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太太帶了鉛筆、蠟筆和一個本子，然后把這些東西都擺在桌上，理查迫不及待地詢問這些東西是做什么用的，他可不可以拿來寫字或畫畫，K太太回答說，他想怎么用都可以。理查不斷地問K太太會不會介意他畫畫，問的同時幾乎就要動筆畫起來了。

K太太詮釋說，理查似乎擔心畫畫會傷害她。

理查畫完第一張圖（圖一）之后，又問了同樣的問題，然后突然發現第二張紙上有畫畫的印子。

K太太詮釋說，理查擔心鉛筆留下的印子，是因為覺得畫畫就好像在破壞東西，而且他畫的東西跟戰爭有關，才會這樣聯想。

理查畫好兩張圖，就停了下來。

K太太問他這兩張圖是什么。

理查回答說，這是一場攻擊行動，但他不知道是Salmon還是U型船先發動攻擊。他指著U102說是他的年紀，而U16應該是約翰威爾森的年紀。他很驚訝自己知道這些數字的潛意識意義，也發現畫畫可以表達潛意識的想法，這讓他相當感興趣。

K太太指出，這些數字也說明他和約翰是以德國的U型船為代表，他們與英國敵對，對英國造成威脅。

這個詮釋讓理查大吃一驚，而且感到很不安。不過，沉默片刻之后，他同意這個詮釋是對的，但他不可能會想攻擊英國，因為他非常“愛國”。

K太太詮釋說，英國代表他的家庭，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不僅愛家人、想保護家人，同時也想攻擊他們［自我分裂］。這一點從畫中就可以看出，他與約翰聯盟，而約翰有一部分代表的是哥哥。不過，由于約翰曾經接受K太太的分析，每當理查對K太太有敵意，就像想攻擊家人一樣，約翰就會變成他的盟友，跟他一起對抗K太太。K太太提醒理查，那位小女孩誤以為他是意大利人的時候，他非常不高興（第十次晤談）。她那時詮釋說理查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是因為這表示他背叛英國——父母。畫中的兩艘英國船Truant和Sunfish代表父母，而他與約翰（代表保羅）聯手攻擊他們。

接著，理查在Truant與Sunfish右邊的船上寫了U72，他說他喜歡2這個數字，因為“它是好的偶數”；7是奇數，他不喜歡奇數……理查說了一個有關兩個人射殺兔子的故事，他不知道這兩個人要怎么平分七只兔子。

K太太詮釋說，那兩個人就是他和約翰，而被殺、被瓜分和被吞掉的兔子似乎代表他的父母（被U型船攻擊）。72里面的7代表被吞噬的父母，2是他以及他的盟友約翰，就像保羅對爸媽生氣的時候可能也會變成他的盟友。現在，約翰跟理查聯合一起對抗K太太，所以被殺害和瓜分的兔子也是K太太。K太太提醒理查，2屬于剛剛他說代表自己的數字102，可是現在72代表的也是他（注記Ⅰ）。回到U102上，K太太指出，他這艘船比那些被攻擊的英國船都大，表示他希望比父母更強壯有力，才能夠掌控他們；現在這個愿望更強烈，因為他怕父母會反擊［攻擊投射與被報復的恐懼］。

理查提及剛剛K太太的詮釋，說他哥哥有時候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尤其是跟他一起對抗保姆的時候；但是有時候又與他敵對，譬如哥哥會嘲笑他。

K太太詮釋說，理查與約翰聯合起來對抗她的時候，她就代表保姆。她并指出，在第一張圖上方的Salmon和U型船也是代表保羅和他自己，而他先前說過不知道誰會先發動攻擊。

理查告訴K太太說，第一張圖中，Sunfish的潛望鏡穿過Truant。

K太太詮釋說，這表示父母之間也有戰爭，潛望鏡代表父親的性器官，這個有穿刺力又危險的東西正在傷害母親。理查嫉妒父母親享受性關系的時候，就會希望父親攻擊母親（流浪漢、希特勒），這意味著他間接地攻擊了母親，這些彼此攻擊造成的傷害讓他十分恐懼。射殺和瓜分兔子也是意指他直接攻擊父母，而現在他在約翰的協助之下，則是直接攻擊K太太。

理查看著第二張圖，指著U19很驚訝地說，這是他哥哥的年齡，他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現在，顯然他也愈來愈能接受有敵意的U型船代表的是保羅、約翰和他自己，對于父母和K太太會造成威脅。他還說，U10（圖二下半部）是他自己，他比保羅還大，而且位置在父母上面，不過他也指出父母的潛望鏡穿過他的船。

K太太詮釋說，理查希望自己在所有人之上，他是家里面最小最弱的人，他想變成家中最強壯、最重要的成員。可是作為這么大艘又這么危險的U型船，表示他只要攻擊父母，就會摧毀他們，他就怕摧毀他們。父母對他而言也是危險的，因為他們把潛望鏡性器官放到他里面，表示他和父母雙方都發生性關系，而且在過程中父母比他還強大。（K太太解釋的時候，理查畫了一個納粹黨徽，并且示范如何輕易地把納粹黨徽變成英國國旗。）K太太詮釋說，這表示他希望可以把代表自己的那艘有敵意又有攻擊性的U型船變成英國船，也就是好的船。

理查在K太太詮釋的時候已經開始畫第三張圖（圖三），并且說他想要畫一艘“漂亮的船”。他在船下面畫了一條線，并解釋說，這條線下面是“海底”，而且“跟上半部完全沒有關系”。海里面有一只饑餓的海星，海星喜歡海草。他不知道旁邊的U型船會做什么事，它可能會攻擊上面的船。那只魚靜靜地、自在地游著，理查補充說：“這是媽媽，海星是寶寶。”

K太太詮釋說，他畫這艘“漂亮的船”是為了要恢復父母的原貌，這艘船代表父母。

理查問：“這是煙囪嗎？”

K太太告訴他，其中一根煙囪上面的煙是直的，這可能代表父親的性器官；另外一根煙囪比較細，而且上面的煙是彎曲的，代表母親的性器官。

理查說媽媽比爸爸瘦，還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性器官，不過他不太確定有沒有見過小女孩的性器官。

K太太詮釋說，饑餓的海星寶寶代表他自己，海草代表媽媽的乳房，他想要喝奶。當他覺得自己是貪婪的寶寶，想完全占有母親但又得不到的時候，就會憤怒、嫉妒，而且認為自己攻擊了父母。這時他的代表就是U型船，它“可能會”攻擊上方的船。他也很嫉妒約翰，因為約翰是K太太的病人，會占用她的時間并且獲得她的關注。現在，分析過程代表的正是接受喂食的過程。理查剛剛說海底發生的事跟上面沒有任何關系，表示他心中有某個部分不知道他的貪婪、嫉妒心與攻擊性，這些感覺都被留在潛意識里。圖的上半部想表達的是希望父母結合并且快樂地在一起；這些感覺他都有意識到，并且覺得是在心的上半部經驗到這些感覺［潛意識從意識中分隔出來，隨后加以壓抑］。

理查很認真專注地聽這些詮釋，顯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注記Ⅱ）。（接下來他馬上又開始畫畫，還問能不能把畫帶回家。K太太表示把畫留下來比較好，這樣他想看的時候就可以馬上拿出來看。聽到這番話，理查相當得意，還特別注意到K太太在每一張圖上都寫了日期，他顯然知道她想保存這些圖。他覺得畫畫就像是給K太太禮物，這一點會在不同的素材中呈現出來。）理查臨走前說，他很期待回家過周末。

第十二次晤談注記：

Ⅰ．從這個素材可以進一步得出以下結論（未詮釋）：理查覺得自己吞噬了父母（兔子），讓他們變成自己的一部分；U72中的7就是父母。U（危險而有敵意的U型船）代表的是他貪婪且具有毀滅性的那一面，2則是代表好的一面（他喜歡“好的偶數”）。2也代表他與約翰聯盟，表示他已經將約翰（及保羅）內化到壞的（貪婪的）那一面，以及對他有利的那一面（盟友）。至于2這個“好的偶數”，不僅代表好的一面，與U型船對立；也代表與壞哥哥聯合的他，因而2也具有危險性。“好的偶數”還有另一個特別的意義──偽善，意即表面上看起來溫和；從理查整體人格的形成即可印證這一點。隨后的素材可以觀察到，理查有一種強烈的性格特質，就是待人親切友善，也會討人歡心，而他其實相當不能信任這部分的自己。根據這次晤談的聯想內容以及前后出現的素材，U72最能夠呈現理查的自我結構，并且包含自我分裂后的各個面向，即貪婪與摧毀沖動、修復與愛的傾向、討好他人與偽善的特質，以及一些內化的人物：被射殺、瓜分及吞噬的父母，他們在他內在世界里轉變成受傷的、有敵意、有報復心，并且會吞噬的客體。（見第四十四次晤談，被內化的母親即以會吞噬的鳥為表征。）再經過兩次晤談后，理查意識到自己的貪婪與嫉妒心，他很快地在第一張畫下面加了U2，說這代表他自己。他解釋說，他會如此粗暴地讓他的潛望鏡穿過U102和U16，是因為他很氣他們。我詮釋說，他有一部分的自己痛恨另一部分——有敵意又貪婪的U型船。執行懲罰的這一部分（超我），雖然感覺上好像是在伸張正義，但也是憤怒的、有攻擊性的，所以還是以U型船為表征。由于這個部分的他亦正亦邪，U2上面的納粹黨徽才會如此難以辨認，看起來像是納粹黨徽與英國國旗的綜合體。

我選擇用這個例子闡述并且佐證我的論述，即個體從一出生就開始借由內化客體來建構自我，而且自我分裂的過程與客體的分裂同時展開。理查說他想鉆進我的心里之后（老鼠的素材，第十次晤談），就出現被射殺、瓜分的兔子。我的詮釋是，理查想要鉆到母親里面、咬她，并且把她身體里的東西吃掉。這個素材呈現的是最早期的內化過程，即吞噬母親的乳房，也是受傷的、會吞噬的內化客體之起源。換句話說，理查的自我建構可以追溯至相當早期的素材，有一些是屬于前口語期（pre-verbal）的素材。倘若分析得以進入心智深層，我們不只會在十歲兒童身上發現這些早期內化過程，也會在成人身上發現（不過成人呈現素材的方式當然有別于兒童）。

Ⅱ．雖然理查很高興看到我帶了紙和鉛筆，并且馬上開始使用，但一開始他表達潛意識想法的方式是很拘謹的。他先在第一張圖上方畫了Salmon與U型船，然后他把接下來畫的三艘船都涂掉，畫完Truant、Sunfish和U72之后，才開始把代表自己的那些U型船畫得比較大。之前，我已經詮釋過他擔心畫畫會對我造成傷害。這個詮釋跟他畫完第一張圖后，告訴我下面的空白頁上有鉛筆痕跡這件事是有關聯的。他在畫第二張圖以及聯想的時候，能更自由地表達自己；而第一張及第二張圖的詮釋促成了第三張圖中的豐富素材，這一點印證了我過去的經驗；對于患者的聯想及其包含之潛意識意義的了解（像是分析患者的態度、行為、聯想的潛意識意義，以及對這些的當下詮釋），會影響接下來患者所呈現的素材的質與量，亦會左右分析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