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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爛柯山

城市里第一盞路燈開始亮起,明黃明黃的,將雨絲襯得愈發(fā)纖細。

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她開始覺得焦躁,她終于還是站在屋檐下接了起來。

總是那個號碼,她曾經(jīng)閉著眼都能熟練地摁下去,一直沒變的號碼。

展?jié)烧\的語氣隨意而親昵:“回來了?”

雨沙沙地落,有越來越大、難以止歇的趨勢。

他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不耐煩,連威脅聽起來都是不露痕跡的溫柔:“洛遙,你可以試試?yán)^續(xù)不說話。”

白洛遙重重地咬了牙齒,終于出聲:“什么?”

他對她說話,從來不會有漫不經(jīng)心,即便隔了電話,也總有一份特殊的關(guān)注,宛如就在眼前。

他只說:“我想見你。”

他給了自己三年的時間,很久之前,他站在她的病床前,目光隱忍而暗淡,唯有神情依然倨傲:“我給你時間,你現(xiàn)在不能接受我沒有關(guān)系,我可以等。”

他給了她三年,然后就這樣重新出現(xiàn),自以為她早就忘記了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洛遙不管他看不看得見,輕輕地?fù)u頭,竭盡全力讓自己聽起來云淡風(fēng)輕:“這么久了,我早把過去的事忘了,你也不要再介意了,好不好?”

他仿佛預(yù)料到了她會這么說,只是淡笑:“你是真的不介意了?”

洛遙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聲音有掩飾不住的猙獰:“展?jié)烧\,你想要別的什么不可以?非要這樣……”

他干凈利落地打斷她,聽在洛遙的耳里,仿佛有一層一層悠遠的回聲:“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白洛遙真的快撐不下去了,他總是知道該怎么擊中她的軟肋,他知道她什么時候最脆弱,他知道她不敢說起的那些往事……

不遠的地方,沿著綿延排列的路燈,有人快步地走過來,身材修長,手持黑傘,筆挺的卡其布風(fēng)衣,隔了老遠對她招手。洛遙深深呼吸了一口,語速很快:“展?jié)烧\,我掛了,有約會。”她特意說了“約會”兩個字,發(fā)音清晰而漂亮,“其他的事……真的算了吧……”

他只是靜默了幾秒,說了句:“哦,那下次再說。”而最后,聲音不咸不淡,“也好,別老待在家里。”

真是寵愛到了骨子里,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吧。如果是以前,他會弄亂她的額發(fā),然后將唇貼在她的眉心,細細地親吻。

洛遙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狼狽。她知道他在等她先掛電話,可是突然就說了一句:“我今天遇見你媽媽了。”

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哪里?”

嘟嘟的忙音,她到底還是掛了電話。

其實根本不用問,他知道在哪里,吳越山上,他的父親就在那里。展?jié)烧\看著被雨水濡濕的窗臺,灰蒙蒙一片,視線里一片紛亂,而他握著電話,另一只手撫在額上,有片刻的失神。

秘書進來的時候,看見展?jié)烧\的側(cè)影,清冷得就像這些日子的天氣。而他很快注意到了有人進來,收斂了神色,恢復(fù)如常,在文件上簽了字,又吩咐一句:“替我聯(lián)系汪醫(yī)生。”

電話接通。

“……我可以安排她和你一起吃頓飯。”

他沉默著聽了很久,終于說:“不,如果我在,我怕她接受不了。”

汪醫(yī)生很敏銳,很快地說:“這么看起來,展先生,你是不是認(rèn)為自己和你朋友的病有關(guān)?”

他無話可說。

醫(yī)生的聲音依然沉穩(wěn):“最好的方法是,我想見到她最真實的情緒狀態(tài)。”

展?jié)烧\毫不猶豫:“我會盡力。”

雨水噼噼啪啪地敲打這個城市,寒意伴著水汽彌漫。

隔了深深鴻溝的兩個人,卻幾乎在同一時刻看了看天空。他隔著玻璃,看見雨水在玻璃上漫延滑落的痕跡,仿佛晶瑩的水墨畫。而她抬起頭,卻看見一張溫暖的笑臉,青春而俊朗的,把她拉進了雨傘下。

李之謹(jǐn)老遠就看到她在打電話。天氣委實太冷,她的臉色發(fā)白,偏偏嘴唇不知是不是涂了唇彩,嫣紅如火,倒真是唇紅齒白。穿了那么多,可是因為纖瘦,出落出幾分和厚重棉衣略有反差的楚楚動人。他也忘了她就在白天的時候無條件、不計后果地轉(zhuǎn)讓了一張試映券,一下子覺得悶氣全消了。

幸好傘足夠大,遮了兩個人,彼此之間還留著疏落的空間,竟也綽綽有余。

他走在外側(cè),問她:“請我吃什么?”

恰好路邊就是一家豆撈店,洛遙都不用想:“這種天氣,最適合圍著熱乎乎的爐子了。”

進了店,洛遙先去了洗手間,用涼水撲了撲臉,才有勇氣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其實沒有想象中的狼狽,頭發(fā)還是柔順地束在腦后,眼睛里有些微的紅血絲,可眉眼間都是沉靜——看上去遠比內(nèi)心鎮(zhèn)定。

出去的時候,看見李之謹(jǐn)手中拿了醬料碗,正在專心致志地調(diào)拌。他將大衣脫了,穿了一件很清爽的白色厚T恤,低著頭,露出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仿佛手上的那個小碗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一抬頭看見她出來了,才笑著說:“你吃辣的吧?試試我調(diào)的,一定超級無敵好吃。”仿佛是個得意的孩子,又放在她面前,強調(diào)了一遍,“真的很好吃。”

洛遙看著稠稠的醬汁,忽然有些愧疚:“哎,你剛才沒生很大的氣吧?”

李之謹(jǐn)?shù)念^發(fā)倒像是長出了一些,不再短短的像刺猬。其實這么短的頭發(fā)才考驗一個男人的長相,因為沒有任何修飾的余地。可即便面對面地直視,他也還是能經(jīng)得起考驗,十分賞心悅目。

他并沒有不悅,唇角的笑很孩子氣:“本來也還好。可是那個小姑娘……真的太……”他琢磨了一下,“熱情了。”

白洛遙發(fā)誓,她真的在他臉上找出了一絲苦惱,于是忍著笑:“也還好吧?她最多也就找你說了幾句話啊,你也不用這么苦大仇深。”

瞧瞧李之謹(jǐn)?shù)臉幼樱蠹s真的想要把筷子敲在她頭上了:“你知不知道那張票就是在我旁邊?”

她終于忍不住了:“貴賓票?”

他抬起頭來,眼神柔和,又像有幾分刻意的哀怨:“差不多,有我的專業(yè)講解。”

此刻卻莫名地有些尷尬,仿佛一下子陌生起來,洛遙只能呵呵笑了一聲,低頭吃西蘭花。

她記得李之謹(jǐn)送票來的時候,自己問了一句:“你們演什么啊?”

他給了一個叫她意外的答案:

昆曲。

正好趁這個機會問問他為什么,順便轉(zhuǎn)個話題。

一個圓菇落在了醬料碗里,真是不湊巧,濺起的醬料滴在了他的白色T恤上。洛遙看了一眼,深褐色,手指一動,下意識地想伸手去幫他擦拭。李之謹(jǐn)?shù)哪抗饴湓谒氖种干希痔鹑タ此拇剑S即微微低頭,若有所思。

洛遙強忍著不去看,只是把紙巾遞給他,慢慢問他:“你很喜歡昆曲?”

“是啊,《爛柯山》,聽說過沒有?”

她記得一些情節(jié),以前在書上看到的。

朱買臣和妻子崔氏相守二十年,最后一年崔氏不甘貧賤,棄他而去,終于沒等到丈夫功成名就的那一刻。她去跪求丈夫的原諒,可不過是癡夢一場。崔氏受盡羞辱,投河自沉。

纏綿惆悵的《長生殿》和姹紫嫣紅的《牡丹亭》,都美得不可思議……為什么偏偏選了這一部?

李之謹(jǐn)?shù)难凵裆铄淦饋恚匦Γ詈笳f:“癡夢和潑水那兩折,你不覺得戲劇沖突特別強烈嗎?”

那句話在洛遙的腦海里沉浮半晌:馬前潑水,覆水難收。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被這樣的殘缺所吸引?

后來還說了什么,洛遙差不多也忘記了,只知道自己吃得太多太撐,連醬料都換了兩碗。而他調(diào)得是真的好吃,恰到好處的辣味,再平凡的菜色蘸了都會出彩。

李之謹(jǐn)不無得意:“你不知道么?我家當(dāng)年就是做香料起家的啊!這是祖?zhèn)骷寄堋!?

最后出門的時候不懼寒風(fēng),他開車送她回去,最后在小區(qū)門口,把傘遞給她,鄭重地關(guān)照:“明晚我來接你。”

洛遙點點頭:“你放心,一定會去捧場的啦。”

李之謹(jǐn)果然給了洛遙貴賓級的待遇。她在后臺見到飾演崔氏的女孩子,高挑纖細,正細細地往眉梢上抹妝彩,而化妝師正在替她戴頭飾。

她從鏡中看見一股淺淺流動的內(nèi)在韻味。這么年輕,卻又在汩汩地活動,一時間聯(lián)想起了很多東西。很多在這半個多世紀(jì)被人們拋棄的東西,終于還是慢慢地被記起來了,而只要記得就好,再細微的薪火,總會讓人看見希望。

或許走到盡頭的時候,這個世界不至于是一片機械和物質(zhì)的豐盈。就像昆曲,它和青銅器、瓷器甚至古建筑都不一樣,甚至載體脆弱到只是泛黃的詞譜。可它們活生生地在唱、在跳,雖然只有那么一瞬間的美妙,卻從來不會遜色于任何珍寶。

都說專心工作的男人最能迷惑人,洛遙看見李之謹(jǐn)正俯下身,對男演員說著什么,她從沒見過他這樣肅然而認(rèn)真的神色。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語氣,專注如一,像是那天一起吃飯,他喝了一口果汁,然后對自己說:“喜歡唄,就去做了。你知道……就像李征遠一樣。”

那是他的曾祖父,他隨意地說出了他的名字,并沒有任何不恭敬的意思。反倒是隔了滄桑歲月,他卻能如同自己的長輩一樣,執(zhí)著而深刻地?zé)釔勰骋粯邮挛铩τ谶@樣一個家族,難道不該抱著敬意嗎?

李之謹(jǐn)看到她,笑著站起身,帶她回到了座位上。

演出很快就開始了。

那么優(yōu)雅天成的水磨腔,此刻聲聲泣血;而纖美如云的身段,卻勢若癲狂。

“馬前潑水他含恨,隔斷琴弦我太絕情。一場大夢方清醒,愿逐清波洗濁塵。”

戲臺上崔氏已近瘋狂,她的手在地上抓起泥土,試圖將那些已然滲進土中的水重新倒出來。她的丈夫就在一旁站著,目光中有恨意,大約也是有憐憫,卻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愛。

究竟是怎樣殘酷的人才會想出這樣一出戲劇?所有的人冷眼旁觀,半瘋的女人將紅花當(dāng)作鳳冠,將百衲衣當(dāng)作嫁衣,因為殘存希望,總覺得一切還能重新開始。

人性大抵如此,再多恩愛,再多不離不棄,可是只要在最后一刻背叛,總能將一切美好抹殺干凈,只剩薄涼。

洛遙怔怔地看著,忽然覺得心痛,不知是為了崔氏的悔恨,還是朱買臣的冷漠,或者是二十年的相守,抵不過一朝世事的變遷。

身邊的李之謹(jǐn)忽然輕輕“呀”了一聲。

女演員太投入,一個踉蹌,身位沒站好,眼看著要跌倒在地。她的身邊,朱買臣到底還是不輕不重地伸出手去,拉住她下墜的身子,又輕飄飄地放開。

終究是不愿見到她跌入塵埃?或者只是下意識地伸手,隨后依然避之不及?

洛遙一時間有些恍惚,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經(jīng)把厚厚的一本專業(yè)的大辭典就這么向展?jié)烧\砸過去,他不閃不避,連眼睛都沒眨,堅硬的書角砸在他的眉骨上,悶悶的鈍響。或許是知道他對自己太好,才做了那么多近乎瘋狂的事。連目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明確,只為了傷害,只為了讓他明白什么是憤恨和覆水難收。

臺下掌聲如雷,仿佛暴風(fēng)雨席卷了這個不大的劇院。洛遙半側(cè)過臉:“恭喜你,演出這么成功。”

他本該站在臺上,和演員一起接受祝賀,可此刻掩在人群中,笑意淡淡浮在眼里。

他說:“我很低調(diào)的。”

可能真的只是享受這樣的過程而已,他的語氣很淡然,都沒有一絲炫耀在里邊,更沒有跋涉到終點的欣慰,宛如此刻只是走過小小一段路,因為風(fēng)景宜人,所以邊走邊看。他的瞳仁有一種琥珀的顏色,里邊映著一個女孩子的笑容,溫暖而親切。

他們隨著人流一道往外走。洛遙問:“真的不用去后臺?”李之謹(jǐn)?shù)难劬α亮恋模拖袷翘爝呴W耀的星子:“我覺得找地方吃點東西比較實在。”

他們跨出劇院,清涼的寒風(fēng)灌進了肺里。走出很遠,洛遙忽然回頭去看劇院,在高高的臺階上,燈火猶自輝煌。她這才覺得驚訝,和他說著話,竟然忘了腳下的臺階。

最后是李之謹(jǐn)拍了拍她的肩膀,仔細地看著她,等到洛遙轉(zhuǎn)過臉來的時候,幾乎被他嚇了一跳。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以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口吻說:“白小姐,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白洛遙仔細地聽他說完,眉眼流轉(zhuǎn)清麗如水,如花嫣然:“這么好的事,我怎么會不答應(yīng)?”

就像預(yù)料的那樣,捐贈儀式之后,幾件文物又出現(xiàn)在了新聞媒體的財經(jīng)版、娛樂版上。在財經(jīng)版上,商雙羊尊總是伴隨著易欽即將和某集團合作的新聞出現(xiàn),而在娛樂版則是極為八卦地詳細介紹了方流怡女士的旗袍款式的定制,以及和那件皮草相關(guān)的、保護動物協(xié)會的抗議申明,順帶附上了文化版那幅南宋名畫的簡介。總之,一時間博物館的曝光率大增,儼然掀起了一陣古玩文物熱。

慕名來參觀的有單位也有個人,甚至很多是怠慢不得的,很多時候正式工作人員便代替了義務(wù)講解員,穿梭在辦公室和展廳之間,每天都要站著大半天,一時間胖大海成了辦公室必備品。除此之外,陶瓷館在修整,展廳需要重新布置,洛遙累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好不容易在下班前坐回了辦公室,卻聽到了需要和林大姐、老館長一起出去吃飯的消息,差點沒哭出來。尤其是吃飯的對象,又是和易欽有關(guān),讓她愈加提心吊膽,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和大家一起上車。

五六點,是城市最堵最喧囂的時候。

酒店是一座小小的海派花園式建筑,店名低調(diào)地縮在灰色的墻上,一晃而過,洛遙連一個字都沒瞧清楚。門口立著保安,黑色大衣,又插著耳機,可見管理十分嚴(yán)格。

李助理已經(jīng)到了,于是簡單地給其余幾個人作了介紹。洛遙環(huán)視一周,沒有展?jié)烧\,不由得松了口氣。

那么多人,所有的疲憊而倦漠都隱藏在寒暄之下。洛遙只對汪子亮印象深刻,四十歲模樣的男人,短短的頭發(fā),目光醇厚,掌心溫暖。他在打量自己,可卻絲毫沒有對人造成壓迫感,洛遙淺淺地笑了笑,轉(zhuǎn)開了目光。

吃飯的時候她照樣有些心不在焉,或許只要和易欽有關(guān)的事物,總會讓自己有些不自在。汪子亮就坐在自己身邊,是個很妥帖又有風(fēng)度的男人,偶爾會和她稍微聊上幾句。

白洛遙和他說著話,心底卻莫名地有些不安。不知道是為什么,可能僅僅是因為今天換了一個酒店吃飯,明顯檔次比頭一次要高出很多。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聊天上,聽見汪子亮問:“白小姐以前是學(xué)宗教學(xué)的?據(jù)我所知,學(xué)宗教的人,心態(tài)總會比一般人通透一些。”

洛遙想了想才說:“研究宗教,又不是信仰宗教。我倒覺得,搞研究的人,不執(zhí)著于信仰,才能真正做到客觀。”

汪子亮點點頭:“說的也是。”

包廂里就有洗手間,可是洛遙覺得悶,寧愿站起來出門去走廊最盡頭的那個衛(wèi)生間透透氣。她向汪子亮示意了一下,暫時停止了話題,往外走出去。走廊的地毯很柔軟,兩側(cè)僅有的兩間包廂,門面都是典雅的暗紅色,而空氣里是淡淡紫檀香的味道。

她從洗手間出來,手被溫水沖過,推門而入的時候,覺得金屬把手有些冰涼,一剎那,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可是這一層一共兩個房間,自己的記憶力不至于差到離譜。

包廂很寬敞,可是因為一下子多了幾個人和往來的話語,便顯得熱鬧起來。

年輕的男人正在和館長握手,就站在自己身前,有她熟悉的味道。她認(rèn)出他,不費吹灰之力。

因為之前就有了預(yù)感,倒不覺得突如其來,只是有些發(fā)蒙,覺得處處是陷阱,她無處可逃。

小李在說:“這位是白小姐,白洛遙。”

展?jié)烧\轉(zhuǎn)過身,彬彬有禮地伸出手:“你好。”

洛遙像是在那一刻神游在外了,渾然沒有反應(yīng)。一屋子的人看著她,覺得尷尬,她的目光明明是在看著展?jié)烧\,卻又像透過了他的臉,望向墻面上的那幅國畫牡丹。

展?jié)烧\耐心地伸著手,嘴角淺淺地微笑,目光柔和,似乎不介意對年輕女士的等待。

洛遙驚覺過來,林大姐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于是慌忙伸出手去:“展先生您好。”

酒店衛(wèi)生間里放著的那支潤手霜非常好用,氣味清淡,連指尖都分外柔軟。此刻她有些局促,可是不失禮貌,乖巧得讓他抿唇一笑。

最后他側(cè)過身,讓她從身邊走過去。很窄很窄的通道,她走得那么小心,可是依然觸到了他。洛遙想自己一定是幻聽了,分明有衣袂簌簌擦過的聲音傳出來,有些癢,仿佛劃在心里。

展?jié)烧\對汪子亮微一頷首,又不動神色地將眼神投向了白洛遙。她低著頭,手放在桌下,宛如小小的孩子,在剛才的失態(tài)后窘得不敢看人,向來白皙的膚色成了淡淡的粉紅。

汪子亮手肘輕輕一動,不經(jīng)意地碰倒了一小碟香醋,連忙喊了聲小姐。而在這之前,洛遙已經(jīng)順手拿了手邊的毛巾,仔細而認(rèn)真地開始擦拭。

別人都在說話,沒人注意到她此刻在干什么。汪子亮目光一斂,輕輕揚起頭,嘴角勾了起來,卻不動聲色,只是看著。

小姐也走過來,拿干凈的毛巾墊在那塊污漬上,吸去多余的液體,就這么遮住了淺褐色的一塊。這讓洛遙有些不安,她勉強讓開了手,不自在地靠回了椅背,指間還抓著毛巾,長久地不愿放開,仿佛那就是冬日里可以取暖的火爐。

展?jié)烧\不過待了片刻,馬上就離開了。林大姐悄悄湊過來:“洛遙啊,剛才發(fā)什么呆?”

洛遙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陡然間壓力一松,連毛巾掉地上都沒發(fā)覺,勉強笑了笑:“什么?”

林大姐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點點頭:“哎呀,他是長得好看,我要年輕上十幾歲,也會被迷暈了。”

真是不知所云。洛遙臉色逐漸正常起來,掩飾地笑笑,抬腕看時間,真是漫長的一晚。

汪醫(yī)生出來的時候,展?jié)烧\已經(jīng)在車?yán)锏攘擞幸粫毫恕K唤?jīng)心地?fù)嶂淇郏Z氣卻是凝重的:“怎么樣?”

這么明顯的事實,甚至不需要他的專業(yè)分析。汪子亮沒有沉吟,直接說:“展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會比我更清楚。你想要我?guī)椭倚枰栏唷!?

一下子安靜下來。

車子開得平穩(wěn),展?jié)烧\唇線微抿,瞳仁中倒映出車窗外如流水般掠過的景色,平靜地說:“她因為導(dǎo)師去世,堅持要和我分手,我不同意。那時她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不想刺激她,所以一直在等。三年時間,本來以為,足夠她忘記了。”

汪醫(yī)生皺起眉:“她導(dǎo)師去世,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問題,他必須回答,否則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這彼此折磨的現(xiàn)狀。

“她覺得,是我害死了她的老師。”展?jié)烧\忽然難掩煩躁,松了松領(lǐng)口,“她什么時候可以恢復(fù)正常?”

以專業(yè)心理醫(yī)生的眼光來看,汪子亮去過展?jié)烧\的辦公室,那個房間簡潔得近乎單調(diào),其實也反映了他的個性,沉穩(wěn)而內(nèi)斂,永遠都是不動聲色的鋒銳,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如同被激怒的野獸。

汪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兒,堅持:“你沒告訴我全部的情況。”

可展?jié)烧\不愿意再開口了,修長的手指撫著袖扣上的寶石,仿佛之前那簡短的說明已經(jīng)是極限。

盛夏的雨 有痛快著 飽滿熟透的離別

讓落葉在腐敗分解中死去 竟還帶著笑意

有些美好只能屬于 過去

——方文山《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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