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出 眠香

明崇禎十六年（1643）癸未三月南京秦淮河媚香樓

（小旦扮貞麗艷妝上）

 

【臨江仙】

短短春衫雙卷袖，調(diào)箏花里迷樓。

今朝全把繡簾鉤，不教金線柳，遮斷木蘭舟。

 

妾身李貞麗，只因孩兒香君，年及破瓜，梳櫳無人，日夜放心不下。幸虧楊龍友，替俺招了一位世家公子，就是前日飲酒的侯朝宗，家道才名，皆稱第一。今乃上頭吉日，大排筵席，廣列笙歌，清客俱到，姊妹全來，好不費事。（喚介）保兒那里。

 

（雜扮保兒搧扇慢上）

席前攙趣話，花里聽情聲。

媽媽喚保兒那處送衾枕么？

（麗怒介）啐！今日香姐上頭，貴人將到，你還做夢哩。快快卷簾掃地，安排桌椅。

（保兒）是了。

 

（麗指點排席介）

（驄新服上）

 

【一枝花】

園桃紅似繡，艷覆文君酒；

屏開金孔雀，圍春晝。

滌了金甌，點著噴香獸。

這當壚紅袖，誰最溫柔，拉與相如消受。

 

下官楊文驄，受圓海囑托，來送梳櫳之物。（喚介）貞娘那里？

 

（麗見介）多謝作伐，喜筵俱已齊備。（問介）怎么官人還不見到？

（驄）想必就來。（笑介）下官備有箱籠數(shù)件，為香君助妝，教人搬來。

 

（保兒抬箱籠、首飾、衣物上）

 

（驄吩咐介）抬入洞房，鋪陳齊整著！

（保兒應下）

（麗喜謝介）如何這般破費，多謝老爺！

（驄袖出銀介）還有備席銀三十兩，交與廚房；一應酒肴，俱要豐盛。

（麗）益發(fā)當不起了。（喚介）香君快來！

 

（香盛妝上）

 

（麗）楊老爺賞了許多東西，上前拜謝。

（香拜謝介）

（驄）些須引意，何敢當謝？請回，請回。

（香即入介）

（保兒急上報介）新官人到門了。

 

（侯盛服從人上）

雖非科第天邊客，也是嫦娥月里人。

（驄、麗迎見介）

（驄）恭喜世兄，得了平康佳麗；小弟無以為敬，草辦妝奩，粗陳筵席，聊助一宵之樂。

（侯揖介）過承周旋，何以克當？

（麗）請坐，獻茶。（俱坐）

 

（保兒捧茶上，飲介）

（驄）一應喜筵，安排齊備了么？

（麗）托賴老爺，件件完全。

（驄向侯拱介）今日吉席，小弟不敢攙越，竟此告別，明日早來道喜罷。

（侯）同坐何妨？

（驄）不便，不便。（別下）

 

（保兒）請新官人更衣。

（侯更衣介）

（麗）妾身不得奉陪，替官人打扮新婦，攛掇喜酒罷。（別下）

 

（副凈、外、凈扮三清客上）

一生花月張三影，五字宮商李二紅。

（丁）在下丁繼之。

（沈）在下沈公憲。

（張）在下張燕筑。

（丁）今日吃侯公子喜酒，只得早到。

（張）不知請那幾位賢歌來陪俺哩。

（沈）說是舊院幾個老在行。

（張）這等都是我梳櫳的了。

（丁）你有多大家私，梳櫳許多。

（張）各人有幫手，你看今日侯公子，何曾費了分文。

（沈）不要多話，侯公子堂上更衣，大家前去作揖。

（眾與侯揖介）恭喜，恭喜！

（侯）今日借光。

 

（小旦、老旦、丑扮三妓女上）

情如芳草連天醉，身似楊花盡日忙。（見介）

（張）喚的那一部歌妓，都報名來。

（妥）你是教坊司么，叫俺報名。

（侯笑介）正要請教大號。

（卞）賤妾卞玉京。

（侯）果然玉京仙子。

（寇）賤妾寇白門。

（侯）果然白門柳色。

（妥）奴家鄭妥娘。

（侯沉吟介）果然妥當不過。

（張）不妥，不妥！

（沈）怎么不妥？

（張）好偷漢子。

（妥）呸！我不偷漢，你如何吃得恁胖。

 

（眾諢笑介）

（卞）官人在此，快請香君出來罷。

（寇、妥扶香君上）

（沈）我們做樂迎接。

（丁、張、沈吹打十番介）

 

（侯、香見介）

 

（妥）俺院中規(guī)矩，不興拜堂，就吃喜酒罷。

 

（侯、香上坐）（丁、沈、張坐左邊介）（寇、卞、妥坐右邊介）

（保兒執(zhí)壺上）

 

（左邊奉酒，右邊吹彈介）

 

（侯）

 

【梁州序】

齊梁詞賦，陳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

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揚州。

尋思描黛，指點吹簫，從此春入手。

秀才渴病急須救，

偏是斜陽遲下樓，剛飲得一杯酒。

 

（右邊奉酒，左邊吹彈介）

 

（香）

 

【前腔】

樓臺花顫，簾櫳風抖，倚著雄姿英秀。

春情無限，金釵肯與梳頭。

閑花添艷，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

今宵燈影紗紅透，

見慣司空也應羞，破題兒真難就。

 

（丁）你看紅日銜山，烏鴉選樹，快送新人回房罷。

（沈）且不要忙，侯官人當今才子，梳櫳了絕代佳人，合歡有酒，豈可定情無詩乎？

（張）說的有理，待我磨墨拂箋，伺候揮毫。

（侯）不消詩箋，小生帶有宮扇一柄，就題贈香君，永為訂盟之物罷。

（妥）妙，妙！我來捧硯。

（寇）看你這嘴臉，只好脫靴罷了。

（卞）這個硯兒，倒該借重香君。

（眾）是呀！

 

（香捧硯，侯書扇介）

 

（眾念介）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初御富平車。

青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

 

（眾）好詩，好詩！香君收了。

（香收扇袖中介）

（妥）俺們不及桃李花罷了，怎的便是辛夷樹？

（張）辛夷樹者，枯木逢春也。

（妥）如今枯木逢春，也曾鮮花著雨來。

 

（保兒持詩箋上）楊老爺送詩來了。

（侯接讀介）

生小傾城是李香，懷中婀娜袖中藏；

緣何十二巫峰女，夢里偏來見楚王。（笑介）

 

此老多情，送來一首催妝詩，妙絕，妙絕！

 

（張）“懷中婀娜袖中藏”，說的香君一搦身材，竟是個香扇墜兒。

（妥）他那香扇墜，能值幾文，怎比得我這琥珀貓兒墜。

 

（眾笑介）

 

（丁）大家吹彈起來，勸新人多飲幾杯。

（妥）正是帶些酒興，好入洞房。

 

（左右吹彈，侯、香交讓酒介）

 

（侯、香）

 

【節(jié)節(jié)高】

金樽佐酒籌，勸不休，沉沉玉倒黃昏后。

私攜手，眉黛愁，香肌瘦。

春宵一刻天長久，人前怎解芙蓉扣。

盼到燈昏玳筵收，宮壺滴盡蓮花漏。

 

（丁）你聽譙樓二鼓，天氣太晚，撤了席罷。

（張）這樣好席，不曾吃凈就撤去了，豈不可惜。

（妥）我沒吃夠哩，眾位略等一等兒。

（卞）休得胡纏，大家奏樂，送新人入房罷。

 

（眾起吹打十番，送侯、香介）

 

（合）

 

【前腔】

笙簫下畫樓，度清謳，迷離燈火如春晝。

天臺岫，逢阮劉，真佳偶。

重重錦帳香熏透，旁人妒得眉頭皺。

酒態(tài)扶人太風流，貪花福分生來有。

 

（保兒執(zhí)燈，侯、香攜手下）

 

（張）我們都配成對兒，也去睡罷。

（妥）老張休得妄想，我老妥是要現(xiàn)錢的。

 

（張數(shù)與十文錢，拉介）（妥接錢再數(shù)，換低錢，諢下）

 

（合）

 

【尾聲】

秦淮煙月無新舊，脂香粉膩滿東流，

夜夜春情散不收。

 

（丁）江南花發(fā)水悠悠，

（寇）人到秦淮解盡愁；

（沈）不管烽煙家萬里，

（卞）五更懷里囀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