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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冰凍的夢想家

  • 時光盡頭
  • 珍妮·格林
  • 5354字
  • 2017-12-19 16:16:32

普露西斯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大大的金屬柱狀容器從制冷單元里搬出來,容器很重,而且里面裝的液體讓她難以保持住平衡。工作臺上落滿灰塵,她推動容器,接著把傳感器導線插進接口,然后轉頭去看顯示屏。很好。容器內部的溫度為六攝氏度。預加熱程序運行良好。

普露西斯從旁邊放著的循環機中拉出兩條細細的塑料軟管,分別接到容器兩側的閥上。她開啟循環機,設定成在接下來的二十六個小時里每小時升高一度,然后坐回椅子里。這是間已不再使用的老舊實驗室,明媚的陽光從窗外低低地照進來,照亮了空氣中的微粒。循環機發出柔和的嗡嗡聲。

咔嗒一聲,門開了,普露西斯的主管赫特納進來了。普露西斯感到一陣尷尬和氣惱,一番批評免不了了。

“你不會又在加熱死人腦袋吧?”

普露西斯決定用沉默來維護尊嚴。赫特納哼了一聲。

“這是你第幾個試驗品了?一百個?還是更多?你以為你有經驗了。這一個還不是會變成一坨肉醬。到底是什么讓你覺得這一個會不一樣?”

“不關你的事。但是這一個是在宣告死亡之前就被保存起來了。”

“真的?所以呢?”

普露西斯刻意地轉過臉,假裝調節儀器上的控制閥。

“實際上,我還不知道他們做過這樣的嘗試……我能看看嗎?”

“不行,絕對不能破壞保存室的完整,那是……住手……走開!”

赫特納大步走過去,試圖把容器的蓋子擰開。她們扭打起來。很快,赫特納就占了上風,而普露西斯則因為擔心干擾容器里的東西而不敢用力。她們倆向下看去,只見清澈的營養液里露出一個頭頂,頭發剃得干干凈凈,露出灰色的頭皮。隨著緩慢升溫的富氧液體循環過保存室,液體表面不時小幅度地波動一下。

你必須信任二十一世紀的低溫技術工程師。普露西斯心想,這顆頭看起來放了不止一兩天,有點皺巴巴的,就像在游泳池里泡了好幾個小時那么久。但也沒那么糟糕。

“哼,”赫特納說,“看起來跟其他的沒什么兩樣,就是塊死肉。你得確保在搞臟這地方之前,把它扔出去。”她拾起文件,大步走了出去。

***

第二天,普露西斯想辦法偷偷翹掉了自己的實驗室工作,去檢查那顆頭顱。加熱循環接近完成,溫度表上顯示有三十二度。目前很好。然而,接下來才是問題,之前所有的頭顱在修復和加熱之后,都因為變得太……只得成了漢堡材料。

普露西斯嘆了口氣,把機器設為每小時升高零點五度,在到達三十六度時停止加熱。她還開啟了大腦通信裝置。最好還是把整套程序進行到底吧。

下班之后,普露西斯上了樓,加熱的頭顱在等著她。她吃了個三明治,預感這會是個漫長的夜晚。她待在容器旁,給自己的界面充上電,想打發一下時間。科學:99%是無聊任務,1%是……嗯,通常是失望,她如此想著。

三小時之后,循環機發出叮的一聲。三十六度已到,如果那顆頭顱成功復活,那就是現在,或者……還得再等一會,或許吧。普露西斯放下界面,對著通信器說話。她的話會以一道極其溫和的電子脈沖的形式顯示在大腦組織里,引起聽覺感知。

“喂?喂?你能聽見嗎?”她掃了一眼顯示屏。毫無變化。

“喂?測試中,一,二,三。喂?”還是毫無變化。意料之內。但普露西斯決定不要就這么放棄。這個大腦很長時間沒有運作了,也許得花點時間才能開始工作。她重新拿起自己的界面,開始瀏覽網頁,想找一只新出的寵物迷你象。她想要一只好一陣子了,而現在看起來就是買的大好時機,正在降價不說,還配齊了所有東西。

“他媽的見鬼了!”一個聲音在房間里炸開。普露西斯從凳子上掉了下來,但下一刻,她就急急忙忙地從地上爬起來,左看右看,尋找聲音的來源,但房間里沒有別人。只有一個可能。她靠向通信器的麥克風。

“呃……你好?”

“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在哪兒?為什么一片漆黑,而且為什么我動不了?你們這幫人是把我捆住了嗎?馬上讓我起來,然后他媽的把燈打開,否則我要把這地方告到破產!”

“噢,噢,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你好?你是……你是……”普露西斯慌忙翻閱資料,從這個冷凍患者的文件檔案到寥寥無幾的下載數據,然而,這次也不例外,她有的只是登記編號和保存原因。

“你是……呃……”

“別管那個了,快開燈。最好來個人他媽的好好跟我說一下發生了什么。”

“呃,呃……好吧……有點難解釋……”

“聽著親愛的,你他媽的最好盡力說。我不想浪費時間,我要答案。現在就要。”

“噢,噢,好的。”普露西斯開始瘋狂地思考。一直以來她都設想過自己的成功,但這個對話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呃……那個,呃……你最后的記憶是什么?”

“我以為是我在提問呢?我想知道……我要求知道……噢,等一下……”通信器陷入沉默。“等等。噢……噢,是的……噢對了,我知道了。是這樣的。”又是一陣沉默。也許是為了確定自己沒在做夢,普露西斯再一次對著麥克風說起話來。

“喂?你還好嗎?”

“是的,是的。我挺好的。就只是,那個,一下子想起好多東西。給我一分鐘就好,理理思緒什么的。”

“好,我知道了。”普露西斯坐了回去。她該怎么做?她之前多次嘗試復活一個大腦,但從未煩惱過成功之后該怎么做。實際上是不是有固定做法?十五年前,人們進行了第一次嘗試,也許那時是有的。但因為至今為止根本沒人成功過,所以很難得到任何支持指導。

“哎,你!”那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我有幾個問題。”

“我叫普露西斯。”

“我不關心你他媽的叫啥。現在告訴我,今年是幾幾年?”

普露西斯沒回答。

“你聽見了嗎?我們在幾幾年啊?”

她沉默以對。

“喔好吧,普莉希拉,或那什么什么……”

“普露西斯。”

“普露西斯,普露西斯,記住了。那么普露西斯,我親愛的,今年是幾幾年啊?”

“是2278年。”

“真他媽的見鬼了!2278年?2278年?我不敢相信。這……這已經過了250年了!”

“好吧,其實也沒那么久嘛,對吧?我是說現實就是這樣,而你……順便問一下,你是誰?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你是說你不知道?你是誰?我在哪兒?”

“呃……”這就變得很微妙了。“呃你現在在一個制藥公司的冷凍實驗室里,你就是被保存在這個實驗室里的。恐怕我也沒多少有關你的信息。數據損壞了……而且……呃……也沒人想費心把保存的人復活,人們好多年前就放棄了。你的蘇醒……是個奇跡。所有人都覺得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把這當個愛好,去復活——我是說復蘇——那些被冷凍的人。我今天之前從沒成功過。”她沒有告訴他,那些頭顱最后差不多都丟進焚化爐了,這一個之所以逃過一劫,只是因為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是他家族的朋友,她說服了他的后人,允許自己做些私人實驗。

“一個啥?一個愛好?我為這花了四百萬,四百萬!‘尖端保存工藝’,他們是這樣跟我說的,‘最先進的技術’,‘確保復蘇’,‘確保’!”普露西斯心想,如果通信器會爆炸,那它已經炸了。

“呃,說句公道話,你是被復蘇了。”普露西斯說。說到底,這只是個放在盒子里的腦袋而已。

“你是在跟我耍嘴皮子嗎!其他那些被騙的可憐傻瓜怎么樣了?你剛剛說,人們已經放棄嘗試復蘇,這就是說另外沒人活下來,也就是說我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

“是唯一一個……到目前為止。”普露西斯說。

一開始頭顱并沒有回答,接著他說道:

“戴夫,戴夫·海普賴斯懷特。”

“噢,好的,很高興遇見你,戴夫。”

“我有個妻子。諾拉,諾拉·海普賴斯懷特。我想你并不知道她發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試試去搞清楚。”但普露西斯知道,就算女人的頭顱依舊存在,找到它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很好……我是說……我很感激。”

普露西斯等了一會,然后看了一下時間。十二點十一分。她覺得自己確實應該向某人匯報一下發生了什么。也許是首席執行官。突然之間,她意識到,她之前并沒有打心眼里相信自己能夠復蘇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

“戴夫?”

“嗯?”

“戴夫,我在想,我可能應該讓你單獨待一會兒,讓你,就是,好好想想。”

“你要走?”

“呃,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是個巨大的沖擊,而且……”

“我寧愿你別這樣。我是說,這兒一片漆黑……”

“噢,是啊,當然了。好吧,我會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可以吧?”

“好。我也還有幾個問題。”

***

他們開始聊天。戴夫想知道世界變成什么樣了,誰掌權,人們過著什么樣的生活。普露西斯告訴他,二十三世紀公認最偉大的成就是SEEERS。這是一個由頂尖的科學家、工程師、經濟學家和倫理學家組成的組織,負責指導國際事務。她還告訴他,國家的概念已經被廢除,所有人都能夠不受約束地獲得能源、教育和醫療保健服務。她向他解釋,人們現在是如何住在自然環抱的小型社區里,犯罪是如何稀少,貧富之間是如何再無實際區別。

戴夫的好奇心非常旺盛,提出的很多問題她都答不上來。他那個時代的地標建筑、跨國公司或有錢的名人發生了什么,她好多都不知道。而她從歷史書里知道的他那個時代的杰出人物,他卻一無所知。

他們一直聊天,普露西斯坐在長凳上,身體前傾,用手托著下巴,臉湊近通信裝置。不現實的感覺非常強烈:她正跟一個生活在二百五十多年前的人類對話。

窗戶外,天空亮了起來,而戴夫仍然在提出問題。現在人們吃什么?人類都成了素食主義者的這個事實似乎激怒了他。交通呢?人們怎么移動的?短途開車,而遠一點就乘坐公共交通?他聽起來挺失望的。那人們有什么娛樂活動呢?看上去他并不認為跟朋友吃頓便飯和上夜校很有趣。

外面的世界正在醒來。普露西斯揉揉眼睛,她知道自己真的得走了,去跟首席執行官匯報這一切。

“戴夫,聽著,很對不起,但已經是早上了,我們已經聊了好幾個小時,我必須得走了,去告訴別人你的事情,這樣我才能知道接下來怎么辦。”

“我還有一個問題……”

普露西斯嘆了口氣。

“那么,現在是什么情況?我之后會怎么樣?嗯?”

“呃,就像我說過的,你是目前為止第一個被成功復蘇的人,所以還不清楚會怎樣,但我想我們會給你培育一個新的身體,然后要么把你的大腦移植過去,要么掃描你的大腦數據,編寫一個全新的出來。根據我聽說的,期間會有一些數據損失,不過不管怎樣,有個新的大腦可能更好,要我說的話。”

“一個新的身體,嗯?”

“對,一個新的身體。你能下地走路,吃東西,說話,睡覺,二百五十年來頭一次,那不會超棒的嗎?如今的世界很好,戴夫,你會愛上的,而且等你完全康復,我能想象世界上的歷史學家都會爭著搶著來跟你說話。”

一束束晨光透進房間。戴夫·海普賴斯懷特迎來生命中新的一天,普露西斯想。

但戴夫沉默著。

“戴夫?”

“……我——不是,我覺得……我覺得還是算了。”

“什……什么?”

“我說謝謝,但是算了。我就免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什么?是說新的大腦嗎?”

“不,是說全部。”

普露西斯站了起來,靠向通信器,雙手緊緊抓著工作臺。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是說,到頭來你不想獲得新生了?為什么?我是說,這有什么意義?你大費周章地接受了保存,付了好幾百萬你們那個時代的什么錢,現在卻要放棄?”

“坦白地說,普莉希拉,或隨便你叫什么吧,你們的世界聽上去對我這種家伙來說挺沒意思的。”

“沒意思?”普露西斯激動地尖聲說道,“但是……但是……比起你的時代,文明現在是如此先進!我們戰勝了癌癥,終結了戰爭……你說沒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認為餓死有意思?或是人們手刃同胞有意思?或是……是……死于心臟病發作有意思?”

“好吧,聽著,你理解不了不是你的錯,但在我們那兒,我是個重要的人——當年,我是說——有錢,生活優越。當然啦,一切終有盡頭,這是自然規律。但是我就想,為什么不多活幾年?生活太有趣了,現在還不是結束的時候。”

“我想,我和諾拉要是再活五十年,我們就能玩得很開心。我的資產升值,可愛的錢大筆入賬,再治好諾拉的多發性硬化癥。我們可以享受生活,吃得精致,住得奢華,去度度假,諸如此類的。吃泔水,坐在娘里娘氣的小車里到處轉,真跟我想的不一樣。沒有冒犯的意思。再加上,從我聽到的來說,我肯定沒辦法適應,只會變成個老……老……”

“老古董?”

“就是這個詞。”

“那么……那么你接下來怎么做?”

“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你要怎么做,我的小可愛。我假設你是把我和什么東西連在一起,而讓我再一次活過來的?好,接下來把我斷開。”

“你想要我斷開你的聯接,那樣你的大腦……你……你就會死啊?”

“對,就是這樣,你一句話就說出了重點。”

“但是,你是我成功復蘇的第一個頭顱!你是至今唯一一個復蘇的頭顱!”

“現在你不會要這么自私地對我吧,你不是吧?這畢竟是我的腦袋,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對它做什么都行,你說對吧?除非……”

普露西斯等著……他會改變主意嗎?

“你沒法為我找到諾拉,對嗎……一點可能都沒有,是吧?”

“呃,是的。”

“我就知道。所以,我們不要對此太傷感了,就拔掉插頭,做你該做的事,拖延下去沒有意義。”

“但是……但是……戴夫,我——我才剛認識你。”普露西斯的肩膀耷拉下去,她抽了抽鼻子。

“噢親愛的,親愛的,聽著,這沒什么……我只是回到我之前那樣而已,那挺好的。我賭了一把,而我輸了,只是這樣。沒什么好擔心的,最好的做法是勇敢地了結一切。”

***

半個小時之后,赫特納快步走了進來。

“你今天來得很早,”她說,“我還以為只有我來了。又在檢查那個頭?怎么樣了?加熱好了?”

“對,加熱完了。”

“我猜,什么跡象都沒有?”

普露西斯張開嘴,接著又閉上,然后她說:“是的,沒有。”

“你還好嗎?你的眼睛紅紅的,睡眠不足吧。你在這些頭顱上花了太多心思了,普露西斯。你或許也該放棄了,你沒可能成功的。”

赫特納放下了她托著的瓊脂板。

“你馬上會把這一個送進焚化爐的,對吧?這些頭發臭了的話,我可受不了。”

她推開門走了,咕噥著說道:“真是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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