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雷奧爾1

六樓左邊的那套兩居室的老房客是烏卡德太太，她長年孤身住在那兒。戰前她在紙盒廠做工。紙盒廠主要生產包裝藝術書籍的硬紙殼，外層是綢面、皮革面或仿麂皮織物，上面有冷壓書名，還生產文件夾、廣告陳列盒、辦公室裝飾品、帝國時代式樣深紅色或綠色燙金細線的帆布文件架、各種花式盒子——手套盒、煙盒、巧克力盒、水果點心盒——盒子上印有裝飾圖案。1934年，巴特爾布思出國旅行之前，向她訂購了五百個完全一樣規格的黑色紙盒：長二十厘米，寬十二厘米，高八厘米，用來放置溫克勒制作的拼圖板。每次溫克勒放進拼圖板后系上一根深色綢帶，再用蠟封好，附帶一個印著縮寫字母P.B.和編號的橢圓形標簽。

戰爭期間，紙盒廠缺少質量合格的原材料，不得不停產關門。烏卡德太太生活十分艱難，后來在泰爾納大街一家大五金行找到了工作。她似乎很喜歡這份工作，一直干到1945年法國解放。紙盒廠重新開工后請她再回廠復工，可是她沒有回去。

70年代初，她退休了，搬到了在蒙塔基附近買下的那座小屋里，過著深居簡出的平靜生活，每年給來信問候的克雷斯比小姐回一次信。

隨后搬到這套兩居室的房客是雷奧爾夫婦。當時他們還很年輕，有一個三歲的男孩。他們在搬來幾個月后，在門房的玻璃門上貼了一張結婚啟事。諾謝爾太太在全公寓樓里搞了一次湊份子活動，準備為他們買一件禮物，可是她只收到了四十一法郎。

雷奧爾一家都在他們的餐廳里，剛剛吃完晚飯。桌上有一瓶巴氏殺菌啤酒，一塊吃剩的薩瓦蛋糕，上面還插著一把刀，一只雕花水晶高腳盤，里面裝著經過搭配的李子干、杏仁、榛子、葡萄干、無花果干和椰棗。

年輕女子——雷奧爾的妻子站在路易十三式碗柜旁，正踮著腳拿放在上層的一只彩陶盤，盤子上有浪漫風格的風景畫：一大片草原，周邊有木柵圍住，草地中央有一片深色杉樹林，盈盈小溪匯成湖泊；從遠處望去有一座帶陽臺的小樓，平截的屋頂上停著一只鸛。

年輕男子——雷奧爾穿著一件花點子毛衣。他一面看著左手拿的掛表，一面給美國厄爾利式大擺鐘上弦。鐘上有一組黑人樂隊雕像：十幾名樂師戴著禮帽，穿著禮服，系著蝴蝶結領帶，正在演奏各種管樂器、班卓琴，還有玩沙狐球。

墻上裱的是黃麻布墻紙。沒有掛油畫，連復制品也沒有，甚至沒有一幅郵局送的掛歷。男孩——現在已經八歲——趴在細草編織的地毯上。他戴著一頂紅色鴨舌皮帽，在玩一只嗡嗡響的小陀螺。陀螺上畫著小鳥，陀螺旋轉時這些鳥就像在展翅飛翔。他身旁放著一本連環畫報，上面畫著一個戴假發的年輕人，身穿白條藍毛衣，騎著一頭毛驢。毛驢嘴里冒出一個帶字的泡泡——這是一頭會說話的毛驢——它說：“誰騎毛驢誰就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