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真神了?!币粋€來看相算命的恭恭敬敬的抱拳拱手深施一禮,對金點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金點在一張遮擋起的紙板上寫著東西,他擋的嚴嚴實實的,誰也看不見。他寫完就問人家父母是否健在,并說自己把答案寫在了紙上,來相面的答出后,金點反轉紙板上面果然寫著如出一轍的答案。幾次之后屢試不爽,這讓圍觀等待的人們不忍離去,直呼那金點是個活神仙。
金點故弄玄虛的指點了一番,前面幾人沒有一人掏三毛的,有個囊中羞澀還拿了五毛,剩下的皆是給了全掛一塊大洋的相錢,最早的那三人自然不用說,紛紛一元卦金。小六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煩,想走但想起金點剛才的那番話和意味深長的目光,腳下便有些遲疑。
最終輪到孟小六了,金點上下打量著他,捋這那三縷長髯,好似看不透小六,猛然間大叫一聲,臉色變得煞白,轉身就要走。這小六哪里能放得過他,忙一把拉住他道:“怎么了?你話還沒說清楚,不能走。軟刀子殺人不見血,話可不能說半截?!?
“算不算由我,我怎么就不能走了?!苯瘘c慌張地說道。這般表現出乎圍觀眾人的預料,大家皆是不明所以,小六更是提心吊膽,到底怎么了,竟然連算都不愿意給自己算。
孟小六并不放手:“嘛呢,嘛呢。你讓我留下的,也說了不準不算不能不相,一元卦金。”
“可我已經相過五個了。”那金點的樣子很著急,感覺都快哭了一樣。眾人紛紛嚷嚷,說什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金點躊躇良久才伸出手來道:“把你帶出門去的幾塊兒大洋都給我,我說完你聽就聽,不聽不能跟我急眼,也不能把錢要回去。另外我說、說完了那就是說完了,不能追問。大家既然都讓我說,就給我做個證?!?
眾人紛紛稱好,金點對孟小六道:“你可答應?”
“行,可我沒幾塊大洋了?!毙×溃墙瘘c掐指算道:“你中午吃的夠好的,買書也花了不少。有多少你給多少,我給你說完便走?!?
小六把身上藏著的和手里攥著的一塊多大洋全部塞到了金點手里,金點道:“你爹是干什么的?”
“您不給我算?”
“事情太復雜,鄙人實在算不出來,不過最近你爹可發跡了,這點我看出來了?!苯瘘c道:“令尊令堂多大了?”
“家父四十,母三十有一?!?
“嗯,我算算,令尊以前是做體力活的。近來令尊三大運的中年運勢到了,連帶著你也發了濟。你倒是也爭氣,掌柜的器重你,可你也是從破局開始才得到賞識的。若是令尊運勢依舊,這還好說,可如今看來略顯頹勢,只怕會導致你的運勢也發生一些改變。
你最近一定要注意,盡量別天黑出門,否則輕者傷重者亡,此難只有你自己能渡,在下愛莫能助,總之好自為之吧?!闭f完金點收了家伙事兒,帶著小六和眾人的卦金揚長而去,只留下圍觀眾人連連咋舌,感嘆這是個神人,也有好心人叮囑小六別不把這當回事。
小六抱著書朝著家走去,一路上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那金點說的話,心里不由得有些堵的慌。難不成這金點不是騙人的,而是真有本事?那他說的讓我小心是什么意思,誰會難為我?是大絡腮胡子,還是權二爺,亦或是禍從天降?
回家后也沒心思看書,也沒心思吃飯,輾轉反側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聽旁邊屋的馬大嬸問道:“老孟家里的,小六怎么還沒起來,大小伙子睡懶覺可不好?!?
沈氏笑答道:“再讓他睡一會兒,從小這孩子皮慣了,這猛一上工,沒給人家干過活,還不得天天早起。好不容易歇上一天了,多睡會兒也沒事兒?!?
“您倒是真心疼小六。”
“小六還是個孩子,我又沒仨沒倆的,不疼他疼誰?”
從???上工?還是孩子?王定一看出來蜂的門道?小六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自己好像想明白點了。
小六雖然五官端正但不是那富裕人家的孩子,這個從氣質面相上就能看得出來。身上不帶書卷氣,也沒有富貴氣,卻有錢去看相,聽到一元大洋也沒走。那能說明什么問題,要么家里突然發了橫財,要么就是自己賺錢了。
往往像他這般大的孩子,有活兒的也不過是當個學徒,哪里有錢,所以家里肯定行了大運。要么是家里給的,要么就是掌柜的因小六家的關系才給錢,加上工作了的人和沒工作的一看就不一樣,這就又確定一分了,如此就盤出來點底細。
若是給自己家干活,頭幾年就得往死里用,不為別的就為學本事,好繼承家業。小六肯定是嘴角沒擦干凈吃飯的油,能出來吃香的喝辣的,那就且是給別人做工,今天放大假呢。奉承歸奉承,要是真買賣大就不是這般做派了,所以奉承自己父親的程度有限,買書吃飯加上算卦不是小錢,為啥能有這么多錢呢,那便是掌柜的器重。
反正說來都有理的話說出來,情等著小六往上撞。窮人的活計可不都是下大力嗎?說小六的父親是干體力活的一點錯也沒有,問出年齡綜合先前判斷的那些,說中年運勢那就更沒錯了。掌柜的為什么器重,那肯定是為店里做出了突出貢獻,打破了一個局面,破局說的沒毛病,不破不立,破了舊的很定會得罪人起碼會接觸到人,這就足夠嚇唬自己的了。把這些事兒一說,小六自己就得往上靠攏,越想越是相信。
小六知道自己被騙了,暗罵一聲,大白腿說的真沒錯,真是把自己的錢全交代了。人家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一天就賺了這么多,看來傻子不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小六想明白這一切,頓時心情大好,心里不堵了眼皮子也上下打架,不一會兒工夫就呼呼大睡了起來。其實他并不知道,這金點哪里有這么簡單,他不過是初窺門徑罷了,可縱然如此這全憑著小六的悟性使然卻也是難得。
首先那一手好字好畫好嗓子好做派就是為了“圓沾”,也就是吸引人,顯然這個金點吸引了一個大盤子。隨即他隨口胡說,說的大多是人之常情,然后用眼睛觀察周圍的人,比如小六,說起來鴻運當頭,又說起破局而起,得罪了人的時候,小六面部表情微微變化。這一切都在金點的眼睛里,于是一會兒說起話來也就無往而不利了。
除此之外,金點還得看人的衣著談吐以及氣質,判斷出其背景、家世和所屬職業,從而“對癥下藥?!毕人秃筚I,端的是請君入甕。那百寫百靈的紙板江湖上叫“跟頭幅子”共有四張共計八面,只有一面是空白的,其他早就寫好。他擋住就是為了不讓人看出來他的手法和寫出來的是什么,然后以最快的手法換到來求相的人后來給出的答案上?!鞍鸦伞薄八鸹伞薄暗乩砘伞薄艾F簧”等等等等,光學明白并能熟練運用這些,就值一塊大洋。
要是再說下去,小六父母怎么回事兒他都能蒙對了,小六他爹剛剛發跡,以前是個苦勞力,小六說話京字京音,說明父母說話也是北京口音,否則孩子必定會有些鄉音。在北京,苦勞力,父比母大九歲,算不上差太多也算是小嬌妻,肯嫁給孟安,這說明家里窮的也夠瞧的了??傊S問隨現抓,到處都是線索,到處都能“相”出來門道。
見孟小六想走的時候,那金點不明不白的一句大帽子給小六扣上,讓你自己就打心眼里就害怕,哪里敢走?這還是金點中道行比較淺的,若是深一些的“安座子”“老周”的卦攤兒,那才是厲害的只想叫他活神仙,任你想破腦袋一輩子也不定能想明白,他是怎么看出來的,只能歸結為人家能知天數。總之那本事,是說上三天也說不完。
小六是被麻子和大頭從床上給鬧起來的,起來后天已經擦黑了。麻子撇著嘴道:“六哥,你可真能睡,聽嬸子說你都睡了一天了。”
小六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從被窩里穿上褲子,下了床。別管春夏秋冬,小六酷愛裸睡,不過年紀越來越大,屋子又小便有些不方便了,小六多是偷偷從被窩里脫個精光,即便強忍著不脫,一覺起來也保準褲子不見,褲衩滿天飛。
三人決定出去聊會子,沈氏見了說道:“小六,都什么時辰了,還出去玩。都是大人了,怎么這么貪玩呢?”
“娘,我就去胡同口跟他倆白話白話,一會兒回來吃飯?!毙×鸬?。
沈氏點點頭,用手在身上擦了擦水道:“麻子,大頭,你倆也別走了,給家里說一聲,今晚在這兒開伙,我見你倆來,做了你倆的飯?!?
“謝謝姨。”
“謝謝嬸子?!?
倆人叫啥的都有,口水都快滴答到地上了,他們聞到了久違的肉香味兒。小哥仨現在數小六家混的最好,三天兩頭的吃肉,原先哥仨看起來還沒什么差別,這短短幾個月的工夫,小六個頭明顯見長,面色紅潤胳膊也有力氣,相比之下麻子最差面有菜色,大頭也好不到哪去。不光是身體,當鋪到底是個體面職業,帶著小六現在的精氣神也不一般了。
謝大頭感慨道:“六兒,現在你可算是混整了,哥哥我打心眼里高興?!?
小六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還不行,干一行愛一行,我現在是越學越怕,覺得典當這行里深不可測。別老說我了,大頭你最近怎么樣?”
“還行,就是個小學徒。打鐵的買賣放在城外農村還行,但在這城里也不好干了,也就是我爹是個工頭,這才能讓我進去。光管中午一頓,基本就是往死里吃,否則就我們這個體力活也抗不下來啊。冬天還好過,到了夏天爐子熱自己也熱,那才是最難熬的。其實最困難的是,我干活后飯量明顯見長,一家人日子反倒是苦了一些。不過熬過這幾年,等我出了徒,也能混的不賴?!敝x大頭道。
麻子則搓著衣角道:“六哥,大頭哥,你借給我們的錢還得……”
“什么錢?大頭你記得不?”
“沒這茬子事兒啊?!?
胡同口的大道上,衣衫襤褸的權定邦正在追著一輛洋車,洋車上的男人吃得早,此刻剔著牙打著嗝。權定邦跑的氣喘吁吁,那洋車夫剛想放慢腳步可憐可憐他,卻被車上的男人用文明棍兒杵了杵:“快點,沒吃飯啊?!?
“五爺,您就賞口飯吃吧,咱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睓喽ò畹馈?
五爺扭過頭來:“權二爺啊,您從城里跟到城外,您不累啊。我說,我這是要去赴約,您要是跟去,晚了城門關了你可回不了家了?!?
“哪兒他媽還有家啊?!睓喽ò畹?。
“哦,你看我這記性,忘了你房子也沒了。”五爺道:“那就這樣,你的事兒回頭說。二爺,您這事兒辦的不老地道的,京城雖然消息來得快散的也快,但誰敢用您不是?再說您吃喝嫖賭的,這也不太好?!?
“您不也……”
“你他媽能和我比嗎?行了你回去吧,拉洋車的,快點再快點。”
五爺把權二爺甩在了胡同口,權二爺啐了一口暗罵一聲孫子。他其實要是老老實實過日子,賣了祖宅還能湊活著過一輩子,畢竟名聲臭了沒人敢用,他也做不來什么。結果那仨丫鬟給他來了個卷包會,什么都給卷走了,老宅子也在賭局中壓了出去,權二爺現在是凈身出戶了。今天到這個明天到那個家打秋風,日子久了本來人緣不好的權二爺成了人見人嫌,反正不受待見,有老鼻子委屈了。
權定邦聽到了胡同口的說笑聲,循聲看去,那他媽不是孟小六嗎?!那個讓自己恨得牙根癢癢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