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織工(1)
- 織工(諾貝爾文學獎大系)
- (德國)霍普特曼
- 4965字
- 2018-03-12 16:07:13
(五幕劇)
劇中人物
德雷西格——棉布廠廠主
德雷西格太太——棉布廠廠主之妻
普菲爾——德雷西格工廠的經理(德雷西格的雇員)
紐曼——德雷西格工廠的會計
學徒——德雷西格工廠的雇員
約翰——德雷西格家的車夫
一個女仆——德雷西格家的傭人
維恩霍爾德——德雷西格兒子的家庭教師
齊特豪斯——牧師
齊特豪斯太太——牧師之妻
海迪——警察局長
庫切——警員
威賽爾——酒館老板
威賽爾太太——酒館的老板娘
安娜·威賽爾——酒館老板女兒
韋岡德木匠
一個推銷員
一個農夫
一個林務官
斯密特醫生
賀林格——拾荒者(收破布的小販)
老威提格——鐵匠
棉布廠織工
貝克
莫內茲·杰格
老包麥特
包媽媽——老包麥特之妻
貝塔·包麥特——老包麥特之女
艾瑪·包麥特——老包麥特之女
弗雷茲——艾瑪的兒子,年僅4歲
奧古斯特·包麥特——老包麥特之子,白癡
安索吉
海恩里希太太
老希爾塞
高特里柏·希爾塞——老希爾塞之子
露茜——高特里柏之妻
米爾茜——高特里柏之女,6歲
南曼
海柏
一個織婦
一個男孩,8歲
一群織工,男女老少皆有。
故事發生在1804年尤倫蓋比爾奇群峰山腳下卡許巴赫、彼特斯瓦都、南根比勞。
第一幕
〔那間被粉刷得煞白煞白的大屋子是彼特斯瓦都城德雷西格家的,也是織工們上繳做好的布匹的地方。屋子的結構很簡單,在屋子的左邊有幾扇窗子上掛著不新不舊的窗簾,窗子后面的那堵墻上開了一扇用玻璃做的門。屋子的右邊也有一扇跟左邊差不多的門,不同的是,這扇門是供那些男女老少的織工們不斷進出的。整間屋子周圍的墻壁上全都被一排排用來準備放置棉布的木架遮得滿滿當當。屋子的正中央放了一條長凳子,織工們按照排隊的先后次序依次進去,把完成的布匹攤開來準備給負責這次檢查的經理普菲爾查看。大長桌子的后面站著正在用放大鏡和圓規查看的普菲爾,被他檢查過后的布匹要放到秤上,由一個學徒稱其重量并負責把稱過的布匹放置到木架上。之后普菲爾會報出每個織工應獲得的工資,然后由坐在大長桌子邊的會計紐曼負責記錄下來。
〔5月底的一天,天氣顯得非常燥熱,時鐘指向了12點,但站在大屋子外面等待宣布結果的織工仍然有很多,他們好像是在等待法官判決自己的生死,痛苦和焦慮充斥著他們惶恐不安的內心。屋外咳嗽聲不斷,所有的織工看上去都像是飽受欺辱、懷有無盡悲屈的乞丐。但他們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等待,所以從他們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情況。這里的很多織工看上去都很相像,目光呆滯,面相苦澀沉悶,胸腹干癟,骨瘦如柴,也許是由于在織布機旁坐的太久的緣故,膝蓋都直不起來,有的像書生,有的像小學老師。相比之下,織工的妻子大多都一樣,不安的表情下顯出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她們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滿臉愁容。隊伍中也有一些面黃肌瘦、身材矮小的小女孩,在她們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一個少女應有的陽光和嬌氣,反而是那雙凸在臉上無神干癟的大眼睛讓人心生憐憫。
紐曼(會計) (手里正在數錢)你的這次是16塊銀幣和2個銅板。
織婦甲 (大約30來歲,面容憔悴,雙手發抖地接過紐曼給的工資)多謝您,好心腸的紐曼先生。
紐曼 (發現織婦甲還站在自己面前沒走)還站這干嘛?快點閃開,我還要給下一位工錢呢!
織婦甲 (表情很緊張,略帶激動地用乞求的聲音說)我想向您預支幾個銅板,我這里出了點麻煩,急需用錢。
紐曼 預支?我還想預支幾百銀幣呢!(一邊說著,一邊手里忙著給下一個織工數錢,并不耐煩地對織婦甲說)預支工資的事是由德雷西格先生自己決定的,你向我這說也沒用!
織婦甲 那請問我可以和德雷西格先生談一談這件事嗎?
普菲爾 (經理普菲爾以前也是織工,他那種外貌一看就知道以前也干過這個,而且他有非常嚴重的鼻煙癮,只不過他現在打扮得很好,吃穿講究,臉上的絡腮胡子也沒有了。他很不耐煩地大聲說)德雷西格先生那么忙,哪有時間去搭理你?如果這種芝麻小事都去煩他,那還要我們做什么?(他正用放大鏡檢查一塊布)該死的!這風真大!(他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圍巾)你們進來的時候就不知道把門關上嗎,真是一群蠢貨!
學徒 (大聲對普菲爾說)你對他們說話就跟對木頭講話一樣。
普菲爾 趕緊做完這些工作,稱稱這塊布。(織工把布放在秤上)你們要是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好了,看看你們織的這些布里還有線團!一看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優秀的織工做出來的!真是糟糕透了!
貝克 (看到一個年輕強壯的織工走進來,有點莽撞,他一進去,普菲爾、紐曼和學徒三個人就相互使著眼色)該死的,我又出了這么多的汗,比狗的哈喇子還多。
織工甲 (語氣平平)這天看上去應該像是要下雨了。
老包麥特 (從外面擁擠的人群中擠進來,手上拿著一捆布放在貝克身旁的凳子上,自己擦著汗也順勢坐了下來)終于可以歇著了。
貝克 歇息比金錢好啊。
老包麥特 你好,貝克。但是這錢也很重要啊。
貝克 包麥特老爹,你好啊。唉,真不知道要在這個破地方待多長時間。
織工甲 我們都在外面等了好幾個小時了,就算我們等一天,他們也不會注意的。
普菲爾 后面那片兒,給我安靜一點!我連自己說的話都聽不見了!
貝克 (淡淡地)今天又是他倒霉的日子了!
普菲爾 (對站在面前的織工說)我之前跟你們這些人強調過多少遍,要把布弄得干凈一點,這些亂七八糟的像什么東西啊?你看這上面的灰比我手掌還厚了!上面居然還有稻草,該死的,真是什么樣的垃圾都有!
南曼 對不起,下一次我換一把新鉗子。
學徒 (秤這塊布)這塊布連重量都沒有達標。
普菲爾 你們是織工嗎?這織的是什么垃圾布啊!上天啊,要是在我們那個時候,你們早被老板開除了!你們知道我們那時織的布是什么樣嗎?技術精湛,布料精細,哪像你們這樣啊!南曼,你的是10塊銀幣。
南曼 您說得對,可是,你們之前不是說可以有一磅的損耗嗎?
普菲爾 我沒閑工夫跟你討論損耗問題,這就是你的工資。(叫來下一個織工)你織的如何啊?
海柏 (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布放到桌子上。當普菲爾檢查時趕緊急切小聲地說)善良的普菲爾先生,請您原諒我這些小小的錯誤,希望您這次不要扣我預支的工資了,請您發發善心吧!
普菲爾 (一邊用圓規檢查織工海柏的布,一邊嘲諷地說)你看吧,你真有才能啊,這估計浪費了二分之一的布料吧。
海柏 (聽到普菲爾的話,又急切地說)我向您發誓我一定會在下個禮拜把這個債還清的。上個禮拜我的妻子生病了,沒有錢看病,我不得不花幾天的時間去田地里干活……
普菲爾 (將布放到秤上)又是一件垃圾產品。(拿起一塊新布檢查)這個布邊怎么一會兒是寬的,一會兒是窄的?竹簽間的距離這么大,橫紗又擠成一團,中間有七十多股線,這是你織的布嗎?能不能再織的比這更垃圾一點?
(海柏強忍著無助的淚水,卑微地站在一邊)
貝克 (對包麥特小聲地說)我在想這個渾蛋一定又在想辦法讓我們賠他的紗布了。
織婦甲 (離紐曼很近,用乞求的眼光看著他,不敢靠近。經過一番思想掙扎,走向紐曼,并苦苦哀求)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求您,讓我預支一點錢吧,您能行行好嗎……
普菲爾 (大聲對織婦甲說)你安靜一下吧!你在這里叫有什么用?你應該多管管你那整天泡在酒缸里的丈夫,而不是在這里麻煩別人!這錢不是我的,我不能私自預支給你,不然賬目對不上,我是需要賠償的。一個勤奮刻苦、有精湛技術的人是不會向別人借錢的。你就到此為止吧!
紐曼 這里的織工啊,你就是給他們4倍的工資,也不夠他們揮霍的,最后還是會欠一屁股的債。
織婦甲 (很大聲地說,好像在向群眾求助)我真的在盡自己的能力去做,只是我現在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我家一直是我一個人做工,而且我已經小產兩次了。我的丈夫幾乎已經失去勞動能力了,他現在連幫別人放羊都不會……我的身體要是再好一些,我不睡覺一直做工都可以,我一定會還清欠您的債。求您發發善心吧(向普菲爾不斷地哀求),這下您可以多給我一點工錢了吧?
普菲爾 (漠然置之)費德勒,你的11塊銀幣。
織婦甲 我只要夠買幾塊面包的錢就可以了,那個賣面包的店主已經不愿意再賒賬給我了,我家里的孩子還在等著我給他們帶吃的。
紐曼 (假裝嘲諷地小聲唱著)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織工家的吃奶娃子越來越多……哈哈哈……啦啦啦……
學徒 (迎合著)剛開始的幾個禮拜,奶娃們睜著大眼睛……哈哈哈……啦啦啦……
南曼 (不去接紐曼算給他的錢)以前一塊布你們都給13塊半銀幣的啊。
普菲爾 (有點不耐煩地大聲說)我說南曼,你要是不滿意這工錢可以不干。這里織工多得是,不差你一個。而且我還可以給他們不錯的工錢。
南曼 您一定把重量稱錯了……
普菲爾 如果布的質量好,工資也就不會低了。
南曼 可是我的布質量也不錯啊。
普菲爾 (一邊檢查一邊說)如果手藝不錯,生活質量也就不會差,活得也會很好。
海柏 (他一直待在普菲爾旁邊跟著迎合,看到機會了,然后接著剛才的話,繼續向普菲爾請求)我的妻子在上次的圣灰日就病倒了,沒有辦法做工,我還要花錢雇個人去看線軸,所以我請求您發發善心不要扣我上次預支的5塊銀幣……
普菲爾 (聞著鼻煙)海柏啊,大家都一樣,我不能只顧著你一人啊!
南曼 我上機織的布都是您給的紗線做的,上機的紗線是什么樣,下機的布也是什么樣的,我從哪里拿出更好的布給您啊。
普菲爾 要是不滿意紗線,你就不要做了。想做的人多得跟螞蟻似的,也不差你一個!
紐曼 (對南曼)這些錢你還要不要領了?
南曼 這錢太少了,我實在不能拿。
紐曼 (不理會南曼)海柏,你是10塊銀幣,但要扣除5塊銀幣的預支,所以實領5塊銀幣。
海柏 (無奈地走向紐曼,搖搖頭,無法相信這是給他的工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錢裝進口袋里)天哪……(嘆著氣)唉……老包麥特 (看著海柏)唉……弗朗茲,你有理由嘆氣。
海柏 (精疲力竭地說)女兒還在家里生病,她不能斷了藥啊。
老包麥特 得的什么病啊?
海柏 她一出生體質就不好,具體是什么病,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跟血液有關吧……反正她經常犯病。
老包麥特 這種事到處都是。人窮,無時無刻不在走霉運。
海柏 你放在凳子上的那一攤是什么?
老包麥特 是我們家一只快要餓死的小狗。家里沒一點兒吃的,只好把小狗殺了。我不忍心自己動手,所以就帶到了這里。
普菲爾 (一邊檢查貝克的布,一邊大聲說)貝克,13塊半銀幣。
貝克 這是工錢嗎?你這是在打發乞丐吧!
普菲爾 拿到錢的都趕緊出去。這里人太多了,都快擠死了!
貝克 (仍然大聲對周圍的人說)這就是施舍!我夜以繼日地踩著踏板做工,忍受著嚴寒酷暑和讓人無法呼吸的灰塵,就值這點錢嗎?
普菲爾 你沒有資格在這里頂嘴!
貝克 你沒有權利不讓我說話!
普菲爾 (暴跳如雷地吼)我倒要試試看你有多大能耐!(快步走到玻璃門邊,對辦公室里面喊)德雷西格先生!麻煩您出來一下!德雷西格先生!
德雷西格 (登場。40來歲,身材臃腫,表情嚴肅)什么事,普菲爾?
普菲爾 (很氣憤)貝克總是在這里嚷嚷!
德雷西格 (把頭轉向身后,瞪著貝克)是嗎?貝克?(轉向普菲爾)他就是貝克?(普菲爾點點頭)
貝克 (有點粗魯,指著德雷西格)對!德雷西格先生!(指著自己)我就是貝克!
德雷西格 (很憤怒)他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
普菲爾 他太不知好歹了!總喜歡拿雞蛋碰石頭!
貝克 (很粗魯)你這個渾蛋,給我閉嘴!你老娘老爹生你的時候一定沒認真,你看你現在的死樣子!
德雷西格 (暴怒,咆哮)你……你給我閉嘴!否則……(發抖著向前沖了幾步)
貝克 (不顧一切站到他面前)我耳朵還很好,我聽得清你說的話。
德雷西格 (控制情緒,故作鎮定)他……是不是也是?
普菲爾 他是比勞手下的織工。哪里亂他們就在哪兒出現。
德雷西格 (大口喘著氣)我警告你們,這種事如果再發生,如果昨晚那群唱著可惡的歌,喝得醉醺醺的小流氓再從我家門前走過……
貝克 你說得是《血腥的裁判》吧?
德雷西格 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如果再讓我聽到那首可惡的歌,我一定會把你們抓去交給檢察官,而且我還會查出那首歌是哪個無恥之人寫的!
貝克 哈哈!你不覺得那是一首非常美的歌嗎?
德雷西格 你……你再說我就叫警察來了!我不想再為你這種人浪費時間了!像你這種人渣,我見得多了,知道怎樣對付你!
貝克 對,我相信你說得話。你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板,能把兩三百個工人都吞了。像你這樣沒有人性的老板,簡直就是工人們的最大悲哀啊!當然,這些對你來說,簡直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不值一提!
德雷西格 (對身邊的下屬說)你們都給我記住這個人,從今以后,不許給他提供任何工作的機會。
貝克 哈!我才不會稀罕你們的破工作!給你們工作,還不如在馬路邊乞討來得劃算。
德雷西格 你這個渾蛋,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貝克 (堅定地)你得把我這次的工資給我,這是我應得的。
德雷西格 紐曼,這個渾蛋的工錢是多少?
紐曼 12塊半銀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