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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班加羅爾學習

我第一次開始羨慕大學里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們有飽學之士給他們的指點;那些教授窮其畢生的精力在各個知識領域內進行研究,他們迫切希望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積累的寶貴財富傳授給學生。

1896年冬天,我剛滿二十二歲,我突然有了強烈的求知欲望,開始感到自己在許多重要的思想領域甚至缺乏最起碼的知識。我有很大的詞匯量,也很喜歡語言,很喜歡寫文章時把字句用在恰當地方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把錢幣投進投幣口。我發現自己能使用大量的詞語,但卻不能準確地解釋它們的意思。我不敢用它們,害怕用錯了。我離開英國以前,我的一位朋友說:“基督福音是倫理的最高準則。”這話聽起來很不錯,但倫理是什么?我在哈羅公學或是在桑赫斯特軍校時,從來沒有人向我提起過這個詞。從上下文看,我想它的意思應該是“公學精神”“公平比賽”“團結精神”“行為端正”“愛國精神”等諸如此類的準則。后來有人告訴我,倫理涉及的不僅僅是你該做什么樣的事情,而且解釋為什么該做那些事。他還告訴我,有許許多多的書是專門寫這個主題的。我很愿意花兩英鎊請人給我做一個小時或一個半小時的倫理講座,給我講講倫理的范疇、倫理學的主要分支和倫理所涉及的主要問題。我想了解這門學問中有哪些是有爭議的問題,誰是倫理學界的最高權威,倫理學方面有哪些經典著作,但是,在班加羅爾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會因為感情或者金錢而教我倫理學。對于軍事戰術,我很精通;對于政治,我也有自己的觀點;但倫理學的概要對我來說還是一件新奇事,在班加羅爾當地無法學到。

這只是當時開始在我的頭腦中不斷打轉的十幾個諸如此類念頭的其中之一。我當然知道,大學里十九至二十歲的學生們整天都被灌輸這些知識,他們能用很難的問題窘住你,或者給你一些使人莫名其妙的答案。我們對大學生們的自視清高向來不屑一顧,因為我們覺得他們只是死啃書本,而我們則在領兵打仗、保衛國家。雖然有時候我憎恨他們中的一些人似乎擁有的滿腹經綸,但現在我十分希望找到一位能勝任的老師來教我,希望我每天能有一小時左右的時間向他請教。

后來有人在說話時用了“蘇格拉底方法”這個短語。什么是蘇格拉底方法呢?它看起來好像就是用一些棘手的問題與朋友爭論,最后問得他暈頭轉向、黔驢技窮。那么蘇格拉底是誰呢?他是一個善辯的希臘人,有一個愛嘮叨的老婆,因為他令某些人討厭,最后被迫自殺。不過,他無疑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在飽學之士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我想知道蘇格拉底的故事,為什么他能流芳百世呢?是什么原因讓當時的一個政府僅僅因為他的言論而判他死罪呢?他的言論肯定給雅典行政長官的命運或這位能言善辯的教授自己的命運帶來了無比巨大的壓力,這種敵意不會是因為小事而引起的。很明顯,很久以前蘇格拉底就發表了具有爆炸性的言論。知識炸藥!道德炸彈!但是在女王的軍人手冊里卻完全沒有涉及這些!

還有歷史。我上學時就喜歡歷史,但我們當時學到的只是枯燥的、干巴巴的縮減版,如《學生版休謨》[84]。有一次,我們的假期作業是讀一百頁《學生版休謨》,不承想到的是,我還沒有回學校,我父親就要檢查我的讀書情況。我看的那部分是查理一世時期的歷史,他問了一個關于“大抗議書[85]”的問題。對此,我知道什么呢?我說,最后國會打敗了國王,砍了他的腦袋。在我看來,這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大的抗議了,但是這樣的回答不行。我父親說:“這里講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國會問題,它影響了我們憲法史的整個結構,你講的雖然已經接近重點,但是你絲毫也沒有領會這個事件有多么的復雜。”我對他的顧慮大惑不解,我當時根本看不出這有什么了不起。現在我想更多地了解這段歷史。

因此,我決定閱讀歷史、哲學、經濟學等類的書籍。我寫信給我母親,問她要這些相關主題中我所聽說過的書籍,她欣然應允,于是每個月我都能收到一大包我認為是自己必須要閱讀的書籍。在歷史方面,我決定從吉本[86]開始入手。有人告訴過我,我的父親很喜歡讀吉本的書,他能把吉本的書背下來,吉本的書對我父親的演講風格和寫作風格影響很大。所以,我就開始讀迪安·米爾曼版的八卷本——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我很快就被書中的故事和寫作風格征服了。印度的白天陽光炙人,上午我們從馬廄里出來,一直到夜晚時分才是打馬球的時間。中間這段時間,我一直如饑似渴地讀著吉本的書。我從一章看到另一章,并在其中得到了無窮的樂趣。在書頁的空白處,我匆匆記下自己的觀點。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是作者狂熱的支持者,我極其反對狂妄自大的編輯對他的輕視。我并沒有因為編輯在書里做了不恰當的注腳而不相信吉本,相反,迪安的道歉和推諉竟激起我的憤怒。我非常喜歡《羅馬帝國衰亡史》這本書。讀完這本書以后,我便開始讀吉本的自傳,幸運的是,他的自傳是和《羅馬帝國衰亡史》裝訂在一起的。當我讀到他在自傳中提及他保姆的那一段話:“如果有人會為我活著而感到高興,我相信這樣的人應該是有的,那么他們就應該感謝這位可親可敬的優秀女士。”讀到這里,我就想起埃弗雷斯特太太,這句話可以作為她的墓志銘。

讀了吉本,我又開始讀麥考利。我曾背過《古羅馬謠曲集》,很是喜歡。當然,我知道他寫過一部關于歷史的書,但是我一頁也沒有讀過。現在我開始讀他寫的歷史,并且全力以赴。我想起埃弗雷斯特太太的姐夫,那位老牢頭,他有一套麥考利寫的歷史著作,他甚至會把副刊上的連載都裝訂在一起。他對這本書敬若神明。我覺得麥考利寫的東西都是福音,所以當我讀到他對馬爾伯勒大公爵的嚴苛評價時,感到很傷心。當時我的身邊沒有人能夠告訴我,這位歷史學家雖然文采飛揚,但卻剛愎自用,是一個大文痞;他喜歡故事,而不喜歡真相,總是根據其文章的需要歪曲事實,隨意污蔑或贊美偉人。他褻瀆了我對他的信任,也辜負了我的老朋友——老牢頭的那份淳樸的虔誠。對此,我一直耿耿于懷。不過,我也必須承認,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從他身上確實也獲益匪淺。

我不但喜歡讀他寫的歷史著作,而且著迷于他的散文。從他的散文中,我了解了查塔姆、弗里德里希大帝、紐金特勛爵對漢普頓的紀念,克萊武、沃倫·黑斯廷斯、巴雷爾、騷塞的社會觀等,最重要的是,我還讀過他寫的充滿暴戾之氣的文學杰作——羅勃特·蒙哥馬利先生的詩歌。

從11月到次年5月,每天我都要讀四五個小時的歷史和哲學著作。我拜讀了柏拉圖的《理想國》,看來他和蘇格拉底一樣都主張實用。還拜讀了韋爾登博士編校的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叔本華的《悲劇的誕生》、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以及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另外,我還會讀一些其他名氣不那么大的書。這是一種新奇的教育方式。首先,我如饑似渴地讀書,而且接受能力相當強,我拿到什么書就看什么書。其次,沒有人告訴我,“這本書不可以相信”、“你應該讀一讀某人對這個問題的解答,兩者結合才能發現問題的要點”,或者“有一本書對那個學科講解得更加透徹”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我第一次開始羨慕大學里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們有飽學之士給他們的指點;那些教授窮其畢生的精力在各個知識領域內進行研究,他們迫切希望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積累的寶貴財富傳授給學生。但是現在我看到許多大學生虛度年華,沒有抓住轉瞬即逝的寶貴機會,我又可憐這些大學生。畢竟,人生必須在思與行之間做出選擇,沒有工作也就沒有玩樂。

當我把自己幻想成蘇格拉底,構筑自己的理想國時,我想對富裕家庭的市民孩子的教育進行一次重大的改革。當他們十六七歲時,應該開始學一門手藝,干有益健康的手工活,業余時間則閱讀大量的詩歌,唱歌、跳舞,進行體育鍛煉,把精力都花在有益的事情上,只有到他們真正渴求知識、渴望了解事物時,我才會讓他們去上大學。上大學是一種獎勵、一種令人垂涎的權益,只能給予那些在工廠、田野里能真正體現其價值的人,以及那些具有卓越的素質和執著的求知熱情的人。不過,這種設想一定會打亂很多事情,也會引起混亂,也許最終也會給我帶來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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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隨后的兩年時間里,我博覽群書,開始想到關于宗教的問題。到目前為止,我都是忠實地接受一切灌輸給我的宗教教育,即使在假期里,我每周也要去一次教堂。在哈羅公學讀書時,除了每天早晚要做禱告以外,每個星期天還要做三次禮拜。參加這些宗教儀式很好,那些年我積累了不少宗教禮儀知識,終身受用不盡。在婚禮、洗禮和葬禮上,我都積累了不少宗教禮儀知識,但我從未仔細檢查過我自己到底已經積累了多少這方面的知識,或許我會發現我的知識還不夠用。但是,在我快樂的青年時代,我常常是不到星期天就去教堂做禮拜。在軍隊里,我們定期列隊進教堂,有時我帶領信仰天主教的士兵去教堂,有時帶領信仰新教的士兵去教堂。在英國軍隊里,宗教信仰不同的官兵能夠相互容忍,大家對宗教信仰的差別幾乎毫不在乎,誰也不會因為他所信仰的宗教而受到任何束縛或歧視,每個人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在印度,上百個神靈被畢恭畢敬地供奉在皇家神殿里。在軍團里,我們有時候會爭論類似這樣的問題——“今生結束之后我們還有來生嗎?”“我們曾經有過前世嗎?”“我們死后還會相互記得、相互見面嗎?還是像佛教徒一樣又開始另一個輪回呢?”“是否有高智慧的人在管理著這個世界?或者說世事就是自己向前推進的呢?”大家一致認為,只要你光明磊落地生活,盡力盡責,對朋友真誠,對弱者和窮人友善,那么信什么或者不信什么都不重要,一切都會好的。我想,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健康心理宗教”。

一些高級軍官也談論基督教對婦女的影響(“它使她們循規蹈矩”),也談論其對下層社會的普遍意義(“現在沒有什么可以讓他們在這里過上好日子,但想到死后會有好日子,能使他們更滿足”)。基督教似乎還有利于整肅軍紀,尤其是英國圣公會,它使軍人想得到別人的尊重,保持儀表的威嚴,從而避免了許多丑聞。從這一點來看,宗教儀式并不重要,因為這些儀式只是被譯成不同語言的同一種戒律,以迎合不同的民族與性格。不過,不管哪一種宗教,講得太多都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在當地人中,宗教狂熱是極其危險的,會導致謀殺、兵變或叛亂。我想,這就是當時的宗教氛圍。

這時我開始大量閱讀書籍,這些書對我在哈羅公學里所受到的宗教教育提出了挑戰。第一本是溫武德·里德寫的《人類的殉難》,這是布拉巴宗上校最喜歡的一本書,這本書他讀過好多遍,把它視作一種圣經。事實上,這本書簡明扼要地對人類的歷史作了恰如其分的概述,尖銳地剖析了各種宗教中的神秘觀念。但這本書最終得出的結論卻令人沮喪——我們會像蠟燭一樣被燃盡。這個結論讓我震驚,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后來我發現吉本也明顯持有相同的觀點。這一年冬天,我讀了兩本書——萊基先生的《理性主義的崛起和影響》與《歐洲道德史》,終于使我形成了一種世俗觀。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一想起以前那些校長和牧師向我灌輸了如此多的謬論,就十分憤怒,因為當時年輕的我把他們視作我的指導者。當然,如果我上過大學,那么聚集在大學里的著名教授和神學家們就會幫助我解決這些疑難問題。無論如何,他們至少會讓我看一些有說服力的、持相反觀點的書。有一段時間,我曾對宗教非常反感,如果這段時間延續下來的話,我也許就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家伙。后來的幾年里,我在戰場上一直頻繁地面對危險,這使我的反宗教情緒平靜了下來。我發現,無論我怎么想、怎么爭辯,在面臨敵人的炮火時,我還是會毫不遲疑地祈求上帝保佑。如果我能平安回家,我總是發自內心地感謝上帝,甚至在一些小事情上我也祈求上帝保佑。這幾年,實際上我這一生中,我都如愿以償了。這種做法似乎非常自然,與反對這種做法的理論一樣有說服力、一樣真實。此外,這種祈求上帝保佑的做法能使人的內心得到安慰,而反對這種做法的理論卻沒有多少作用。所以,我總是跟著我的感覺走,并不十分介意行動與思想的沖突。

讓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讀名人語錄是一件好事。巴特萊特的《常用語錄》是一本極好的書,我曾用心拜讀過。當這些語錄被深深地印在腦子里以后,你的靈感就會被激發,會想去閱讀這些作者所寫的書或想看更多的書。在這本書或其他類似的書里,我曾讀到過一句似乎特別自相矛盾的法語格言:“內心情感是有其理由的,但它卻不明白這個理由是什么。”在我看來,放棄內心而追求理智是十分愚蠢的,事實上,我看不出為什么我不可以兩者都兼顧。我并不擔心思想和信仰相互矛盾,讓大腦盡其所能對思想和邏輯進行探究似乎是一件好事,但同時讓心靈去祈禱上帝的保佑也是一件好事,如果真的應驗了不妨心存感激。我不認為賦予我們思想、同時也賦予我們靈魂的至高無上的造物主如果看到兩者并不總是那么協調一致時會感覺受到冒犯,畢竟,他肯定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預見到了這一點,當然能理解這一點。

因此,當我看到我們的一些主教和牧師千方百計想把《圣經》中的故事和現代科學與歷史知識調和起來時,我常常感到十分驚訝。他們為什么要把它們調和起來呢?當你收到一封信,信的內容讓你心情愉悅,讓你靈魂充實,信中承諾你在一個充滿機會和同情心的世界里,將和你所愛的人重聚時,你又何必要為那個在途中被弄臟的信封的形狀或顏色而擔心呢?又何必擔心信封上是否及時蓋上了郵戳,郵戳上的日期是否正確呢?這些事情也許令人費解,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的內容以及你從中得到的好處。如果你仔細推理,就會得出十分明確的結論,那就是:“奇跡是不可能出現的。人的證詞很可能是錯誤的,但自然規律是不可違背的。”與此同時,當讀到耶穌在加利利的迦南[87]是如何把水變成葡萄酒、如何在湖面上行走、如何死而復生時,你就會感到歡欣鼓舞。人腦無法理解無限,但數學的發現卻使無限變得相當容易。那種認為除了我們能理解的東西之外沒有什么是正確的想法是愚蠢的,那種認為人腦無法調和的思想會相互毀滅的想法則更愚蠢。當然,有人說世界上有億萬個宇宙在漫無目的地運動,沒有什么比這種說法更令我們的思想和感情難以接受的了。所以,我很早就養成了一個習慣:相信我想相信的任何東西,與此同時,讓理智不受約束地去接受它所能探索到的一切。

我的幾個堂兄有幸上過大學,他們經常取笑我說,除了我們的思想,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整個世界只是一個夢,所有的現象都是虛幻的。每個人都在創造自己的世界,你的想象力越強,你所創造出來的世界就越精彩;當你停止了夢想時,世界也就不復存在了。玩這些有趣的思想雜技倒是挺有意思的,雖然沒有害處,但也沒有一點用處。我在此告誡年輕的讀者,只需要把它們當作一種游戲就可以了,玄學家們有最后的話語權,激起你去對他們荒謬的主張進行反駁。

我經常依賴自己多年前就得出的觀點。我們抬頭仰望天空,看見了太陽,看得我們眼睛發花,我們的感官記住了這個現象。太陽光芒四射地掛在天空,顯然只能和我們的感官一樣真實。幸運的是,除了我們身體的感覺器官之外,還有一種方法能證明太陽的真實性,這就是數學。天文學家可以不用感覺器官,只靠一系列數學分析就能計算出什么時候會出現日食;他們通過純粹的推理就可以預告某一天太陽上會出現一塊黑斑。到時你去看,你的視覺器官就會告訴你,他們的計算是正確的。這樣,龐大的數學運算過程所得到的證據進一步證明了你的感官所得到的證據,兩者毫不相干。我們用兩種不同的方法分別證明了太陽的真實性,就像我們獲得了一種在軍事地圖上被叫作“交叉方位”的東西。我一個相信形而上學的朋友說,天文學家的計算所需要的數據最初一定是通過感官得到的,我說“不”,這些數據可以由放在陽光下的自動計算器算出來,在任何階段都無需人類的感官,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如果這些朋友還要堅持說,這些計算結果是別人告訴我們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我們的耳朵起了作用,我就會回答,數學的推理過程有其自身的真實性和價值,一旦被發現就形成了一個新的獨立因素。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想重申一下我的觀點:太陽是真實的,而且是熱的,跟地獄一樣熱;如果玄學家們對此表示懷疑,那么他們應該自己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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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初次在印度馬球場上的露面是很有戲劇性的。我們到印度才六個星期,在海德拉巴[88]就舉行了戈爾孔達杯馬球錦標賽。尼扎姆[89]領地的首府和附近英國駐軍——駐扎在五英里外西昆德拉巴的宿營地,共有六七支馬球隊,其中包括剛剛在班加羅爾被我們接替下來的第十九輕騎兵團。在第四和第十九輕騎兵團的士兵之間存在著敵意,據說起因是三十年前,有一次第十九輕騎兵團接替第四輕騎兵團駐防任務時,有一個二等兵對第四輕騎兵團的營房狀況說了一些不敬的評論。雖然當時的當事人沒有一個還在團里,但團里的士兵都了解這件事,對此仍耿耿于懷,就好像這件事是一個月以前才發生似的。不過,這種敵意并沒有擴展到軍官層面,我們在第十九輕騎兵團的軍官食堂受到了周到又盛情的款待。我被安排住在一位名叫切特伍德的年輕上尉家里,他現在是印度戰區的總司令。除了其他幾支駐軍的馬球隊之外,我們的對手還有兩支難以對付的印度馬球隊:首相隊和著名的戈爾孔達旅代表隊,即尼扎姆的保鏢隊。在印度南部,戈爾孔達旅代表隊被公認為當地最佳的馬球隊,這支馬球隊曾與印度北部兩支最強的馬球隊——伯蒂亞拉隊和焦特布爾隊進行過多次比賽,總是不相上下。戈爾孔達隊非常富裕,擁有很多馬,隊員個個精通馬術和打馬球的技巧,這是當時年輕的印度軍官和英國軍官共同的理想。

我們有了從浦那輕騎兵團買到的馬群作為補充,在德干高原[90]上長途跋涉時就躍躍欲試,決心大干一場。我們的主人,第十九輕騎兵團展開雙臂歡迎我們的到來,并非常委婉地告訴我們,抽簽時我們很不幸地抽到了第一輪就和戈爾孔達隊對陣。他們真心實意地說,我們才到印度不久,第一場比賽就遇上一支鐵定會贏得這次錦標賽的對手,運氣真是不好。

那天早晨,我們觀看了整個駐軍部隊的閱兵式。英國部隊、印度正規部隊和尼扎姆部隊排成縱隊從我們面前走過,場面非常壯觀,好像是軍事要人在檢閱似的。最后出場的是二十頭大象拖著一門門縱列的巨型大炮。當時的慣例是,閱兵式上的大象在行進中要舉起它們的象鼻作為敬禮,它們的動作做得非常精準。后來大象敬禮的儀式被取消了,因為普通老百姓看到會竊笑,大象的尊嚴和管象人的尊嚴都會受到傷害。再后來,大象拖炮的儀式也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拖拉機拖著體積更大的、殺傷力更強的大炮。文明進步了,但我卻懷念那些大象和它們的敬禮。

下午舉行馬球比賽,在海德拉巴舉行的馬球錦標賽場面非常壯觀。整個球場都被印度各階層的觀眾包圍得嚴嚴實實,他們全神貫注地觀看比賽。帳篷里和有涼棚的看臺上坐滿了英國觀眾以及印度德干高原上的印度上流社會的人,大家都認為我們隊很快會在這場比賽中輸掉。我們的對手動作輕盈、速度快,比賽的前幾分鐘就連進三球,而我們則一個球也沒進。當時我們幾乎已經持有和大家一樣的看法了。詳細的情況就不多說了,雖然重要,但這一切隨著比賽的進行和比賽中更大事件的發生很快就被抹去了。最后,在觀眾激動的歡呼聲中,我們隊竟以九比三擊敗了戈爾孔達隊。在后來的幾天中,我們又輕松地擊敗了其他對手,創造了剛到印度五十天就獲得頂級錦標賽冠軍的紀錄,此后這一紀錄就未曾被打破過。

讀者可以想象,我們為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任務花費了多少精力,無論如何,大家都認為我們要完成這個任務需要花幾年的時間。

1897年最熱的季節到來之際,軍中通告說有一定比例的軍官可以享受回英國三個月的休假,因為大家都是剛到這里不久,所以很少有人想要回去。我覺得這種機會浪費了實在太可惜,因此我自告奮勇請求填補這個空缺。5月底,我從孟買出發,在極度炎熱、惡劣的天氣中,伴著可怕的暈船癥,乘船回英國。當我再一次能坐起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航行穿越了三分之二個印度洋了。不久我結識了一位朋友,他是一個又高又瘦的上校,當時在印度負責步槍射擊訓練,他的名字叫伊恩·漢密爾頓。他向我指出迄今為止我一直忽略的一件事,那就是希臘和土耳其之間出現的緊張關系。事實上,這兩國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上校是一個浪漫主義者,他支持希臘人,希望能為他們盡點力。而我生來就是個保守派,所以我支持土耳其人,我想我可以以一個戰地記者的身份,跟隨他們的軍隊一起戰斗。我也認為他們肯定會打敗希臘人,因為從人數上看,土耳其士兵比希臘士兵至少多五倍,而且土耳其的武器裝備也比希臘強得多。上校聽了以后真的很痛苦,所以我就聲明說我并不會真的參加戰斗,只是去看熱鬧,報道一下新聞。當我們到達塞得港[91]時,我們獲悉希臘人已經戰敗了。希臘人已十分明智并迅速地逃離了這場不公平的爭斗,而列強正在努力用外交手段保護希臘人,使其免遭毀滅。所以我沒有去色雷斯[92]的戰場,而是在意大利待了兩個星期,爬了維蘇威火山,看了龐貝城,最重要的是游覽了羅馬。我又一次重讀了吉本描寫其晚年第一次游覽這座永恒之城時心情的語句,雖然我沒有他那樣的博學,但我還是懷著崇敬的心情尋覓他的足跡。

這次游覽成為我回倫敦享受那里愉快時光前的一段構思得十分巧妙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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