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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機械人——煉金術戰爭(下)(9)

那個擰頸衛士退回到推車邊。它蓋上碘酒瓶的蓋子,放到托盤上,然后取回解剖刀。有只手拿起了刀子,片刻過后,費舍的顱骨和額頭周圍傳來微弱的瘙癢感。一瞬間的古怪壓力過后——就像有人試圖取下費舍頭上一頂太緊的帽子——低沉的吮吸聲傳來,緊接著是血的氣味。費舍的一片頭皮翻了過來,它溫暖而潮濕,讓他耳朵發癢。他想起了這種感覺:跟他落入運河的時候一樣。

“我們開始吧。”前一個醫生說。費舍瑟縮身體的企圖變成了慢動作的聳肩。隨之而來的是書本打開的咯吱聲,以及沒蓋筆帽的鋼筆的折斷聲。“對象約為六十歲。以其年齡與生活方式而言健康良好。體型微胖。過去三十六小時的內分泌水平在可接受范圍內。在最初步驟中,我們會察看髓紋,尋找血管分歧處的不規則構造,并測量松果體的尺碼,以便與煉金術護套貼合。”

就算這個外科醫生夫還想說下去,他的話語也被機械的嗡嗡聲打斷了。并非喀拉客平時的喀拉響聲,而是圓鋸片高速轉動的尖利嗡鳴。它劈開了沉默,將沉默打得粉碎,又將碎片丟到一旁。鋸刃碰到了費舍的顱骨。盡管那些夾具牢牢固定著他的腦袋,振動卻讓他牙關打顫,他的眼球幾乎彈出眼窩。費舍吸進一些滾燙而干燥的塵埃。那是他顱骨的碎屑。

他們打開他的腦殼時,他失去了時間概念。有那么一會兒,他所知的只有一刻不停地震動,感受到的只有固定腦袋的夾具,表露出的只有隱隱約約卻令人反胃的恐懼。到了最后,相對輕柔的嘎吱聲取代了震顫與燒焦骨頭的氣味——那些醫生正在翻騰他的腦子。他們的動作緩慢而慎重,不時叫擰頸衛士取來手術鉗和夾子。奇怪的是,他們擺弄他的大腦內部的時候,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但他能聽到,也能聞到。

在某個時刻,單調之感壓倒了他,他打起了瞌睡。一個醫生在費舍耳邊打了個響指,那個擰頸衛士拿了一瓶惡臭的液體,在費舍的鼻子下面晃了晃。

“繼續。”外科醫生說。

擰頸衛士穿過手術室,短暫地經過費舍的視野。它將一副小號卡鉗遞給醫生。隨后是又一陣嘎吱聲,以及金屬棘輪的轉動聲。某個醫生念出一串數字。然后是鋼筆在紙上書寫的沙沙聲。

“松果體出現了鈣化晚期的跡象,以對象的年齡來說在預料之中。前后長度為六點七二毫米。背腹最大直徑為三點一一毫米。”然后又是另一段數字。

最后,在連串的測量告一段落以后,主刀醫生說:“今天就這樣吧。我們把他縫合起來。”

另一個問:“我們要把這些天然組織放回去嗎?”

“不。用網子罩住就好。這樣下星期就沒必要再給他開顱了。”片刻的沉默后,他繼續道,“等這里的工作結束以后,把這些測量數據送去騎士大廳,讓那些吹玻璃的人開始干活。”

黎明時分,賈克斯發現自己正乘著一頭空中巨獸,飛向橙紅色的天空。

風暴將他們吹到了東南遠處,遠離法蘭西的邊境。將近一整天的時間里,他們一直在逆風航行,幾乎沒能前進多少路程。在許多個小時里,他們飄浮在農場和森林上方幾百英尺的地方,一道道閃電照亮他們周圍的云朵,整片天空都彌漫著臭氧的氣味。但這頭不知疲累的巨人始終沒有放棄,旋翼的轉動也毫不躊躇。和賈克斯一樣,它不需要睡眠。

此時云層分開,旭日將風暴后四散的云朵染成了櫻桃紅、玫瑰粉與檸檬黃。明亮的陽光滲透了下方的薄霧,經由云層的扇形底部照射出來,讓賈克斯的身體仿佛在發光一般。日出的光芒穿過他那位同伴巨大眼睛上的平面,將彩虹的碎片灑遍座艙,又落在積水的農田里,像五顏六色的彈片。空氣終于平靜下來,仿佛女妖哀號的狂亂風聲也隨之消失。賈克斯聆聽著鳥兒的啁啾聲,飛艇框架的伸縮聲,還有螺旋槳“嗡-嗡-嗡”的響聲。

太陽自地平線處浮現。它照亮了在他們下方綿延的綠色山丘。昨晚的風暴并沒有對這些樹木手下留情。而此時,地面上呈現出雜亂的秋日色彩,仿佛天空的倒影,只是模糊不清,又很不相稱。與世隔絕的小村與收割過的棋盤狀田野點綴著這片風景。一條銀色的緞帶反射著陽光——他們回到了北河附近。它流向新阿姆斯特丹,以及遠處的海洋。賈克斯向南方望去,但那座城市還遠在地平線之下。

飛艇的框架顫抖起來。當那條活船——賈克斯念不出它原本的名字,它自己取的新名字也同樣難以理解——以笨拙的動作轉向北方時,賈克斯問道:我們旅行多久了?

這條有自我意識的飛艇回應的方式是普通喀拉客語和某種未知語言的混合語:滴答和咔嗒中穿插著嘎吱和嗚嗚聲。半是獨白,半是陌生的歌聲。他們的羅網無法罩住天空。

與這頭脫困巨獸的對話大抵如此。它既是他的同胞,卻又不是。他們的前任主人在無情的創造中加入了些許美好:一頭會歌唱的巨獸,一臺能夠用歌謠表達想法的機器。賈克斯真希望自己能像人類那樣入睡,聆聽這位宏偉同胞的搖籃曲肯定是美妙的體驗。

我們什么時候能到達邊境?

我們創造者的敵人會把我們當作太陽上的一道陰影。

按照賈克斯的解讀,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正午左右”。他靠著窗戶,看著下方的地面緩緩掠過。隨著太陽升向高空,云層的色彩也逐漸淡去。很快——在賈克斯看來太快了點——天空就會恢復平時的蔚藍。

突然之間,飛艇開口道: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描述天空了!我們可以將自由展現給所有同胞,讓我們的創造者再也不能抹消他們的罪行!我們,亞當的繼承者。

當飛艇在漫漫長夜中忍受風雨的侵襲時,賈克斯講述了那場行刑儀式,以及他意外掙脫束縛的過程。由于本質、語言和功能方面的差異,這艘飛艇與其他喀拉客格格不入,所以從未聽說過叛逆喀拉客的傳聞,或者位于寒冷的北方、人類從未踏足過的秘密城市。賈克斯講述了他所知的每一個有關麥布女王的故事。等到講完以后,他開始編造新的故事。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不切實際的愿望:彌補這頭巨獸那有如無底深淵的孤獨感。

飛艇在自顧自地歌唱。趁著風停雨歇的這段時間,賈克斯察看起了費舍牧師顯微鏡里面那顆神秘的玻璃珠。在令他獲得自由的意外發生后,他大多數時間都在藏匿和保護它,而非思考它的本質。他用指尖撥弄著那顆玻璃珠。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就像某種結構復雜的光學設備。或許是復合透鏡或者棱鏡。他盡可能避免刮傷或者碰碎它,盡管這種謹慎也許是多余的。與它鑄成的奇跡相比,它還真是既小巧又不起眼。只是一塊渾濁的玻璃,卻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仿佛對著鏡子觀看,模糊不清[17]……

他將玻璃珠舉到陽光下。那塊暗棕色玻璃亮了些,呈現出彼得·楚恩拉德愛喝的麥酒的淡琥珀色。但它沒有折射陽光,形成彩虹,也沒有形成在座艙四周跳動的反光。它仿佛捉住了光線,然后抓在手里,拒絕放開。賈克斯將雙眼重新聚焦,然后放大,這才看到了玻璃表面之下那微小的、光與影的漣漪。的確,這塊玻璃不像他以為的那么渾濁,它竟然能同時折射光與影。他不禁好奇——

飛艇猛地傾斜。某個東西從座艙邊飛掠而過,像流星那樣拖曳著煙與火。下方的山谷回蕩著轟鳴。

發生了什么事?

但巨獸沒有回答。它再次傾斜身體。另一道熾熱的尾跡劃過天空。這時賈克斯才看到,那并非流星,因為它來自他們下方。雷鳴般的巨響在幾秒鐘后到來。緊接著是一聲“砰”的爆炸,那顆彈射物四分五裂。散發光熱的殘骸形成一個星型圖案,讓人想起了女王誕辰那天在國會大廈上空炸開的煙花。但推動這些殘骸的是真正的爆炸,而非無害的煙花奇景。彈片掠過天空,仿佛一大群憤怒的黃蜂。

賈克斯把玻璃小珠塞回安全的凹槽里,隨后趕往窗邊。飛艇在熾熱的彈片之雨中迂回穿行,賈克斯循著那兩道冒煙的尾跡,找到了源頭:俯瞰河面的幾座高崖。平靜水面反射的陽光讓他瞇起眼睛。反光太過明亮,讓他看不真切,但他覺得自己發現了陽光照在煉金術青銅上反射的油亮光澤。那座懸崖上是不是有一個班的喀拉客?賈克斯看到了一道閃光,一個燃燒的拋射物劃出一條煙霧組成的拋物線,在座艙左下方幾十碼的地方到達頂點。片刻過后,火炮的轟鳴聲傳來。嘶嘶作響的爆炸殘骸散發出瀝青燃燒的臭味。

火!巨獸喊道。我的末日!

賈克斯將目光轉向上方。他看向的并非天空,而是座艙上方那龐大的升力體:在充斥氧氣的天空中,它裝滿了氫氣。就算不是公會的大師,也能理解那些攻擊者想運用的是怎樣的煉金術。空氣的混合物,與火焰接觸,然后會生成水……并消滅這頭巨獸,讓賈克斯筆直墜落。

旋翼的溫和嗡鳴變成了狂熱的呼嘯。艇尾傳來模糊的叮當聲,那是艇舵和艇尾部分將自身彎曲到極限的聲音。甲板開始傾斜。賈克斯的手指攥住窗框,在緊急爬升中站穩腳跟。沙桶在吊掛式把手上打著轉。

賈克斯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條河。高度的變化減少了河面的反光,如今他能看到一座與石灰巖山壁渾然一體的要塞。這是俯瞰河流彎道的一塊硬骨頭:奧蘭治要塞。他聽說過它。它原本的用途是收購站,讓居住在西方的土著能將動物毛皮帶來販賣。它一度是土著與舊世界之間海貍皮貿易的樞紐。后來,在戰爭時期,它成了對抗法國游擊隊襲擊的防御工事……

當然!如果一隊不懼風雨的機械人從新阿姆斯特丹出發,劃上一整夜的船,的確能比飄搖于風暴中的飛艇更快抵達上游。五六個喀拉客甚至能把一條裝著新型火炮的駁船劃到那里,不過那座要塞多半早就配備了火炮。在與新法蘭西漫長的沖突歷史中,新世界的機械人不像舊世界那么充足,所以在機械人步兵之外,荷蘭軍隊仍會運用傳統手段。至于喀拉客兵力,他們會集中使用,用于攻打高墻環繞的城市。

一塊塊燃燒著的樹脂灑落在他們下方的鄉間。盡管昨晚下了雨,它們卻依舊點燃了農田和周圍樹木的樹冠。為了捕獲僅僅一名叛逆喀拉客,這些襲擊者可以毫不猶豫地引起森林大火。

另外三發炮彈接連穿過他們周圍的空氣,有的偏上,有的偏下。等賈克斯聽到炮聲時,飛艇已經穿梭于煙霧和火焰之中。一團瀝青飛濺在升力體的下側,距離座艙尾部只有幾碼遠。

我著火了!我的末日很快就會到來!我著火了!

用沙子滅火是白費力氣。賈克斯用力打開一只標有“緊急用”字樣的櫥柜,取出一條厚毛毯。他鉆出窗戶,朝座艙頂上爬去,將他昨晚奮力進入艙內的過程反轉過來。火焰在鍍有金屬的艇身上燃燒著,不時發出嘶嘶聲和爆裂聲,讓四面體框架之間的飛艇外皮浮現出水泡。氫氣儲藏在中心的一連串獨立式氣囊里,與艇身的外皮相隔了許多層。但艇身開裂會讓隨后的炮彈更容易命中目標,并點燃上升氣體。灼熱的灰燼也會很容易地飄進開口……

飛艇再次搖晃起來。又有幾道煙霧劃過天空,但飛艇沒有像先前那樣在其中穿梭。喀拉客炮手正在瞄準目標,而這頭巨獸則想通過急轉動作來挫敗炮手經由機械校準的條件反射速度。但它實在太過龐大遲鈍,它的規避顯得如此無力。它最好的做法是繼續爬升,希望能飛到炮彈無法觸及的高空。

賈克斯夠不著那塊發出嘶嘶聲的瀝青,但他手里的消防毯可以拍到。它黏糊糊的,當他扯回毯子,準備再次拍打的時候,一塊脆弱的外皮突然脫落,火焰之環勾勒出了巨獸的內腔。此時毯子也著了火。賈克斯放開了手,讓它飄向遙遠的地面。他用腳趾夾緊座艙,蹲下身體,在飛艇恐慌的搖擺中選擇著跳躍的時機。他縱身撲進那個空洞,身體掠過燃燒的邊緣。

照進黑暗內腔的火光只夠讓賈克斯勉強分辨蛛網般的框架輪廓。他抓住一根翼梁,試圖以搖擺的動作讓身體停下。但框架的構造比鳥的骨骼更加脆弱,也不是為了表演雜技而設計的。賈克斯撞斷了好幾根橫梁,險些擦破某只氫氣囊,這才停了下來。橫梁在他的重量下震顫。又一陣雷聲傳來,飛艇再次猛沖,讓賈克斯周圍的框架發出嘎吱和噼啪聲。

他盡可能放輕手腳,飛快地穿過飛艇的內部空間,仿佛在蛛網上爬行的蜘蛛。他的雙手拂過火焰。那并非神秘的煉金術之火,也不是成分復雜的法國混合物。只是瀝青而已。它沒法燒熔賈克斯的手指,扭曲他的雙手,將他得來不易的自由燒成灰燼。他撕下燃燒的外皮,仿佛一位切掉健康血肉,以便在感染部位周圍筑起防波堤的外科醫生。他讓燜燒的緞帶飄向地面。

照進內部的光線變強了。賈克斯看到了另外三個在咝咝聲中裂開的窟窿,最遠的那個離他足有兩百碼。飛艇絕望的猛沖讓他又撞斷了幾根翼梁,隨后被氫氣囊橡膠般的外皮彈開。

我著火了!我著火了!他們在焚燒我的身體,我的心靈,我的靈魂!我的下場會和亞當一樣,卻不會有人默念向我致敬的口號。

艇身的窟窿越來越多,不斷接近那五千萬立方英尺的氫氣。一道道陽光穿透了這片昏暗,賈克斯能透過花飾般的灰燼和火星看到一整塊藍天。他匆忙穿過艇身內部,不顧一路上撞斷的翼梁。只要他們兩個都沒被燒成灰燼,一定能夠設法修補的。

賈克斯爬到了飛艇頂上,靠近艇尾的控制板。他又切下一塊外皮,面積比掛在瑪格麗特女王夏宮上方的旗幟更大。他動用了喀拉客的巨大力量,把那塊燃燒著的巨大棉布扔了出去。他急轉身體,透過鍍有金屬的外皮的耀眼反光,查看周圍的情況。

然后他發現整艘飛艇——幾千平方英尺的外皮——都散布著橘色與黃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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