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頒獎辭
- 窄門(諾貝爾文學獎大系)
- (法)紀德
- 2582字
- 2018-03-12 16:46:40
瑞典文學院常任秘書安德斯·奧斯特林
在安德烈·紀德長達五十多年堅持記錄的日記扉頁上,有這樣一段話:那時的安德烈才滿二十歲,他站在一棟舊樓的第六層,遙望遠方的塞納河和巴黎圣母院,那是在秋季落日余暉下的拉丁區,希望能夠找到一個適合他們這些崇拜“象征主義”的年輕人聚會的地方。這時的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拉斯蒂涅,那個巴爾扎克在小說中講到的一個想要征服城市的人物:“現在,讓我們兩個來比試一下吧!”但是,紀德有更大的雄心——輕而易舉的成功不能滿足他的野心,他要去尋找漫長坎坷的道路。
現在這位七十八歲高齡的作家,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一直備受爭議。從事文學創作之初,雖然他一直作為傳播心靈焦慮的先鋒,但是這并沒有妨礙世界各地的讀者將其看作法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毫無疑問,他的作品深深地影響了幾代人。他的早期作品出現在18世紀90年代,完成的最后一本書則出版于1947年的春天。他的作品里表現出來的歐洲精神史上最為關鍵的階段,同樣為他漫長的戲劇性的生活打下了基礎。
也許我們不能理解,人們為何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紀德作品的價值,其實安德烈·紀德的作品的真正價值,是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透視才能評估的,需要給辯證法的三個階段留下足夠的空間。與他同時代的任何人相比,紀德都更具對比性。他就像性格多變的普羅透斯一樣,一直在改變他的態度,他為了能撞擊出閃亮的火花,不知疲倦地在兩個極端活動。所以他的作品呈現出永不間斷的對話,信仰一直反抗著懷疑,禁欲一直反抗著對生命的熱愛,戒律一直反抗著對自由的渴求。就連他在物質世界的生活也是復雜多變的。僅僅指出他1925年和1936年分別前往剛果和蘇聯這兩次有名的出訪,就足以表明他不愿意被歸類為安于平靜生活的作家。
紀德出生在信奉新教的家庭環境中,他的社會地位使他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事業,跟大多數人相比,紀德更加重視他的個性的培養和內在的成長。他在自傳《如果麥子不死》(1920)中曾經描述過他的家庭條件。自傳的名字來源于圣約翰的話:麥子要結出新的果實,必須在成熟之前死去。雖然他特別排斥所謂的清教徒教育,但他的一生都在論述道德和宗教的根本,從他在1909年出版的短篇小說《窄門》的描繪中可以看出,他偶爾會用罕見的純凈對基督教的仁愛進行解說,正因如此,《窄門》得以和拉辛的悲劇作品媲美。
另外,紀德的作品反映出有名的“非道德主義”往往被他的敵人誤解。其實“非道德主義”是指自由的、“無緣無故”的活動,即掙脫良知的抑制得到解放,美國的遁世者亨利·戴維·梭羅思想與他相似,也曾經講過:“成為自己靈魂的仆人是最糟糕的。”紀德并不贊同公認道德規范的缺失也是一種好品行,這一點需要我們謹記。紀德年輕時代的一部優秀著作《人間食糧》(1897)中,他曾激動地贊揚南方土地上的果實,雖然美麗卻無法長久存放,但后來他又從這種嘗試中轉到其他方向。他告誡自己的崇拜者和讀者:“你們現在把我的書都扔了,遠離我吧!”從他后期的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是作為這個告誡的第一個踐行者。
然而,不管是《人間食糧》還是其他作品,紀德都是用詩歌一樣的散文講述,讓讀者深刻感受著帶有濃郁詩意的分而復返。例如,在布魯薩一座清真寺附近的一個五月清晨,他在短篇日記中這樣寫道:“啊!身體里難以言表的溫存和喜悅感就重新像牛奶那樣滲透到體外……花園里有茂密的灌木叢和純美的玫瑰。在梧桐的樹蔭下懶洋洋的玫瑰,難道你不了解我的青春歲月?曾經呢?難道我僅存在于記憶中嗎?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坐在清真寺的旮旯兒中,呼吸,愛你?為什么這些飛燕會靠近我?難道我對你的愛只是在夢里?……”
紀德雖然在小說、隨筆、游記和針砭時弊的文章中,向讀者們一直表達的是特殊且時常變換的思想,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在這種多變的思想中發現他高超的智慧,以及對人性普遍卻獨到的認識,并以符合古典主義明確要求且復雜多變的語言表達出來。這在紀德著名的《偽幣制造者》(1926)一書中就有很好的體現,這部作品用客觀犀利的視角對一群年輕的法國人作出徹底的分析。當代的文學寫作也因這本書全新手法的指引獲得了新的方向。剛才提到過的自傳,也是一個好例子,作者的目的就是如實地講述自己的生平,不虛構一點兒對他有利的內容,也不隱瞞任何不快的事。盧梭曾經也做過種事,不一樣的是,他不僅揭露自己的缺陷,還認為任何人都一樣陰暗。誰都沒有勇氣去評判或是指責他。
紀德則干脆不承認別人評判他的權利,他上訴,要求法庭以更廣闊的視角看待他,所以他將自己呈現在上帝之下審視。于是,想要闡述他自傳的意義可以用《圣經》里的神秘引語,他將“麥子”比作人格,如果“麥子”富有知覺和意識,并且是以自我為中心的,那么它只是存在而無法生長。當它發芽生長的時候,也正是“麥子”死亡改變的時候。紀德曾寫過:“我覺得并不存在審視道德和宗教問題的方法,也許我并不了解在這些問題上應采取的行動,又或者我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實施過。但我寧愿這些紛繁多樣的觀點,一個都不少地融合在一起,讓基督去解決酒神和日神之間的糾紛。”
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紀德豐富的內心活動,他為別人指引的方向從未失誤,雖然這種復雜的心理屢屢讓他招致他人的不解和指責。紀德的哲學觀強調不管作出任何犧牲都必須爭取新生,他為了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一直在努力積累力量。
今日,我們滿懷感激和贊美之情,欣賞紀德著作中豐富的主題和創作目的,盡管作者本人好像并不介意別人對他的異議,不過我們可以對此略而不談。他從未試圖讓讀者全盤接受他的觀點和看法,即使是在他成名以后。他希望可以發現問題并提出問題。即便對于后人,他真正偉大的地方是他并不在意大家是否完全接受他的理論,重點是希望大家對他的創作展開激烈的論辯。
在紀德的作品中,包含一些大膽的近乎自白的段落。他希望抨擊法利賽人,但是很難避免這種戰爭使人性的某些十分脆弱的規范受到動搖。從蒙田到盧梭以來法國文學的格言,也正是紀德對真理熱愛的一種表現形式,我們需要牢記。在紀德成長的各個階段,他都以文學品格正直的衛護者的身份出現,而這種文學品格的正直,是建立在堅定不移且誠實地表現其全部問題的人格權利和義務之上。就這一點而言,他在眾多方式中體現和引起的文學行為,都是理想主義價值的顯現。
安德烈·紀德先生曾經以非常感激的心情接受了這項授予他的榮譽,不幸的是由于身體原因他無法親自前來領獎,那么現在將他獲得的獎章交給法國大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