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將這段文字,修改得合乎舞臺劇的要求:
四人紛紛議論猜測,又去詢問躺著養傷的歐陽克,都是不得要領。說話之間,靈智上人、彭連虎、梁子翁三人也先后逃回。靈智上人雙手給鐵鏈反縛在背后,彭連虎卻是雙頰給打得紅腫高脹,梁子翁更是可笑,滿頭白發給拔得精光,變成了一個和尚,單以頭頂而論,倒與沙通天的禿頭互相輝映,一時瑜亮。原來三人進宮后分道搜尋武穆遺書,卻都遇上了鬼怪。只是三人所遇到的對手各不相同,一個是無常鬼,一個是黃靈官,另一個卻是土地菩薩。梁子翁摸著自己的光頭,破口大罵,污言所至,連普天下的土地婆婆也都倒了大霉。彭連虎隱忍不語,替靈智上人解開手上的鐵鏈。那鐵鏈深陷肉里,相互又勾得極緊,彭連虎費了好大的勁,將他手腕上擦得全是鮮血,這才解開。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心中都知昨晚是遇上了高手,只是如此受辱,說起來大是臉上無光。侯通海一口咬定是遇鬼,眾人也不和他多辯。(《射雕英雄傳》第二十四回)
很明顯,變成舞臺劇,間接引語都要變成直接引語。有一些小細節是要注意的。比如,有的同學寫了這么一句:
梁子翁:我碰到的是土地菩薩。(破口大罵)
破口大罵,后面就沒了,這不合適。哪怕你就寫個“他媽的”三個字呢。
有的同學呢,倒是寫了梁子翁是怎么罵的:
梁子翁:我是被該死的土地婆婆弄成這副模樣的,讓我抓住她,要將她碎尸萬段!
第一個問題:“我是被該死的土地婆婆弄成這副模樣的”,這句話太長了。他現在是在破口大罵,破口大罵的特點是什么?一個是嗓門大,一個是句子短。往外噴兩個字兒就要換氣,不帶你慢條斯理邏輯嚴密地說定語從句的。
第二個問題:梁子翁是被土地菩薩整得很慘的呀?怎么罵起土地婆婆來了?
有人說,金庸寫的呀!我們再看一下原文:
梁子翁摸著自己的光頭,破口大罵,污言所至,連普天下的土地婆婆也都倒了大霉。
我也罵一句,你們聽聽,我罵的這句,是不是更符合梁子翁當時的情緒?
該死的土地佬,我肏你老婆!
這就是讓“普天下的土地婆婆也都倒了大霉”的效果。事實上金庸之所以那么寫,也就是玩了一個敘述上的小花招嘛,不直接寫那些污言穢語了。所以,當你在改寫的時候,有時候不能拿起來就改,得體會一下原作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下來,他們幾個人遇見鬼的問題。很多人都改成這樣:
靈智上人:我碰到的是無常鬼。
彭連虎:我碰到的是黃靈官。
梁子翁:我碰到的是土地菩薩。
有的表述上復雜一點,但大意也是如此。總之,這幾句話給人的印象是,靈智上人、彭連虎、梁子翁他們都相信,自己真的碰上鬼啦。你回頭看看原文:
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心中都知昨晚是遇上了高手,只是如此受辱,說起來大是臉上無光。
這說明什么?他們其實都知道,不是鬼。可是,又由于說穿了太沒面子,又不愿意說不是鬼。你在改寫的時候,應該把這種吞吞吐吐給寫出來。比如:
靈智上人:我碰到的,無常鬼的!
彭連虎:我遇見的那人,生的卻是黃靈官模樣,(看梁子翁)你……
梁子翁:該死的土地老兒,我肏他的婆娘!
接下來,原文當中的這一句話,很多人都沒有注意:
侯通海一口咬定是遇鬼,眾人也不和他多辯。
大家都知道其實不是鬼,只有一個人不知道,侯通海。于是,“眾人也不和他多辯”。什么叫不“多辯”?不是不和他辯,辯還是要辯的,只不過呢,辯了兩句之后,忽然覺得,我跟你辯什么呀?第一,你是個渾人,也沒法讓你明白;第二,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辯清楚了,我臉上也不好看。就不往下說了。
所以你最好要補寫類似于下面的這么一段:
侯通海:這皇帝老兒怎么搞的,好端端的皇宮,也不收拾干凈,搞得惡鬼橫行……
梁子翁:老侯,你還真以為咱們是碰上鬼了,那分明是……
彭連虎拽梁子翁一把:還多說什么?
侯通海:怎么不是鬼啊,再有什么高手,我也不至于過不上一招啊!影子也看不清,手還那么涼!
彭連虎:嗯,老侯你說得不錯,是鬼,是鬼!
這幫人都說自己碰上了鬼,接下來,有同學給完顏洪烈加了這么一句臺詞,你們看,加得如何?
完顏洪烈(懷疑的眼光、語氣):皇宮里怎么會出現鬼怪呢?不是你們心中有鬼吧?
侯通海:我們定是遇見了鬼,四個人還會看錯嗎!
(同學發言,略。)
有同學認為加得好。完顏洪烈是一明白人啊,你們這么吞吞吐吐的又是鬼又不是鬼的,瞞得過他嗎?他一眼就看出來這當中有貓膩。
也有認為加得不好的。我現在先不發表我的意見,我先講一個故事:
春秋的時候,齊國有兩個好朋友,管仲和鮑叔牙。事實上后來他們也成了好朋友的代名詞了,管鮑之交嘛。管仲一輩子,接受了鮑叔牙的很多幫助,沒有鮑叔牙,他早就死了。而后來,管仲取得的成就,比鮑叔牙要大很多。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后來,管仲病了,病得很重。這時齊桓公去探望管仲。就問:“仲父啊,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將來,誰能接替您呢?”
管仲說:“知臣莫若君。”
齊桓公就說:“那你看鮑叔牙怎么樣?”
結果管仲當即就否定了:“鮑叔,君子也,千乘之國不以其道予之,不受也。雖然,不可以為政。其為人也,好善而惡惡已甚。見一惡終身不忘。”
像鮑叔牙這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的人,當一個具體項目的執行主管可以,不能做大老板。
這話里面,實際上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原則。
要做領導,尤其是做中國式的好領導,你需要能夠揣著明白裝糊涂。所謂“不癡不聾,不做阿翁”,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儒家講究要行仁政,仁政的反面,就是以“察察為明”。社會上的事太復雜了,你想什么都管,結果就是什么都管不了。人總是有私心的,這個你要知道,但是不管是當面還是背后,不要在很多人面前就把人家肚子里那點小九九給點出來,這樣人家就沒有辦法在你手下做事了。
不要說領導了,就是我們當老師的,有時這個素質也是必需的呀。
一上課,有同學遞上來一張病假條:“老師,我們宿舍的某某某病了,今天不能來上課了。”
這時候這老師什么反應?把病假條往桌上一摔?“什么病了?上個禮拜病假這個禮拜又請病假,什么病假要休這么長啊,你這兒休產假呢你?”
完了,這下師生關系沒法處了。
哈,病假條拿過來。“啊呀,怎么又生病了?最近這個天氣忽冷忽熱的,是容易感冒啊。回去告訴他,安心在床上躺著吧,好好休息,學習不要太用功。”心里說:“什么學習太用功啊,你昨天晚上包夜打魔獸你當我不知道啊?我在春之雷都看見你啦,我也在那兒包夜呢!”但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能說,相反:“宿舍里有藥沒有,沒藥的話下課你跟著到我家去一趟,拿點板藍根給他帶過去。”
這么一來,那學生要是真病,他會很感動;要是裝病呢?沒準會更感動。也許以后就相對不那么好意思逃課逃得太狠了。
好,說到這里我提出我的第一個觀點:做管理者的人,是要能揣著明白裝糊涂的。
如果這個觀點你能接受,我再提第二個觀點,金庸寫完顏洪烈,就是把他當一個好領導來塑造的。(復述《射雕》情節若干,略。)
像他這種人,真碰到什么危急關頭,要把梁子翁之類的犧牲掉,那是不會皺一皺眉頭的。但是,只要我還打算用你這個人,那么,我就給你臉面,不會讓你在我手下干得太別扭,免得根本就不能發揮你的主觀能動性。
好,說到這里我們回頭再看這句話,你覺得像是完顏洪烈說的嗎?
最后,說說沙通天、彭連虎這伙人的定位問題。某某同學,你把你的文章念一下好嗎?
(學生念作文,略。)
首先,我們要肯定,她這段改得很精彩,非常的搞笑,可以跟劉鎮偉的《東成西就》一比。可是,她這么寫呢,也就像是《東成西就》一樣,是拿了《射雕》里的幾個名字,進行的再創造。從原著改編的角度來說,是比較遠離人物形象的。
沙通天他們是什么人啊?他們現在是倒霉了,不停的碰到黃藥師、歐陽鋒、老頑童這幫頂尖兒人物,可是,之前幾十年,在江湖上,他們也是很有身份的。
我打個比方,兩個官兒,行政級別是一樣的,可是,一個在某縣城的某個小單位做一把手,一個是高層里的一個小把戲。這兩個人一拉出來,那感覺就絕對不一樣。一個是大爺,一個是孫子。可是現在,一紙調令,縣城的這位忽然給調到中央去了。他也很清楚,從此以后,自己就是孫子了。可是,一個充慣了大爺的人,忽然要去裝孫子,是很難裝得到位的。這個時候,他會表現得僵硬、別扭、不自然。
沙通天他們,現在也是這么個狀態。做不成大爺要做孫子了,僵硬、別扭、不自然,所以顯得很搞笑。但是,這種搞笑,和做慣了孫子,做慣了小丑的人在那里耍寶,是不一樣的。
當然,提出這點,也許只是我個人的固執和偏見。事實上,香港83版的《射雕》,在表現這種區別上,就做得非常的差,但是一樣受到了廣大觀眾的歡迎。所以,第一次課上我就說過,對寫作這門課,我本人就是很茫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