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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橡皮糖(2)

  • 爵士時代的故事
  • (美)菲茨杰拉德
  • 4254字
  • 2018-01-09 10:25:16

“你說,老弟,”克拉克上氣不接下氣,“南希·拉瑪爾是不是特漂亮?”

吉姆點頭。

“太漂亮了。”他深表同意。

“今晚她的扮相太漂亮了,堪稱完美,”克拉克接著道,“看見那個跟她在一起的家伙了嗎?”

“那個大個子?穿白褲子的?”

“是啊。嗯……那家伙叫奧格登·梅里特,從薩凡納[9]來的。老梅里特就是做‘梅里特’牌安全剃刀的。這家伙對她著了魔,追了整整一年。”

“這個妞兒很野,”克拉克接著說,“可我喜歡她。每個人都喜歡她。不過么,她也確實做過些瘋瘋癲癲的事情,但又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地混過來了。只是她干的那些事到底還是把她的名聲搞得千瘡百孔。”

“是嗎?”吉姆將他的酒杯遞過去,“這粟米威士忌味道真好。”

“還不錯。哦,她是挺野的。還擲骰子,我的老天!她還很喜歡摻了姜汁的威士忌。我已經答應她一會兒給她一杯。”

“她愛上那個誰……梅里特了?”

“我他媽要知道這個就好啦。似乎這里頂尖的好姑娘最后都會嫁人,然后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他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小心塞上瓶塞。

“聽著,吉姆,我得去跳舞了。你不跳的時候,幫個忙,把這瓶酒妥妥地放你屁股口袋里。但凡有人知道我這兒有酒,就會要,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酒就會被干掉,喝酒的家伙倒是舒服了,我就享受不成了。”

看來,南希·拉瑪爾真要嫁人了。鎮上所有人愛慕的“交際花”即將成為白褲子那家伙的私有財產了——而所有這一切僅僅是因為白褲子他爹生產的剃刀要比他們鄰居家的好。在他們往樓下走的時候,想到這些,無法言喻的沮喪籠罩了吉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炙熱的渴望,既曖昧又羅曼蒂克。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她的形象——南希像個小男生似的、快活地在大街上走著,隨手從仰慕他的水果販子那兒拿起一個柑橘——似乎是獻給她的供品,而且讓這個傻瓜把賬記在一個虛構的戶頭上,在“山姆蘇打水”店前糾集起由一班花花公子組成的護花使者隊伍,駕著車又唱又鬧,志得意滿奏凱而去。

橡皮糖走到門廊邊一個黑暗又荒寂無人的角落——那是草坪上的月亮以及從舞廳唯一一扇房門透出的光亮都照不到的所在。他在那兒找到一把椅子,燃起一支香煙,陷入他慣常的虛無縹緲的遐想之中。此際,夜晚以及濕膩的粉撲發出熱烘烘的氣息——這些粉撲被塞進低胸禮服的前襟里,蒸騰出千百種濃香,飄浮在空中,溜出敞開的房門——使他的遐想多了一份肉欲的味道。音樂本身被高音長號搞得混沌不清,燥熱且沉郁,變成了皮鞋和涼鞋磨擦地板的噪音中倦慵的泛音。

突然,有個黑影遮住了從門里射出的那片方形黃色光區。一個姑娘步出化妝間,站在門廊邊離他不超過十碼遠的地方,吉姆只聽見一聲低吟的“該死”,然后她便轉身看見他了。是南希·拉瑪爾。

吉姆站起身來。

“你好!”

“你好……”她停住,遲疑,然后走近前來,“哦,是……吉姆·鮑威爾。”

他微微欠身,試圖憋出句隨意的話來。

“你會不會……”她飛快地張嘴說道,“我是說,你知不知道口香糖該怎么弄?”

“什么?”

“我的鞋子粘上口香糖了。不知道哪個蠢驢把口香糖吐到地板上,那我當然就一腳踩上了。”

吉姆不合時宜地漲紅了臉。

“你知道怎么去除它嗎?”南希的聲音里充滿焦躁,“我試過用刀子刮,化妝間里每樣見鬼的東西也都試遍了,還試過肥皂和水……甚至連香水也試了,我還想用粉撲去粘它,結果粉撲也給毀了。”

吉姆思考著這個問題,內心騷動不安。

“呃……我想,也許汽油……”

他的話甫一出口,南希便一把抓起他的手,匆忙地拉著他離開了低矮的走廊,越過花壇,飛奔向月色中停在高爾夫球場第一洞旁的幾輛汽車。

“放汽油。”南希上氣不接下氣地命令道。

“什么?”

“當然是口香糖。必須想辦法弄掉它。我可沒法兒粘著個口香糖跳舞。”

吉姆順從地走到車旁,為得到汽油,他開始仔細研究這些汽車。就算她開口要的是汽缸,想必吉姆也會盡全力扳一個下來。

“這兒,”他研究了一會兒說道,“這個比較好弄。有手帕嗎?”

“在樓上呢,已經濕了。我用它蘸肥皂水了。”

吉姆費勁地把全身的口袋都翻了個遍。

“我應該沒有手帕。”

“他媽的!算了,直接擰開吧,讓汽油流到地上。”

吉姆擰開油嘴,汽油開始往下滴出來。

“多來點兒!”

吉姆開大了一些。汽油開始流淌,形成一個光閃閃的油洼,在油坑顫動的中央映射出十幾個顫動的月亮。

“啊……”南希滿意地舒了口氣,“全放出來。只要在里面蹚一蹚就行了。”

吉姆不管不顧地把閥門擰到最大,那一小塊油洼地頓時擴大了,變成一條涓流,朝四面八方淌去。

“這下好了。這還差不多。”

她提起裙擺,優雅地踩了進去。

“我就知道這辦法能行。”她喃喃地說。

吉姆笑了。

“還有很多車呢。”

南希從汽油洼中輕盈地跨出來,在汽車踏板上刮蹭她的鞋幫、鞋底。橡皮糖再也忍不住了,爆笑得直不起腰來。旋即,她也跟著一塊兒大笑起來。

“你是跟克拉克·達羅一起來的,對嗎?”回走廊的路上,南希問道。

“對。”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還在跳舞吧,我猜。”

“媽的!他答應給我來杯威士忌的。”

“嗯,”吉姆說,“我覺著問題不大。他的酒瓶就在我褲兜里。”

她對他粲然一笑。

“我想,你是不是得摻上些姜汁汽水?”他問。

“那可不是我的風格。喝瓶子里的玩意兒就夠了。”

“你確定?”

她笑了笑,透著不屑。

“你看著,任何男人能喝的,我都能喝。咱們坐下吧。”

南希坐到一張桌旁,吉姆在她身邊的一張藤椅里坐下。她拿掉瓶塞,將酒瓶湊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吉姆著迷地望著她。

“喜歡嗎?”

南希搖搖頭,喘不上氣的樣子。

“不喜歡,可我喜歡它帶來的那份感覺。我想啊,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吧。”

吉姆表示同意。

“我爸爸太喜歡喝了。喝上了癮。”

“美國男人不知道應該怎么喝酒。”南希一本正經地說。

“什么?”吉姆吃了一驚。

“事實上,”南希漫不經心地接著說,“他們什么都干不好。我覺得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生在英國。”

“英國?”

“是的,沒出生在那里是我一生的遺憾。”

“你喜歡那里?”

“是的,非常喜歡。我倒從來沒去過英國,但在這里遇到過許多英國兵,都是牛津和劍橋出來的。對了,跟這里的塞沃尼[10]和佐治亞大學差不多……當然,我還讀過很多英國小說。”

吉姆對此很感興趣卻又莫名詫異。

“你聽說過黛安娜·曼納斯夫人嗎?”她認真地問道。

沒有,吉姆沒聽說過。

“嗯,我就想成為她那樣的人。你知道……她有一頭黑發,就像我一樣,野性十足,這點也一樣。她就是那樣的姑娘——會騎著馬踏上天主教堂、基督教堂或者別的什么地方的臺階。之后所有小說家都讓他們的女主角照著這個做。”

吉姆禮貌地頷首示意,但此番話也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把酒瓶給我,”南希說,“我還想喝一小口,這點小酒連小嬰兒都傷不了。”

“你看啊,”剛才的一大口酒,讓她喘不上氣來,她接著說,“那里的人很有腔調。這里的人就沒有。我的意思是,為這里的小伙子去梳妝打扮,或者做些什么轟動的事情不值得。你不覺得嗎?”

“我想可能是吧……我是說,應該是不值得吧。”吉姆嘟噥了一句。

“我想把它們都嘗個遍。我是鎮上唯一一個真正有范兒的姑娘。”

她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愉快地打了個呵欠。

“夜色真美啊。”

“確實不錯。”吉姆贊同道。

“想有條船,”南希用夢囈般的語調說,“想在波光粼粼的銀色湖面上泛舟,就好比在泰晤士河上吧。還有香檳和魚子醬三明治。再來八個人,其中一個男人得給派對助助興,跳下水,結果淹死了,就像曾經有人為黛安娜·曼納斯夫人做的一模一樣。”

“他跳下船淹死是為了討黛安娜·曼納斯夫人的歡心嗎?”

“他并不是想用這個來討她歡心。他只是想從船舷上跳下去,給大家逗逗樂。”

“我敢說,他淹死的時候大家一定笑死了吧。”

“哦,我猜他們是笑了一小會兒,”南希承認,“在我想象中,黛安娜肯定是笑了的。她心腸很硬,我猜……就和我一樣。”

“你心腸硬?”

“鐵石心腸。”她又打了個呵欠,接著說,“再給我來點兒。”

吉姆遲疑了一下,但南希伸出手來,完全目中無人。

“不要把我當成小姑娘,”南希警告他說,“我可不像你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她想了一下,“不過,也許你是對的。你是年輕人的肩膀上架了顆老年人的腦袋……老腦筋。”

她跳起來朝房門走去,橡皮糖也站起身來。

“再會,”她客氣有禮地說,“再會。謝謝你,橡皮糖。”

她隨即步入舞廳,只剩吉姆留在門廊那里,目瞪口呆。

3

午夜十二點,一列身披斗篷的女子從化妝間魚貫而出,每一位身側都有一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兒陪同,列隊如同交誼舞的架勢。他們帶著蒙眬睡意及愉快的笑容飄出房門,去到門外的夜色中——在那里,汽車倒車的倒車,啟動的啟動,還有人圍在噴水池旁,相互打著招呼。

吉姆,還是坐在他的角落里,起身——去找找克拉克吧。他們十一點的時候還碰過頭,在那之后,克拉克就跳舞去了。找著找著,吉姆踱到之前是酒吧但現在提供軟飲的地方。房間里空蕩蕩的,除了一個困得要命的黑人在柜臺后頭打盹兒,兩個小伙子在桌子上擺弄著一副骰子,再別無他人。吉姆正想離開,卻一眼看到克拉克邁步進來。同時,克拉克正好也看到他。

“嘿,吉姆,”他命令道,“過來幫著把這瓶酒喝了。我想剩是沒剩下多少了,但應該還夠喝一圈的。”

南希、那個薩凡納人、瑪麗蓮·韋德和喬·尤因都在門口懶洋洋地站著談笑。南希迎住了吉姆的目光,朝他促狹、俏皮地眨了下眼。

他們走到一張桌旁,圍著它各自坐好,等著侍應送姜汁過來。吉姆稍有些局促不安,轉眼看向南希,她已經跟兩個小伙子在另一張桌旁又玩起了雙骰子的游戲。

“把他們叫過來,”克拉克說。

喬向四周掃了一眼。

“別叫那么多人啊。這已經壞了俱樂部的規矩。”

“附近又沒有其他人,”克拉克堅持,“只有泰勒先生。他正像個瘋子似的四下里打轉呢,想找出是誰把他車子里的汽油給放光了。”

一陣哄堂大笑。

“我賭一百萬,賭南希的鞋子一定又粘上什么東西了。有她在旁邊,你可不能停車。”

“噢,南希,泰勒先生正找你呢!”

南希正玩得興起,滿臉放光。“我有兩個星期沒看見他那輛小破車了。”

吉姆覺得突然一下子沒聲音了,寂靜得很。他轉過身去,看到一個辨不出年齡的人站在門口。

克拉克的聲音打破了僵局:“不過來一起喝一杯么,泰勒先生?”

“謝謝。”

泰勒先生把他那并不招人待見的身體往椅子上一放,說:“恐怕也只能這樣了。我在等人給我弄些汽油過來。有人拿我的車逗樂子呢。”

他瞇縫著眼睛,迅速把每個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吉姆很想知道他剛才在門口聽到了什么——正試著回想當時都說了些什么。

“今晚手氣太好了,”南希大叫,“我扔的兩個‘4’都在圈里。”

“我也來一把!”泰勒先生突然喊出來。

“喲,泰勒先生,我可不知道你也玩骰子。”見他甫一落座便立刻下了與她相同的賭注,南希有些興奮過了頭。自從那晚她斷然拒絕了他一連串相當明顯的求愛之后,他們也就不再掩飾對對方的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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