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人損益 各執一端
天人關系是中國哲學的立論原點。中國哲學的任何一個學派都是圍繞天人關系展開討論的,只不過不同的學派所強調的重點不同,他們或強調“天”的偉大,或強調“人”的美好,儒家和道家也不例外。儒家更強調“人”,所以“知其不可而為之”;道家更強調“天”,所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對天人兩端的損益,是儒道兩家的分水嶺。
關于儒家的來源,歷來說法不一。比較一致的認識是源于古代的宗教活動?!叭濉弊值谋咀质恰靶琛?,“需”在甲骨文和金文中是一個象形字,像人立于雨中之形。就此人們還無法判斷其意義是“被雨淋”,還是“等雨?!保€是“盼下雨”?!靶琛弊衷谛∽醒葑兂梢粋€會意字,從雨,從而?!岸弊值淖至x是“胡須”,所以“需”的字義可以斷為“拈須待雨”。但此時還無法斷定是“等待雨停”,還是“等待下雨”,直到后來“需”字邊加了個“人”字旁成為“儒”字,意義才明確。人們用“儒”字稱代從事某種職業的人,而社會上沒有一種職業是“等待停雨”,卻有一種職業是“主持祈雨”,可見“儒”最早的含義應該是主持祈雨的人。這種人的工作不只限于從事祈雨活動,還包括從事祭祀、祈禱、問卜、治喪等所有與宗教有關的活動。隨著時代的變遷,“儒”的職能也發生了變化。周武王依靠百姓的力量,推翻了殷商統治,建立了周朝政權。這種偉大的歷史轉變讓周人意識到人的力量要比天的旨意更值得信任,所以在立國之初,就將國家的主流價值觀由信仰天帝調整為信仰人力。這樣,原始的宗教活動逐漸減少變弱,從事宗教活動的神職人員也開始轉變職能。他們由原來的精神領袖逐漸轉變為社會服務人員,在社會上從事祭祀與治喪等主持與服務工作。春秋時期,孔子的出現使“儒”的職能又為之一變??鬃优d辦私學,終結了學在官府、不及庶民的時代,開啟了一個私人辦學、有教無類的嶄新時代。與此同時,孔子還提出一系列拯救社會危機的新主張,并向各諸侯國推廣。這樣就以孔子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學派,這個學派就被稱為“儒家”。
孔子認為,國家治理得好壞,關鍵在于統治者。“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保ā墩撜Z·顏淵》)意思是,君子的德行就像風,百姓的德行就像草,風向哪邊吹,草就向哪邊倒。這樣,統治者的德行與才能尤其是德行就被擺在了突出位置。加強統治者的道德修養與行為規范只能靠教育,這就是儒家主張“禮教”與“德治”的立足點和出發點,目的就是“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根基已定,目的既明,孔子所要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為這一主張找到充分的依據,并以此建立完整的思想體系;二是將自己的思想付諸行動,使之變成社會現實。
道家卻對此不以為然?!稘h書·藝文志》中說:“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胺耪邽橹?,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钡兰疫@個學術流派,大概出自史官一職,因為他們記錄了歷代王朝的成敗、存亡、禍福以及古今變化的規律,然后知道秉持要害、把握根本,以清靜虛寂守護內心,以處卑示弱把持自身,這是教人面南背北君臨天下的方法。等到將其夸大的人用起來,就想絕斷禮學,放棄仁義,說只有憑借清靜虛寂才可以治理國家。
班固的這種說法不無道理。道家出自史官,能夠站在歷史的高度,從更寬廣的視角考察歷代王朝的興衰變故。他們發現社會的發展是有規律的,其變化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所以社會治理不應該預設某種模式,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而應該抓住根本,“與時遷移,應物變化”(司馬談《論六家要旨》)。所謂抓住根本,就是要緊緊抓住天地萬物的本根——“道”;所謂“與時遷移,應物變化”,就是通過“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來化解人的主觀能動性。強調不要主動出擊,不要大膽妄為,而要依道而行,順勢而為,只有這樣,才能成就所有的事。這就是老子所說的“無為而無不為”。
儒道兩家的出發點都是為社會穩定與人生幸福尋找出路,只是他們所提出的解決方案不同而已。兩者雖然說得都有道理,事實也證明他們的學說曾經在歷史的某個階段發揮過重大作用,但是他們也同時夸大了各自的學說在社會治理方面的作用。比如儒家提倡“禮教”與“德治”是正確的,但是單靠這一點還遠遠不夠,一個完整的國家治理體系不重視“法治”顯然是不完善的。道家提倡“與時遷移,應物變化”是正確的,但是過分淡化人的主觀能動性也是不妥的。人畢竟是人,既然上蒼賦予了人不同于萬物的思考能力,人就應該盡量發揮主觀能動性,將人類自己的事情辦好。正是因為儒道兩家各有長短,中華民族才比對兩者的長短,在處理天人關系上找到平衡點,使中華文明綿延不絕,使民族精神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