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管家蕭何(2)
- 皇朝大人們
- 秦四晃
- 3816字
- 2018-01-16 14:13:09
四
重新奪回關中,劉邦決計要跟項羽決一雌雄,一較高下。“漢二年,漢王與諸侯擊楚。”而關中這個理想的根據(jù)地留誰來看管呢?當然是踏實、牢靠、慮事周密的蕭何了。蕭何留在關中,“除秦社稷,更立漢社稷”,采取多種措施,擴大鞏固漢政權,安撫百姓,恢復生產(chǎn),醫(yī)治戰(zhàn)亂創(chuàng)傷。他制定頒布新的法令,初步完善漢政權的行政機構;著手建設公共設施,開放原秦朝的皇家園林供百姓耕種,減免賦稅。在基層管理上,蕭何在各鄉(xiāng)村實施由鄉(xiāng)民推舉年長德高的人,任命其為“三公”,每鄉(xiāng)一人,在鄉(xiāng)里三老中再產(chǎn)生縣級三老,輔佐縣令,教化百姓,參政議政。在蕭何卓有成效的治理下,關中地區(qū)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迅速恢復,人民安居樂業(yè),物資極大豐富,保證了前線的軍需供應。
蕭何留守關中,其肩負的責任是極其重大的,更為艱難的是他要獨當一面地在開展工作。既要制定律令、實施管理,又要開展農(nóng)耕、穩(wěn)定人心,既要辛勤侍奉教誨太子,又要及時征兵發(fā)卒、運送糧草到前線。龐雜繁瑣的事務要求他慮事須周密細致,處事須堅決果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滴水不漏。一個人能事無巨細地把眼前這些事樣樣不差地辦好,我們都不得不稱贊其為出色的管家了,而蕭何在日理萬機的繁忙之余,卻時刻不忘一件事,“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行事,上來以聞。”蕭何在干好這些事情的同時,還不忘及時向前方的劉邦請示匯報,批準了,他才去辦;有些事情一時緊急來不及請示,他酌情先辦,等劉邦一回到關中,他抓緊前去匯報。——一個成熟的管家,時時刻刻心里裝著主人,唯主子之命是從,不見主子發(fā)話,不越雷池半步,這是贏得信賴的基本技巧。何況蕭何這個管家,替劉邦照看的可不僅是樓堂宮室、糧倉畜欄,而是一片偌大的江山基業(yè)。時常這種角色,勤勤懇懇尚難避免小人挑唆、主子猜忌。蕭何對此了然于心,他不惜走個極端,來個事事請示、件件通報,給主子的心里不留半點陰影,敞敞亮亮,踏踏實實。在蕭何這里,眼中有無上司、上司信任程度,此乃大事,絕非可有可無的細枝末節(jié)。
即使如此謹慎小心,仍難盡消主子心頭的疑慮。劉邦與項羽前方交戰(zhàn)正酣,“上數(shù)使使勞苦丞相。”卻接連派人到關中問候丞相蕭何。蕭何覺察出其中的蹊蹺,他的心腹鮑生趕忙也提醒他:“王暴衣露蓋,數(shù)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主子這是懷疑你了。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難免牢騷滿腹,自個兒盡心竭力,反遭疑忌,未免太傷自尊,不如甩手撂挑子呢!蕭何視之為正常,設身處地想想,劉邦面對強大的西楚霸王,勝負并無十分把握,丞相把關中治理得井井有條,人心歸附,萬一他在前方落敗淪作流寇,丞相會不會反戈一擊,來個關門拒客,屆時有家難回也說不定。劉邦三番五次派人回關中,名曰慰問丞相辛苦,實則是打探情況。蕭何的為人,絕不容主子對自己有半點的擔心,摸準準了主子的心思,他召集起家中兄弟子孫,連夜打點行裝奔赴前線。劉邦見丞相把家人全都打發(fā)到自己身邊,一同出生入死,疑慮頓消,喜形于色。——在疑心者面前,言語是蒼白的,唯有行動才是最有效的寬心劑。
漢王五年(公元前202年),“高祖與諸侯兵共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項羽大敗,自刎于烏江。同年三月初三,劉邦“即帝位汜水之陽(今河南滎陽)。”正式建立大漢王朝。隨后移駐洛陽,大宴群臣,論功行賞。“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酂侯,所食邑多。”
在劉邦打敗了項羽、稱帝登基后的一年左右時間里,他手下的文臣武將一直在為功勞大小爭論不休,相持不下,蕭何事不關己似的,仍在默默做著手頭的事情。最后,高祖劉邦拍板,蕭何被評為大漢第一功臣,位列座次第一,同時給予其特殊的待遇:“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朝見皇帝時可以帶劍上殿,不必趨步。如此高的恩遇,無疑是把蕭何置于群臣之上,作為皇帝特別依賴的角色。
這樣的論功排位,那些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拼死征戰(zhàn)的武將自然是心有不服,劉邦對此是有預料的,他給憤憤不平的將軍們好好地上了一堂課:
劉邦問:你們知道打獵嗎?
眾答:知道。
劉邦再問:“知獵狗乎?”
眾將暗忖:誰會沒見過獵狗呢?
劉邦接著說道:“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fā)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獵場上,親自追捕野獸兔子的是獵狗,而發(fā)現(xiàn)野獸兔子并指揮獵狗往哪里追的,是人,諸位能夠勇往直前地追捕野獸,發(fā)揮的是獵狗的作用。“至如蕭何,發(fā)蹤指示,功人也。”至于蕭丞相,他發(fā)現(xiàn)野獸蹤跡、指揮獵狗方向,起到的是“人”的作用。
蕭何在劉邦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蕭何靠著他孜孜不倦的努力和勤勉嚴謹?shù)霓k事風格,使劉邦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在劉邦眼里,蕭何已經(jīng)成為大漢江山開創(chuàng)、鞏固所仰仗的智慧之身,絕非那些猛打猛沖的一介武夫能與之相提并論。還有另外一層更令劉邦自覺地要給予回報的,劉邦對眾人說:你們各位僅僅是一個人獨自追隨我,頂多再帶兩三個兄弟,“今蕭何舉宗數(shù)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蕭丞相可是義無反顧地帶著全家?guī)资谌藖碜冯S我,這樣的忠懇我能忘了嗎!當然,這其中劉邦沒有提及的是:當年蕭何為我辦了多少事、幫了多少忙,你們知道嗎?
但我們必須承認,如此格外地信任和器重,固然有老伙計的情分,起關鍵作用的,還是蕭何人格的魅力和處理復雜問題的卓越才干,一切功勞賞譽都是他用一點一滴的實際行動換來的。——蕭何的處事為人與那些一味奉承的將相不同,他內斂而踏實,胸懷韜略但不張揚,悉心觀察上司心理但不阿諛肉麻,他秉持的是從小處把件件事情做到位、做到完美、做到你心上去,再孬的上司,面對這樣令人放心的下屬,他都會被感化、被征服,會因得心應手以至于須臾離開不得。
五
位極人臣,實至名歸,天子格外倚重,威望如日中天,從本性出發(fā),許多人難免會飄飄然。上天賦予蕭何的性格,不是一時一事的謹小慎微,而是一以貫之的謹言慎行。天生的二把手,他并非不心存高遠,可貴的是能清醒地認識自己,清醒地評估環(huán)境,清醒地吃透上司,從而總是準確地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一絲不茍地扮演好他該扮演的角色。蕭何的沉穩(wěn)、細密、自控能力,實在是旁人想效仿而難以惟妙惟肖效仿的,或者可竊取一時一技,萬難做到像他那樣體現(xiàn)到一言一行、一生一世。
西漢最初的首都放在洛陽,劉邦接受了婁敬和張良的意見,決定移都于關中。于是起駕西進關中,暫居舊都櫟陽,由丞相蕭何負責在渭河岸原秦朝興樂宮的舊址上修建新的都城。蕭何為了這座能與大漢聲威相稱的新都,可謂費盡心思,從總體規(guī)劃布局到具體施工修筑,事無巨細,樣樣親力親為。在他的精心組織、協(xié)調、指揮下,先后用了近三年的時間,在平地上為漢高祖劉邦建造了一座以長樂宮和未央宮為主體,宮殿、街巷、臺榭、樓閣、園林、池魚齊全,氣勢恢宏的長安城。
主體建筑未央宮落成時,蕭何奏請高祖圣駕往視。劉邦在眾臣前呼后擁下巡視了一圈,臉色有些凝重。在他看來宮室過于華麗豪奢。當即責備丞相:今天下初定,民窮財盡,何以將宮殿建得如此奢華!蕭何理解皇帝的言外之意,忙上前解釋道:正因為天下剛剛安定,才可以借此機會營建宮室,臣考慮天子以四海為家,皇宮不壯麗不足以顯示天子的威嚴,再者一次建到位,免得子孫后代再去重建,——漢的江山要傳之萬萬代呢。劉邦聽了蕭何這一席話,臉上綻開笑顏。蕭何卻并不因此就認為天子的心里已完全平復,他借題發(fā)揮,虛心地向皇帝討教:微臣這回雖蒙陛下寬宥,但來日方長,臣難免辦事會有差錯遺漏,還望陛下有以教之。劉邦帝王的虛榮心在老臣和眾文武的面前,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回是真的從心底里妥貼高興了,指點蕭何添建幾處點綴,當即樂呵呵對眾位大聲道:新都就叫長安吧。
蕭何也有遭遇風急浪險的時候。
在漢初各位諸侯王里,蕭何強力推薦給劉邦的韓信,是個非常特殊的角色。論為漢家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他可以說是居功至偉,但同時他又是高祖劉邦最為提防的重點人物。呂氏決定替丈夫除掉韓信的時候,請出的幫手就是丞相蕭何。
一直以來,對于韓信的處境遭遇,蕭何并非沒有一點點自己的想法,畢竟是出生入死為漢王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大將軍,高祖的防范之心是否有些過?對這位功臣的處置是否有失公允?但他把這些都默默地藏在心里,作為忠于漢室的蕭丞相,他選擇了維護漢皇的尊嚴和旨意,積極著力于大漢初定需要穩(wěn)定的大局,他希望韓將軍能忍辱負重一段時間,假以時日,逐漸釋卻高祖心中的疑慮,尋求一個妥善的辦法來解決君臣之間的不愉快。韓信的鋌而走險是蕭何所沒有想到的,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一邊是為自己所賞識的天才級武將,一邊是漢皇后兇狠迫切的目光,何去何從?皇后的意思是要蕭丞相用謊言將韓信騙至宮中,這與蕭何一向的操守大相徑庭,實在是太為難了這位行為端莊的丞相大人。出于對高祖的忠誠——也有可能是畏于皇權的威勢——蕭何按照皇后的安排,來到韓信家中。他告訴韓信,陳豨之亂已平,群臣都到宮中朝賀,希望韓信也能進宮表示一下。韓信哪有心思去?他向丞相稱病難以出門。蕭何不得不再三規(guī)勸:即使有病,應付應付一下總是可以的吧?丞相對韓信的知遇之恩,韓信沒齒不忘,天子的面子可以不給,恩人的情面怎能拂逆呢?韓信見丞相言辭懇切,答應了丞相。韓信一入宮,即被呂后安插好的武士捉拿,扭送斬殺于長樂宮的鐘室。
后世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其實都是在客觀上找原因,把事情成敗得失的決定因素推諉到別人身上,無奈蕭相國做了這千古冤案的代言人。韓信的戰(zhàn)功有蕭何薦舉的前提,但這樣能征善戰(zhàn)的將才,放到項羽手下也絕不會就成了軟蛋;而韓信的殺身之禍,分明是一時糊涂自取的,若叛漢自立,早年的機會就不少,待到?jīng)]有機會了,卻又私通叛賊,這一切又怎能歸咎于蕭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