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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馴服直覺(2)

到現在,我在卡亥德待的時間已經超過了那些先行調研者。我很懷疑,那些關于預言師以及他們預言能力的故事是否真實。在整個人類大家族中,關于預言的傳說都很普遍。神會預言,幽靈會預言,電腦也會預言。神諭都是模棱兩可的,加上統計學概率的因素,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圓其說,而忠貞的信仰又使得人們對其中的矛盾之處視而不見。不過,傳說還是值得調查一番的。到現在我還沒能說服哪個卡亥德人相信心靈感應的存在,因為他們要眼“見”為實:從這個角度來說,韓達拉預言師們的處境跟我一模一樣。

我繼續沿著小路往前走,發現整個村莊或者說小鎮的房子就散落在那片斜坡上的林蔭地里,跟雷爾城一樣雜亂。不過,這個村子很隱蔽、很平靜,一派田園風光。房前屋后到處都有海曼樹,這是一種低矮的松樹,長著淺紅色的松針,是冬季里最常見的樹。村里的每條路上都散落著許多海曼松果,空氣里飄著一股海曼花粉的香味,所有房子都是用深色的海曼木建造的。最后我停下腳步,猶豫著該去敲哪一家的門。這時候,樹林里走出一個人。他慢悠悠地踱著步,親切地跟我打了招呼。“你是要找住的地方嗎?”他問。

“我有個問題想問預言師?!蔽乙呀浵牒昧?,至少剛開始,要讓他們以為我是卡亥德人。跟那些先行調研者一樣,只要自己愿意,我喬裝成本地人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êサ掠泻芏喾N不同的方言,別人因此注意不到我的口音,而我的性別特征也被厚厚的衣物掩蓋住了。我沒有格森星人所特有的一頭濃密的纖細頭發、下垂的眼睫毛,也比多數人黑一點、高一點,但這些差異還在正常范圍之內。離開奧魯爾之前,我的胡須就被永久除去了(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佩朗特“毛皮”部落的存在,那些部落的人不僅留胡子,而且全身上下都有毛發,就像白種地球人一樣)。偶爾會有人問我鼻子怎么塌了,我的鼻子很平,而格森人的鼻子全都又窄又挺,鼻孔收得很緊,那是為了適應呼吸極寒空氣的需要?,F在,阿仁霍德這位仁兄就一邊好奇地盯著我的鼻子,一邊說:“那么說,你是想去找織網者?如果沒有乘雪橇出去,他這會兒應該在下面那片空地里。還是說,你想先找一位禁欲者問問?”

“我不知道。我很無知——”

年輕人大笑著鞠了一躬?!澳俏艺媸翘珮s幸了!”他說,“我在這里住了三年,可我的無知程度還是不值一提?!彼麡返貌恍?,不過態度還是很文雅,我趕緊在腦海中搜羅關于韓達拉教的零星知識,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等于吹牛,就跟走到他面前說“我很帥”一樣。

“我的意思是,我對預言師沒有了解——”

“真是令人羨慕!”年輕人說,“看,如果要去什么地方,我們就只能用腳印玷污這平整的雪地。我帶你去空地吧?我叫戈斯。”

他說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姓。“我是金瑞?!蔽艺f的是金瑞而不是金利。我跟在戈斯后頭走進陰森的樹林深處。林中那條狹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忽而順著山坡往上,忽而又急轉直下;路兩旁,在那些粗大的海曼樹之間,遠遠近近散落著許多跟樹林融為一體的小房子。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紅色和棕色兩種色彩,所有東西都是潮乎乎的、靜止不動的,散發著一股芳香和陰郁的氣息,有一棟房子里還隱隱傳出卡亥德長笛甜美的聲音。戈斯就在我前面幾碼遠的地方,步履輕快,優雅得像個女孩子。突然,他的白襯衣開始閃閃發光,隨后我也走出了陰地,進入一片陽光普照的寬闊草坪。

離我們二十英尺的地方,有個人一動不動地直挺挺站著,整個人似乎定格了。他穿著鮮紅色的赫布衣和白襯衣,像一塊鮮艷的琺瑯鑲嵌在那些高高的綠草之間。離他一百碼的地方站著另外一個人,穿著藍色和白色的衣服。我們跟第一個人交談的時候,這個人始終一動不動,也沒有往我們這邊看過一眼。他們是在練習韓達拉教的意念功,那是一種催眠術——慣于使用否定說法的韓達拉教徒則稱之為“非眠”,練習者使自己的感受力和意識達到極度敏銳、極度清醒的程度,由此進入自我迷失(自我延伸?)的狀態。這種功法跟大多數神秘論功法大相徑庭,但它本身很可能也是一種神秘論功法,同樣是為了獲得天人合一的體驗。不過,對韓達拉教的任何做法我都無法確切地加以歸類。戈斯沖那個紅衣人說了句什么,他從靜默狀態中醒過來,看著我們,慢慢地向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心里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情。正午的太陽當頭照射,他身上卻依然閃耀著一種獨特的光芒。

他的身高跟我相仿,身材纖細,眉目俊朗,神態溫和。我們目光相接之時,我忽然有一種跟他交談的沖動,很想用神交術跟他溝通。來到冬星之后,我就再也沒有用過神交術,當然也不應該用。不過,這種沖動強烈得無法克制。我跟他溝通了,卻沒有得到回應,我們之間并沒有建立起關聯。他繼續直直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用溫和卻相當高亢的聲音說:“你是特使,對吧?”

我磕磕巴巴地說:“是的?!?

“我是法科西。你的到來讓我們備感榮幸。你愿意在阿仁霍德逗留一段時間嗎?”

“樂意之至。我想了解你們的預言術。如果你們想了解什么,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我是誰,我來自哪里——”

“你想了解什么都可以。”法科西平靜地微笑著,“你穿越了遼闊的太空,之后又多走了一千英里,穿越卡加伏來到我們這里,為此我們很是高興。”

“我是慕名來阿仁霍德的,因為這里的預言術?!?

“那么,你是想看看我們是如何進行預言的,還是說你自己也有問題要問?”

在他清澈雙眸的注視下,別人是無所遁形的。“我不知道。”我說。

“那夙思,”他說,“沒關系。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也許你就會知道自己有沒有問題要問……你看,只有在特定的一些時間,預言師們才能聚集到一起,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在我們這里住上幾天?!?

我依言住下了,在那里度過了非常愜意的一段時光。除了集體勞作,大部分時間我都很自由。這些勞作包括地里的農活、園藝活、砍樹以及維修工作等,像我這樣的暫住居民都會被安排到最需要人手的組里去幫忙。除了干活之外,有時候我一整天都不會跟人說上一句話;而這地方最引人入勝的一點是那些跟我交談的人——基本上我都是跟年輕的戈斯還有織網者法科西交談,法科西有著超乎常人的品格,像一口清澈而又深不可測的水井。晚上會有聚會活動,地點就在某一棟樹木掩映的低矮屋子的客廳里,大家一起談話、喝啤酒,此外還有音樂,是那種充滿了活力的卡亥德樂曲,旋律很簡單,節奏卻很復雜,都是即興演奏的。有天晚上,有兩位村民在聚會上跳起了舞。這兩個人都已經很老了,頭發雪白,手腳瘦得皮包骨,耷拉的上眼瞼把他們混濁的眼睛擋住了一半。他們跳得很慢,步子踩得非常精確,還非常有節制,看得人心醉神迷。他們從用過晚餐之后的三時開始跳。伴奏的樂聲時斷時續,因樂手們的興致而定,只有鼓手那變幻精妙的鼓點一直不曾中斷。到了六時,兩位老者還沒有停下舞步。此時已是午夜,按地球時間來算,他們已經跳了五小時。這是我頭一回見識到多瑟現象——對我們所謂的“狂暴力量”自發而有節制的利用——由此便比以前更能夠接受關于韓達拉老人的那些傳說了。

這是一種閉關自守的生活,自給自足,節奏遲緩,沉浸在韓達拉人所推崇的那種“無知”狀態之中,遵循著無為或者說勿擾的原則。那個原則(他們稱之為“那夙思”,我只能將它翻作“無所謂”)是他們這種宗教的靈魂,而我還不能說自己已經理解了這一靈魂。不過,在阿仁霍德住了半個月之后,我開始對卡亥德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在這個國家的政治、游行大典和激情的背后涌動著一股古老的暗流,那就是冷眼旁觀、漠視權勢、寂然無聲卻又生生不息的韓達拉教。

年輕人戈斯很樂意充當我的向導,他告訴我,我問預言師的那個問題內容不限,措辭也由我自己決定?!皢栴}問得越明確,答案也就越準?!彼f,“含糊不清的問題會得到含糊不清的答案。當然,也有一些問題是無法回答的?!?

“如果我的問題無法回答,又會怎樣?”我問。這樣的遁詞聽起來高深莫測,卻并不新鮮。不過,他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織網者會拒絕回答。無法回答的問題曾經讓預言師團隊倒過大霉。”

“倒大霉?”

“你聽過肖斯領主的故事嗎?他強迫阿森隱居村的預言師回答這個問題——生命的意義何在。呃,那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預言師們為此在幽思狀態下待了整整六天六夜。到最后,禁欲者們都患上了緊張癥,小丑們都死了,那個性變態者則拿一塊石頭砸死了肖斯領主,而織網者……他的名字叫米西?!?

“就是堯米西教的創始人?”

“是的?!备晁构笮Γ路疬@個故事非?;?。不過,我沒鬧明白他笑的是堯米西教徒還是我。

我決定問一個是非題,這樣至少答案一目了然,不會晦澀難懂,也不會模棱兩可。法科西證實了戈斯的話,問題可以是關于預言師們一無所知的事物。比如說,我可以問S星北半球今年的胡爾姆作物收成好不好,他們能夠給出答案,即便他們此前從未聽說過一個叫S的星球。如此看來,這事情跟用歐蓍草莖占卜或者扔硬幣之類的純粹概率差不多?!安皇堑?,”法科西說,“完全不是這樣,跟概率毫不相干。實際上,整個過程跟概率估計恰恰相反。”

“那么,你們用的是讀心術?!?

“不是?!狈莆鬟€是那樣平靜坦然地微笑著。

“說不定你們用的就是讀心術,只不過自己沒意識到而已?!?

“那要我們預言何用呢?如果自己已經知道答案,提問者何必花錢請我們預言?”

我選擇了一個眼下我肯定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只有時間能夠證實此次預言是否準確,除非他們給出的是那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職業性預測。我問的可不是什么小問題。我原先想問問雨什么時候會停之類的瑣碎小事,得知預言對九位阿仁霍德預言師來說既辛苦又危險之后便放棄了這個念頭。提問者要付出的代價很高——我的兩顆紅寶石就這樣進了隱居村的保險柜——回答者付出的代價卻更高。而且,對法科西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不相信他會是那種職業騙子,更沒法相信他是一個連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的老實騙子。他的智慧就跟我的紅寶石一般剛硬、純粹、完美。我不敢對他設什么圈套,于是便問了我最想知道答案的一個問題。

當月奧尼瑟爾哈德日,九位預言師在一個大房子里會合。那是一個高大的禮堂,平常都是鎖著的,屋里鋪著石頭地面,溫度很低,陰暗的光線來自兩道狹窄的窗縫和屋子一頭那個深壁爐的火光。巫師們圍成一圈,坐在光禿禿的石頭地面上。每個人都穿著斗篷,戴著風帽,身體紋絲不動,就像一圈史前墓石牌坊,離他們幾碼遠的地方就是壁爐發出的微弱火光。戈斯和另外兩個年輕村民以及一位來自最近那個領地的醫生坐在壁爐邊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我穿過禮堂,走進預言師們圍成的那個圓圈。

這個儀式并不是很正式,氣氛卻很緊張。我走進圓圈的時候,其中一個戴著風帽的預言師抬起頭。我看到一張線條粗糙、臉色陰沉的陌生面龐,那人傲慢地打量著我。

法科西盤腿而坐,身子沒有動,但充滿力量,原本輕柔的聲音也變得如霹靂一般刺耳?!疤釂柊?。”他說。

我站在圓圈當中,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五年之后,格森星會成為愛庫曼聯盟的成員嗎?”

一片沉寂。我站在那兒,掛在沉默織成的蛛網當中。

“可以回答。”織網者平靜地說。

氣氛變得輕松起來。那些戴著風帽、僵硬如石頭的身影似乎開始變得柔軟,動彈起來了,之前用奇怪眼神看著我的那個人也小聲跟身邊的同伴說起了話。我走出圓圈,走到壁爐邊加入那些旁觀者的行列。

有兩位預言師還是靜默不語。其中一個不時抬起左手,飛快地輕敲地面,一共敲了十次、二十次之后,便繼續一動不動地坐著。這兩個人我之前都沒有見過,戈斯說過,他們都是小丑,精神都不正常。戈斯稱他們為“時間分裂者”,大概是精神分裂癥患者的意思??êサ碌男睦韺W家沒有神交能力,從這點上說就跟瞎眼的外科醫生一樣,但他們對藥物、催眠、定點刺激、低溫診斷以及各類精神療法卻很在行。我問,這兩個精神病患者難道無法醫治嗎?“醫治?”戈斯說,“你會因為一位歌唱家的歌喉獨特而去醫治他嗎?”

據戈斯說,圓圈中另外那五個人都是阿仁霍德的村民,也是韓達拉意念功的高手。擔當預言師期間,他們都是禁欲者,即便是在發情期也不會有伴侶?,F在他們當中有一位肯定就處于克慕期,我看得出來,我現在已經學會分辨別人在進入克慕期時身體上的細微變化。這個人容光煥發,這是進入克慕期第一階段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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