并非就是一色的等級森嚴:愛才惜才的高級官員,也能放下身段,禮賢下士。今天,我們能看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員,多次下訪比他小三十多歲、官階低一大截的小青年嗎?

天下事皆須沉潛為之

原文

晏起。改詩三句。寫絹。飯后,攜交田敬堂。走雨三處,為云陔托銷假事。旋至子序處,不晤。便過子貞,見其作字,真學養兼到。天下事皆須沉潛為之,乃有所成,道藝一也。子敬留圍棋一局。嬉戲游蕩,漫不知懼,適成為無忌憚之小人而已矣。便過岱云,久談,語多不怍。

歸,留客晚飯。樹堂來,談及日來工夫甚疏,待明年元旦蕩滌更新。渠深自慚,予則更無地自容矣。邵蕙西來,三人暢談。祭灶后,因共小酌。予言有夸誕處,一日間總是屢犯欺字耳!

客去,讀史十葉。記《茶余偶談》一則,勉強湊,無心得。(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評點

曾氏在何家見何紹基寫字,感受到何之學問修養兼備的神情,從中領悟到一個道理:天下的事情都必須要沉下心來潛入其中才能有所成就,探索天地大道之事與從事一藝一技之事,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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