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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話題(5)

這種自由是一種消費上的自由,在20世紀80年代的臺灣和香港,甚至今天的香港,我都見過這樣的情緒。我們會把這種買賣的自由、購物的自由當成是一種人權。以前是從消費上的不自由感覺到這個國家的不自由,現在我們在消費上很自由,甚至某種程度言論也很自由,那還有什么問題?所以這一代的年輕人不會有上一代年輕人那么多的憤怒、不滿、懷疑和批判。而且他們出生的時候是看到這個國家是在崛起的,看到這個國家在物質生活各個方面越來越好,他們干嘛要懷疑?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一代的年輕人又很有自信心,這些復雜的年輕的特質,不是西方觀察家心目中理想的促進中國政治變革的那種人。

可是我仍然覺得他們會改變,經歷過“文革”的年輕人對政府會很不屑,覺得你都在騙我,別說謊了,那么這一代年輕人不會對政府不滿,但是會有一些很切實的要求,比如說我要一個很安全很舒適的生活環境,一些很具體的權利,而這些具體的權利可能是政府都很難拒絕的,比如我要喝沒有毒的牛奶,政府能夠說不行嗎?而他們做這些要求的時候,組織方式,訴求的方式,都會比上一代更成熟,更穩重,更理性,更扎實。我覺得不能忽略這樣的一些要求,這樣的一種心態會帶來的改變,未必是西方的中國觀察家所想象的期望的那種變,但那是另一種改變。

臺灣、香港的70后、80后年輕人,會比較像日本的70后、80后,那是因為大家的社會節奏或者發展的階段比較接近,跟大陸是不一樣的。在那種狀況底下,會出現很奇怪的現象,比如最近日本好多學者比較關心的問題,“下流志向”。什么叫做“下流志向”?以前說一個人的志向是往上的,我希望錢賺得越來越多,我希望生活越來越好,要有志氣,可是現在日本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年輕人的志氣是往下的。就是說,我不想讀書讀得很好,我也不想有份越來越好的工作,我甚至想失業。所以你看日本今天的教育,小學生上課的時候,前面一半坐在那里乖乖的聽老師講,后面一半在散步——真的在教室里面散步、聊天,老師也不管,管不了。日本大學生的英語比之前退步很多,現在所達到的就是以前高中的水平,甚至初中。

我覺得臺灣和香港也是同樣的情況,比如說我在香港有一個出版社,我要負責面試一些人,一些年輕人,我問過他們:你有什么嗜好?他們會說:“睡覺”。Ok,那我說,你平時的休閑是什么?“睡覺”。???就“睡覺”啊,“睡覺”怎么能成為嗜好呢?對于我這一代人很難理解的,“那你要來我出版社工作,平時看些什么書?”“我不喜歡看書?!薄翱墒俏覀兪且霭鏁摹!彼f:“那我出書就好,出書不一定就要看書,我出書是要給別人看?!?

這些答案匪夷所思的地方在哪里?前十年、二十年,年輕人可能會說謊,他可能不大愛看書,但是他可能會說:我最喜歡《戰爭與和平》,莎士比亞,《紅樓夢》,等等。但現在的年輕人是不騙你的,很坦白:“我不看書的。”換句話說,他不覺得這是問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很多人就會說,一代不如一代。我覺得不是這個問題。我覺得香港、臺灣,日本這些年輕人,處在這樣一個社會時期,他們從小就發現,那種“努力讀書、好好工作,換取一個很好的生活,再忙碌、生活再好一些、再有錢”的想法——這樣的一種想法,本來是支撐戰后東亞經濟發展的基本動力——現在是破產的。

我不會責怪這些年輕人,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因為我們看不到未來是什么樣子,希望在哪里?當你看到自己的父親衰老、疲倦、平庸,那我干嘛要好好讀書?為了將來有個好工作?拜托你別跟我說這種廢話。

但是大陸不一樣,大陸整個社會節奏是不一樣的。我只從我最了解的一個行業來講,比如我做媒體,我在香港、臺灣碰到的所有媒體的老總,報紙的社長,總編輯……都是50歲以上,甚至更老,但是我在大陸遇到的好多老總是30來歲。這是一個20多年前香港走過的路,30多歲就能管一家報紙,下面幾千人,那是因為在成長的階段,市場突然擴大了,過去媒體就是那幾家,但現在突然多了那么多出來,大家都要人,機會在無限地擴大,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有什么東西等著你,你對未來的期望還是樂觀的,你會覺得未來會比今天更好??墒桥_灣和香港卻不是這樣的,你看到前面的路是越堵越死的。香港回歸之后看到太多大陸崛起的消息,香港年輕人現在接觸到很多大陸來的年輕人,和他們一起學習,甚至一起工作,奇怪的是,當他們發現這些大陸來的同學或者同事,那么努力,那么有志氣,那么優秀的時候,他們不會想說我和你們拼了,他們會說,那我就算了,好累。

換句話說,臺灣、香港、日本已經走入一個相對穩定、甚至衰老的社會,而大陸還在往前,窗戶很大,我覺得這會影響年輕人對自己的看法,對未來的看法。

很多年前我在香港和一個朋友做一個劇場作品,里面有一段是video,很好玩。我們去街上訪問了大概100個人,只問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你覺得自己會越來越好還是越來越壞?”第二個問題是:“你會覺得社會會越來越好還是越來越壞?”結果呢,全部剪輯起來,笑死人了,90%以上的人都說:我覺得我自己會越來越好,而社會會越來越壞。那每個人都越來越好,社會怎么會越來越壞呢?

你可以看到,十年前香港這個社會變得很原子化,每個人都會覺得我的成功、我的失敗是靠我自己的,我對自己有信心,所以我自己會越來越好,但當時大家可能已經感覺到這個社會很糟,會越來越糟。我相信今天當我再去做這樣一個作品,說不定百分之百的人都會說我自己會越來越糟,社會也會越來越糟。但我覺得在大陸問這個問題,人們可能會說我自己會越來越好,而社會也會越來越好。我覺得這兩個問題放在一起是很好玩的,你能夠看到人們怎么看自己,怎么看社會,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怎么認知自己和社會,和其他人的關系。

比如香港今年的立法會選舉前,出現了政治上世代交替的呼聲,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說我們對老一輩的那些政治人物很不耐煩,要有新一代出來,整個社會也在呼喚年輕人出來。香港最近有一個很活躍的團體叫做round table,有幾百個成員,是一個智囊組織,幾百個大專院校,研究院,或者政黨的年輕人,做各種各樣的政治研究、政策研究。有很多這類的小團體在出現,好像新一代的年輕人要有自己的主張,要有自己的說法了。可是我覺得我們整個社會對這批年輕人,真的是太關注了,就是連政府在委任新官員的時候都會從這些組織里面挑一個出來——一個才30歲的年輕人被聘請到政府里做高官,過去從來沒有過行政管理經驗,只在報紙上寫過幾篇政論文章,現在給他月薪是接近二十萬港幣、有司機接送的那種官員,你可以看到整個社會很焦慮,我們的下一代在那里?都在等,都在想,于是出來一個年輕人,大家就說:啊,他是我們的希望。

可是我覺得這個希望是很不切合實際的,為什么呢?因為我看到的只有年輕人,我看不到有新的主張。我研究了他們一兩年,這群人,有的是我同輩,有的比我年輕,我觀察他們說的東西,大家都在說,我們要擺脫過去的東西,我們要擺脫“民主”還是“親中”這樣的二元對立,我們要有新的說法,新的主張,我們年輕人不再那么搞。那你告訴我第三條路具體來講是什么,他又說不出來。甚至這次選舉,我看到好多新面孔,但是他們玩的游戲,選舉操作的方式,競選的策略,跟上一代沒有什么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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