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言
- 意志力:關于自控、專注和效率的心理學
- (美)羅伊·鮑邁斯特 約翰·蒂爾尼
- 10878字
- 2017-12-26 11:36:00
不管你如何定義成功——家庭美滿,擁有知己,腰纏萬貫,經濟有保障,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等等,往往都需要具備幾個品質。心理學家在尋找能預示成功的個人品質時一致發現,智力和自制力最能預示成功。到目前為止,研究者仍然不知道如何永久性地提高智力,但是他們發現了,或者至少重新發現了提高自制力的方法。
我們認為,研究意志力和自我控制,是心理學家最有希望為人類幸福做出貢獻的地方。意志力讓我們在大大小小的方面改變自己和社會。達爾文在《人類的起源》里寫道:“當我們認識到應該控制自己思想的時候,便是道德修養達到最高階段的時候。”維多利亞時代的意志力理念后來不再受歡迎了,因為20世紀有些心理學家和哲學家認為意志力連存在與否都值得懷疑。鮑邁斯特本人最初也對意志力持懷疑態度,但是他后來在實驗室觀察到了意志力:意志力如何讓人有力量堅持下去,意志力耗盡的人如何失控,血液里的葡萄糖如何給心智能量補充燃料。他和合作者發現,意志力像肌肉一樣,過度使用就會疲勞,長期鍛煉就會增強。自從鮑邁斯特的實驗首次證明了意志力的存在,意志力就成了社會科學領域被人研究最多的主題之一(而那些實驗現在是心理學中被人引用最多的研究之一)。他和世界各地的同行發現,增強意志力是讓生活變得更好的最保險的方式。
他們認識到了,最主要的個人問題和社會問題,核心都在于缺乏自我控制:不由自主地花錢借錢,沖動之下打人,學習成績不好,工作拖拖拉拉,酗酒吸毒,飲食不健康,缺乏鍛煉,長期焦慮,大發脾氣……自制力差幾乎與各種人生悲劇都有關:失去朋友,被炒魷魚,離婚,坐牢……它會讓你輸掉美國公開賽,就像著名網球運動員塞雷娜·威廉姆斯(小威廉姆斯)曾經發生的悲劇;它會毀掉你的事業,就像一個又一個卷入性丑聞的政客。摧毀整個金融體系的過度借貸和過度投資,要部分歸咎于人們的自制力太差;很多人沒有存夠養老錢,前景凄涼,也要部分歸咎于他們的自制力差。
讓人們說說自己最大的優點,他們往往會說自己誠信、善良、幽默、勇敢、富于創造力,甚至謙虛等,但是很少有人說自己的優點是自制力強。研究者在問卷中列出了二十來個“性格優點”,在世界各地調查了幾千人,發現選擇“自制力強”作為自身優點的人最少。不過,當研究者問到“失敗原因”時,回答“缺乏自制力”的人最多。
當今人們面對的誘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讓人防不勝防。你的身體也許在盡職地上班,但是你的思想卻可能隨時開小差。你可能查看電子郵件、上臉譜網、聊MSN或者玩游戲,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干活。一個典型的計算機用戶每天登錄不止三打網站。你也許瘋狂購物10分鐘就用完甚至超過1年的預算——誘惑無時不在。我們經常認為意志力是臨時動用處理緊急事件的力量,但是鮑邁斯特及其同事在最近的一項研究中發現,事實并非如此。他們在德國中部招募了200個配有BP機(傳呼機)的男女,每天從早到晚不定時傳呼他們7次,讓他們報告自己當時是否正在體驗某種欲望或者剛剛體驗過某種欲望。這項辛苦的研究,由威廉·霍夫曼(Wilhelm Hofmann)主持,一共收集了1萬多次報告。
原來,有欲望才是正常的。BP機響起的時候,10次中大約有5次,人們正在體驗某種欲望;還有2次,人們在幾分鐘前剛剛體驗過某種欲望。這些欲望,很多是人們努力抵制的。結果表明,人們醒著的時候,把大約1/4的時間用來抵制欲望——每天至少4小時。換句話說,你隨便哪個時間碰到的4個人當中就有1個正在用意志力抵制欲望,但那并不涵括所有運用意志力的情況,因為有時人們也運用意志力做其他事情,比如決策。
在BP機研究中,人們最常抵制的欲望,首先是食欲,其次是睡欲,然后是休閑欲——像工作期間休息一下,猜猜謎語、玩玩游戲,而不是整理備忘錄。接下來是性欲,再往后是其他各種交往欲——像查看電子郵件、上社交網站、瀏覽網頁、聽音樂或看電視。人們報告說,為了抵制欲望,他們使用了各種各樣的策略。最普遍的是找些什么事做以分散注意力,不過有時候會直接壓抑或者苦苦忍受。這些策略能否成功,因具體欲望而異,對抵制睡欲、性欲或購物欲來說,效果非常好,對抵制看電視或上網的欲望或者一般休閑欲來說,效果不是太好。平均而言,用意志力抵制欲望,10次當中只有5次是成功的。
50%的失敗率聽起來讓人灰心,而且根據歷史標準來看這個失敗率也許還要更糟。我們無法知道,BP機和實驗心理學家出現之前的時代,人們是如何運用自制力的,但是那時的人所承受的壓力普遍小于現在的人。在中世紀,大部分人是農民,在田地里長時間干著單調的農活兒,身邊經常備著大量麥芽酒。他們不會削尖腦袋往上爬,所以不記考勤(也不是非常需要保持清醒)。除了酒、性、閑散以外,他們的村莊也沒有多少顯而易見的誘惑。人們之所以修身養性,主要是因為不想在公眾面前丟臉,而不是因為熱衷于追求完美。中世紀天主教的救贖,更多地在于敦促人們加入教會、遵守教規,而不是在于運用意志力做出英勇之舉。
但是,到了19世紀,農民遷入工業城市,不再受村莊教會、社會壓力和普世信念的約束。宗教改革讓宗教變得更個人主義,啟蒙運動弱化了人們對所有教義的信仰。隨著中世紀歐洲的道德確然性和僵化制度漸漸消逝,“維多利亞人”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過渡時代。當時有個流行的辯論話題,即道德能否離開宗教存活下去。維多利亞時代的很多人開始懷疑基于神學的宗教原則,但是他們假裝自己是忠實信徒,因為他們認為維護道德是他們的公共職責。今天,我們很容易嘲笑他們的虛偽和假正經,就像嘲笑他們套在桌腿上的花邊套子一樣——不準裸露腳踝!不準挑逗人!如果你讀過他們最誠摯的有關上帝和職責的布道,或者他們比較古怪的性理論,你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那個時代的人轉向奧斯卡·王爾德的哲學尋求解脫:“我可以抵制一切,誘惑除外。”但是,因為新的誘惑不斷出現,他們自然而然地尋找新的力量源泉。隨著城市集中出現的道德敗壞和社會病讓“維多利亞人”擔憂,他們開始尋找某種比神恩更有形的東西,某種連無神論者都保護的內在力量。
他們開始使用“意志力”一詞,因為他們普遍認為其中涉及某種力量——某種內在的等價于工業革命時代蒸汽機的東西。為了增加意志力儲備,人們聽從英國人塞繆爾·斯邁爾斯(Samuel Smiles)在《自助》(Self-Help)中的勸勉。《自助》是19世紀大西洋兩岸最受歡迎的一本書。“天才就是耐性”,他提醒讀者,然后從偉大科學家牛頓列舉到美國內戰期間著名南軍將領“石墻”杰克遜(Stonewall Jackson),解釋說每個人的成功都是“自我克制”和“堅持不懈”的結果。維多利亞時代的另外一位大師,美國牧師弗蘭克·詹寧·哈德克(Frank Channing Haddock)出版了一本后來暢銷國際的書,書名很簡單——《意志的力量》(The Power of Will)。為了顯得具有科學性,他把它稱為“一種量可以增加、質可以發展的能量”,但是他不知道——更沒有證據證明它到底是什么。在這個問題上更有發言權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也有類似看法,他提出理論說自我依靠的是涉及能量轉移的心智活動。
但是,后來的研究者一般并不理會弗洛伊德的能量自我模型。直到最近,在鮑邁斯特的實驗室,科學家們才開始系統地考察這個能量源泉。之前幾個世紀的大部分時間,心理學家和教育家等一些饒舌的人,一直在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證明它并不存在。
意志的衰退
不管是查閱各種學會年鑒還是閱讀機場勵志書,你都會清楚地發現,19世紀的“修身養性”(character-building)理念早過時了。20世紀的人之所以不再那么迷戀意志力,部分是因為“維多利亞人”太過迷戀意志力,部分是因為經濟變化和世界大戰。“一戰”持續很久的流血殺戮,似乎就是因為太多固執的紳士恪守“職責”直到枉死。美國以及大部分西歐的知識分子提倡更輕松的生活觀——不幸的是,德國的知識分子沒有,相反,他們發展出了“意志心理學”(psychology of will),在慘淡的戰后恢復期引導德國走下去。那個主題后來得到了納粹的擁護,臭名昭著的政治宣傳片《意志的勝利》(The Triumph of the Will)就是最好的證據。這部片子是德國女導演萊妮·里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為納粹拍攝的,專門記錄了1934年的納粹集會。納粹人“廣大民眾服從一個反社會者”的理念,實際上就是“維多利亞人”“個人道德力量”的理念,只是前者沒有后者光彩。如果納粹代表了意志的勝利……好吧,說到對公眾的壞影響,沒人堪比阿道夫·希特勒。
意志的衰退好像不是一件那么壞的事情,而且,“二戰”過后又有其他力量讓意志繼續變弱。技術進步讓商品越來越便宜、人們越來越富裕,因此刺激消費對經濟的增長至關重要,廣告催促大家立即就買。社會學家識別出新一代“受他人引導的人”,引導這些人的,不是他們內心強烈的道德信仰,而是周圍人的看法。維多利亞時代嚴肅的勵志書,漸漸被人視為坐井觀天。新的暢銷書是歡快的,像戴爾·卡內基的《人性的弱點》和諾曼·文森特·皮爾(Norman Vincent Peale)的《積極思考的力量》(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卡內基花了7頁筆墨教人如何微笑。他解釋說,正確的微笑能贏得別人好感,而贏得了別人好感,成功就有了保障。皮爾和其他作者想出了更簡單的辦法去獲得成功。
“物理學的基本因素是力,心理學的基本因素是可以實現的愿望,”他說,“堅信自己會成功的人,已經成功了一半。”拿破侖·希爾的《思考致富》(Think and Grow Rich)暢銷不衰。在書中,他首先讓讀者決定自己想要多少錢并把答案寫在紙上,然后讓讀者“相信你自己已經擁有了那么多錢”。這些大師們的書會繼續賣到本世紀末,他們的成功學可以濃縮成一句口號:“只要相信,就能實現。”
人們性格的這種轉變被一位精神分析師注意到了。這位精神分析師名叫艾倫·惠理斯(Allen Wheelis),他于20世紀50年代末揭露了精神分析行業的一個小秘密(他認為是骯臟的小秘密):弗洛伊德學派的治療方法變樣了。在劃時代巨著《身份的追尋》(The Quest for Identity)中,惠理斯介紹了自弗洛伊德時代以來人們的性格變化。弗洛伊德的病人,大多是維多利亞中產階級公民,意志非常堅強,治療師很難瓦解他們的牢固防御、改變他們的是非觀。弗洛伊德治療方法的核心在于:瓦解病人的防御,讓病人明白自己為什么神經質、為什么痛苦,因為病人一旦獲得了那些領悟就會相當容易地做出改變。然而,到了20世紀中葉,人們的性格變了。惠理斯及其同事發現,與弗洛伊德時代的人相比,現代的人能更快獲得領悟,但是病人獲得領悟后,治療往往就會陷入僵局、最后失敗。現代人不如“維多利亞人”堅毅,因此沒有力量在領悟之后改變自己。惠理斯使用弗洛伊德學派術語討論西方社會超我的衰退,但是他說的實際上是意志力的衰退。在意志力衰退的同時,出現了一句反主流文化口號——“只要覺得好,那就做吧!”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即嬰兒潮出生的那代人成年之前。
大眾文化一直在為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唯我的一代”(Me Generation)的自我放縱而歡呼,而且意志力再次遭到批判。這次批判來自社會科學家,他們的人數和影響力在20世紀末急劇增加。大多數社會科學家從非個人因素中尋找品行不端的原因:貧窮,相對地被剝奪、壓迫,環境或者說經濟政治體系的失敗。尋找外部因素,能讓每個人都更舒服一些,特別是能讓很多學者舒服一些。這些學者擔心,暗示人的問題是由人的自身原因造成的,就有可能犯下政治上不正確的罪孽——“責怪受害者”。而且,社會問題好像比性格缺陷更容易解決,至少那些提出新的政策方案來解決社會問題的人是這么認為的。
“人可以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理念,曾經一直受到心理學家的懷疑。弗洛伊德學派宣稱,成人的很多行為是無意識的力量和過程造成的。伯爾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納(Burrhus Frederick Skinner)根本不尊重意識等心理過程的價值,認為只需把它們看作強化的權變因素。他在《超越自由與尊嚴》(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中說,為了理解人性,我們必須超越書名中那些過時的價值觀。斯金納的很多具體理論都被棄而不用了,不過他的一些思想在那些堅信意識服從無意識的心理學家中間卻獲得了新生。意志變得如此不重要,以至現代人格理論甚至沒有考慮提到意志。有些神經科學家宣稱已經證實意志并不存在。很多哲學家拒絕使用“意志”一詞。他們在辯論“意志的自由”這個經典哲學話題時寧愿說“行動的自由”而非“意志的自由”,因為他們懷疑是否存在“意志”這種東西。而有些人提到“意志”時則輕蔑地說“所謂的意志”。最近,有些學者甚至提出,必須修訂法律體系,廢除“自由意志和責任”這個過時的理念。
鮑邁斯特20世紀70年代在普林斯頓作為一位社會心理學家剛剛開始工作時,也和很多人一樣懷疑意志的存在。當時,心理學家們沒把焦點放在自我控制上,而是放在自尊上。他也隨大溜地研究自尊,還成了那個領域的佼佼者,證明了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價值的人往往更幸福、更成功。那么為什么不幫助人們通過想辦法提高自信來獲得成功呢?對心理學家以及廣大民眾來說,這個目標看似足夠合理。當時,很多人購買了大力提倡自尊和“賦能授權”(empowerment)方面的暢銷書,像《我好,你好》(I'm OK, You're OK)、《喚醒心中的巨人》(Awaken the Giant Within)等等。但是,最終結果令人失望,不管是在實驗室內還是實驗室外。國際調查表明,美國八年級學生超級相信自己的數學能力,但是他們在數學測驗上的得分遠遠低于沒有他們那么自信的韓國、日本等國家的學生。
與此同時,20世紀80年代,幾個研究者開始對“自我調節”(self-regulation)感興趣——心理學家用自我調節指稱大眾意義的自我控制。自我控制的復興運動并不是由理論家領導的,他們當時仍然認為意志力是維多利亞時代一個古怪的迷思。但是,一些在實驗室或現場工作的心理學家,不斷碰到某種特別像意志力的東西。
意志的回歸
心理學從不缺乏優秀的理論。人們喜歡認為心理學的發展多虧了某些思想家驚人的新見解,但是事實通常并不是這樣。形成思想并不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套理論來解釋人的行為。正因為如此,心理學家公布自己的發現后容易招致別人不屑一顧地說“哦,我奶奶知道那個”——這是心理學家最反感的。一門學科的發展,一般并非依靠理論,而是依靠有人找到巧妙方法驗證理論。沃爾特·米歇爾(Walter Mischel)就是這么做的。他與同事并沒提出什么自我調節理論,實際上,最初很多年,他們甚至沒有用“自我控制”或“意志力”之類的字眼來討論他們的發現。
在研究兒童如何學習抵制即時滿足時,他們找到了一個頗具創造性的方法——在4歲孩子身上觀察這一過程。實驗人員每次帶一個孩子到一個房間,向孩子展示一顆棉花糖,然后告訴孩子,自己要離開房間一下。這段時間內,孩子隨時可以把面前的棉花糖吃掉,但是,如果孩子等到自己回來后再吃,就可以吃更多棉花糖,通常是兩三顆。等實驗人員一走,不同孩子之間的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有的立即大口吃掉了棉花糖,有的想抵制誘惑但沒有堅持住,有的一直堅持了15分鐘等來了更多棉花糖。成功堅持下來的,往往是那些找事做轉移注意力的孩子。這個發現在當時(20世紀60年代)看來足夠有趣。
然而,很久之后,米歇爾又有了其他發現,這多虧了他的好運氣。他自己的女兒恰好就在他做棉花糖實驗的那個學校,即斯坦福大學附屬幼兒園上學,有很多同學參加了棉花糖實驗。在實驗結束很久他已轉到其他研究主題上后,他開始不斷從女兒那里聽說女兒同學的情況。他注意到,未能堅持等到更多棉花糖的小孩好像比其他小孩更容易出問題,不管是在學校里面還是在學校外面。為了看看是否存在什么模式,米歇爾及其同事跟蹤調查了幾百個參加過棉花糖實驗的小孩。他們發現,4歲時意志力最強的小孩,長大后學習成績較好。堅持了15分鐘的小孩,長大后的學術能力評估測試(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簡稱SAT)成績比不到半分鐘就放棄的小孩高210分。意志力強的小孩,長大后更受同伴和老師歡迎,工資更高,體重指數更低(說明更不容易中年發福),更不可能出現吸毒問題。
這個結果令人震驚,因為很少有什么東西能在童年時評估一下就能在統計學意義上顯著地預測成年時期的很多東西。確實,這是對強調早期的童年經歷是成年人格之基礎的弗洛伊德學派精神分析取向心理學的極大肯定。20世紀90年代,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回顧這方面的文獻后得出結論說,實際上沒有證據表明早期的童年經歷對成年人格存在因果影響(嚴重創傷和營養不良可能除外)。他指出,童年時期的測評指標與成年時期的測評指標之間只存在少數幾個顯著相關,這些相關可以解釋為基本上反映了遺傳(天生)傾向。抵制棉花糖誘惑的意志力,可能確實有先天成分,但是好像后天也可以改變。因為大多數個人特質既有先天成分又有后天成分,所以很少有童年優勢讓人整個一生都能享受紅利的現象。意志力強就是那少數幾個紅利中的一個,而且,其紅利在有人評估了自我控制的所有好處后顯得更加引人注目。
1994年,鮑邁斯特與凱斯西儲大學的研究員兼教授黛安娜·泰斯(Dianne Tice,他的妻子)以及哈佛大學教授托德·海瑟頓(Todd Heatherton)合寫了一本書《失控:自我調節如何以及為什么失敗》(Losing Control: How and Why People Fail at Self-Regulation)。在書中,他們列舉了很多證據說明自我調節失敗對高離婚率、家庭暴力、犯罪以及很多其他問題的“貢獻”,然后總結說:“自我調節失敗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主要的社會病。”那本書激發了更多的實驗和研究,還催生了測評自制力的人格測驗。有研究者探求學生的成績與30多個人格特質之間的關系,發現自制力是唯一比運氣更能預測一個大學生的平均成績的特質。還有研究者證明,自制力得分比智商、比學術能力評估測試成績更能預測大學成績。盡管智商高顯然是個優勢,但是研究表明自制力更重要,因為它有助于學生早到課堂、早做作業、多學習少看電視。
在職場,自制力測驗得分高的管理者,下屬、同級對他們的評價也高。自制力強的人,似乎特別擅長與別人形成并維持安全而滿意的依戀關系。研究表明,他們具有更強的同理心,更擅長換位思考。他們情緒更穩定,更不容易出現焦慮、抑郁、偏執、精神問題、強迫行為、進食障礙、酗酒問題以及其他疾病。他們更少動怒,而且他們動怒的時候更不可能出現攻擊行為(不管是言語的還是身體的)。對比之下,自制力差的人,更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攻擊伴侶,犯下各種各樣的罪行,正如瓊·坦尼(June Tangney)表明的那樣。坦尼與鮑邁斯特合作開發了測評自制力的人格測驗,她讓一批囚犯做了這個測驗,然后在他們出獄后跟蹤觀察數年,發現自制力差的人最可能再次犯罪回到監獄。
最有力的證據發表在2010年。一個國際研究團隊付出很多艱辛做了一項規模和深度空前的長期研究,在新西蘭選取了1000名兒童,從他們出生一直跟蹤調查到了他們32歲。每個孩子都測了自制力,測評方式多種多樣(綜合考慮了研究者的觀察以及父母、老師和孩子自己報告的問題行為),這樣得到的分數比較可靠。研究者探求童年時期和青少年時期的自制力得分與成年時期的多個結果變量之間的關系,得到了幾點發現。自制力強的孩子長大成人后身體更健康,患肥胖癥的概率更小,患性傳播疾病的概率更小,連牙齒都更健康(顯然,自制力強的人,刷牙潔齒更勤快)。自制力與成年抑郁不相關,但是缺乏自制力的人更容易出現酗酒、吸毒問題。自制力差的孩子長大后經濟狀況更差,工資相對更低,銀行沒有什么存款,擁有房子或者存養老錢的可能性更小。自制力差的孩子長大之后更可能成為單身父母,這可能是因為他們不夠自律,很難維持長期關系。自制力強的孩子長大成人后婚姻穩定、與配偶一起撫養孩子的可能性要大很多。最后但絕非最不重要的是,自制力差的孩子長大后進監獄的可能性更大。自制力最差的那組,超過40%的人在32歲之前犯了罪,而青少年時期自制力強的那組,這一比例只有12%。
當然,某些差異與智力、種族或社會階層有關,但是,把那些因素都當作控制變量考慮在內進行分析后,上述所有相關仍然是顯著的。在一項跟蹤研究中,同一研究者觀察同一家庭的兄弟姐妹,以比較家庭背景類似的孩子。研究者再次發現,兄弟姐妹中童年時期自制力差的孩子長大后的情況相對較差:身體、經濟狀況不如其他兄弟姐妹,蹲監獄的可能性更大。結果再清晰不過:自制力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力量,是人生成功的一個關鍵。
進化和禮儀
當心理學家在研究自制力有什么好處時,人類學家和神經科學家卻在研究自制力是如何進化的。人類大腦的前額葉特別大、特別復雜,這樣人類才有一個關鍵的進化優勢:解決問題的智慧。畢竟,聰明的動物比愚蠢的動物更有可能生存繁衍下去。但是,大腦越大,所需能量就越多。成年人的大腦,只占總體重的2%,但是消耗總能量的20%。人類大腦比動物大腦多出來的灰質只有在動物想獲取額外能量維持其大腦運轉時才會顯示出其優勢,但科學家卻并沒有弄清楚大腦是如何給自身供給能量的。那么,到底是什么讓這個有著如此強大的前額葉的大腦統攝基因庫的呢?
早期有個解釋涉及香蕉等富含卡路里的水果。吃草的動物不需要為下一餐在哪兒吃進行多少思考,但是以香蕉為食的動物需要動更多的腦子來記住哪里的香蕉熟得恰到好處,因為同一片香蕉林,一周前還掛滿軟硬適中的黃香蕉,今天可能已經被摘干凈了,或者只剩下一些黏糊糊的褐皮香蕉。而且,香蕉所含的卡路里可以為大腦提供能量。所以“找水果的大腦”理論是講得通的,但是僅限于理論上。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并沒有找到支持這一理論的證據。他調查了不同動物的大腦與飲食,發現大腦的大小與食物的類型并不相關。鄧巴最后下結論說,大腦進化得越來越大,并不是為了應付物理環境,而是為了應付社會環境——適應社會環境的能力對生存更為重要。大腦較大的動物,社交網絡更大、更復雜,因此,他提出了一種新解釋。人類是前額葉最大的靈長類動物,因為人類的社交圈子最大,因此,我們對自制力的需求也日趨增加。我們傾向于認為意志力是一種用于自我改善——按規定飲食、按時完成工作、慢跑、戒煙——的力量,但是那很有可能不是意志力在我們祖先身上進化得如此充分的主要原因。靈長類動物是群居的,必須控制自己才能與群體里的其他個體好好相處。它們互相依賴,以獲取生存所需的食物。分配食物時,往往是最大最強的雄性第一個選擇吃什么,其他個體則按照地位依次排列等候。為了在這樣的群體里安然無恙地生存下去,它們必須克制立即就吃的沖動。猩猩和猴子的大腦如果像松鼠的那么小,就不可能和平地吃完飯。為爭奪食物而消耗的卡路里也許要多于食物能夠提供的卡路里。
盡管其他靈長類動物也有一定的自制力,展現出了一些初級的進餐禮儀,但是按人類標準來說,它們的自制力仍然很弱。專家推測,最聰明的非人靈長類動物可以預測未來大約20分鐘以內的情況——這個時間長度足以讓頭號雄性先吃完,但是不足以為進餐之外的事情做計劃。(有些動物,像松鼠,靠本能儲存食物過冬,但是這些是程序化行為,不是有意識的計劃。)有人做了一個實驗,每天只在中午給猴子喂一頓,結果發現,猴子永遠學不會為未來儲存食物。即使中午那頓猴子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它們也只是滿足于吃飽,要么對剩下的食物視而不見,要么拿剩下的食物互相打著玩兒。它們每天早上都會餓著醒來,因為它們從來想不到在中午存些食物留到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吃。
人類要聰明得多,這多虧了200萬年前我們的智人祖先發展出了大大的大腦。自制力大多是無意識地起作用的。商務午餐會上,你不必有意識地控制自己不去吃上司盤子里的東西——你的無意識腦一直在幫你避免在社交場合出丑。因為無意識腦在這么多方面微妙地起著強大的作用,所以心理學家把它視為真正的老板。對無意識過程的這一迷戀,源自研究者犯下的一個根本錯誤:把行為分割得太細,所得的行為片段發生得太過迅速,意識腦還來不及加以指揮。如果以毫秒為單位分割行為而后考察某些行為的原因,你會發現直接原因是連接大腦與肌肉的某些神經元在放電。那個過程沒有意識,沒人意識得到神經元在放電。但是,把分割得太細的行為片段按時間順序重新連接起來后,就會發現意志的影子。意志需要將當前的行為片段視為整體行為的一部分。吸一支煙不會損害健康,試一次海洛因不會上癮,吃一塊蛋糕不會讓人發胖,拖延一次任務不會毀掉事業,但是為了保住健康、保住事業,你必須記住一點,長期是由多個短期構成的,我們需要時刻抵制誘惑。這就是有意識地自我控制的用武之地,這就是為什么決定成敗的不過是生活細節。
為什么你要運用意志力讀這本書?
自我控制的第一步是設置目標,所以我們應該告訴你我們為本書設置的目標。我們希望結合現代社會科學的研究精華與“維多利亞人”的實踐智慧。我們想說說,意志力或缺乏意志力對偉人和凡人的生活有什么影響。我們會解釋,為什么公司領導每天花2萬美元從一個前空手道教練那里學習列任務清單的秘訣,為什么硅谷的企業家發明出數字工具來宣揚19世紀的價值觀。我們會看到,一個英國保姆是如何馴服密蘇里州哭哭啼啼的三胞胎的,像阿曼達·帕默爾、德魯·凱里、埃里克·克萊普頓和奧普拉·溫弗瑞那樣的演藝人員,是如何在他們自己的生活中應用意志力的。我們會考察,大衛·布萊恩是如何禁食44天的,探險家亨利·莫頓·斯坦利是如何在非洲的蠻荒世界存活數年的。我們想講述科學家重新發現自我控制的故事,還想說說自我控制對實驗室外面的世界意味著什么。
心理學家一開始觀察到自我控制的好處,就面臨新的謎團:意志力到底是什么?自我用什么抵制棉花糖的誘惑?鮑邁斯特開始研究這些問題時,對自我的理解仍然非常符合當時的常規看法,即信息處理模式。他與同事談論大腦時,就把它當作一臺小小的計算機。人類大腦的信息處理模式一般忽略了動力或能量之類的概念——這些概念太過時了,人們甚至都不再反對它們。鮑邁斯特沒有想到會突然改變自己對自我的看法,更不用說改變別人對自我的看法。但是,他和同事一開始做實驗,就不再覺得這些概念那么過時。
鮑邁斯特實驗室的幾十個實驗,以及別處的幾百個實驗,更新了我們對意志力、對自我的理解。我們想告訴你,這些實驗獲得了有關人類行為的什么認識,你可以如何利用這些認識讓你自己變得更好。獲得自制力,不像現代勵志書說的那般簡單,但也不像“維多利亞人”以為的那樣困難。最終,自我控制讓你放松,因為它消除壓力,讓你能夠把意志力保存下來應對更重要的挑戰。我們相信,本書的啟示不僅可以讓你的生活更高效、更豐富,而且可以讓你的生活更容易、更幸福。而且,我們可以保證,你不必忍受“不要赤裸腳踝”那樣的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