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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裸女莫莉的幽靈(8)

6.死人不會下棋

迭戈盯著那兩個在他會客廳里下棋的男人:一老一少。他倆都已經死了,不過至少他們穿著衣服。

他又喝了一大口白蘭地。

那個年長的男人肯定是弗朗索瓦·福盧格。他的法式排扣馬甲是50年前流行的樣式,還戴著他標志性的金絲眼鏡——這從來沒流行過。他皺著眉頭,明顯對面前的棋局感到不滿——雖然棋子已經被鎖在了箱子里。是的,這毫無疑問就是福盧格。那個年輕人看起來也很眼熟,但迭戈并不知道他是誰。他雖然穿著法國風格的衣服,但明顯是個西班牙人。年輕人似乎在象棋上完勝福盧格。

迭戈剛剛看到他們的時候,差點兒嚇得奪路而逃。但他的馬車已經毀了,外面又大雨傾盆,路上泥濘寸步難行,而自從1794年那場大火之后,皇家大街之外就再沒修過木板人行道了。他成了被囚禁在自己房子里的囚徒——自己這棟被詛咒的房子。

迭戈筋疲力盡,情緒已經到崩潰邊緣……或許已經有點發瘋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對這兩個男人強烈又讓人沮喪的憤怒——居然有更多放肆的陌生人入侵了他家!但之后他看清了他們在干什么,一股寒氣從心中升起。他們在下棋,而棋子本該是鎖在柜子里的。他們根本不是活人。那一刻,迭戈意識到這是福盧格的幻象回來重新度過——或者重演一遍——他被毀掉的人生。迭戈再也受不了這些荒唐事了,他這一生都致力于掌權、控制,但是僅僅幾天,這一切都被一些荒唐的幻象給毀了。

但是,在認出那個男人是他那個政治斗爭失敗的前輩之后,迭戈的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看著面前這個詭異的場景,就好像在讀那個亡魂日記的增補版——只不過這次是在眼前上演的。最開始他只是躲在黑暗的走廊里偷看,像個聽壁角的仆人一樣,但是幾口白蘭地下肚之后,他已經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他們旁邊,好像是他們的至交好友一樣。

“啊哈!”迭戈打了個響指大聲叫道,“胡安!”

福盧格最后一篇日記曾提到他想跟他一位深諳政治的朋友下棋,那個人就叫胡安。那時他沒能把一切線索聯系起來,但他現在終于明白了,福盧格提到的那個胡安不是別人,正是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迭戈的宿敵!他從小就以棋藝精湛和精通法國殖民地的政治格局而聞名。

迭戈仔細打量著這個瘦高的年輕人,試圖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莫拉萊斯的影子。真實的莫拉萊斯比他還要大十來歲,但面前的這個幻象卻還是個小伙子!迭戈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甚至沒有去看他精妙的棋藝。等等,但是莫拉萊斯還活著啊……他的“鬼魂”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迭戈啜飲著酒,思索著。

這時迷人的莫莉溜進了房間,她穿著一件透明的絲綢睡袍。透過袍子,她美妙胴體的所有細節都一覽無余——從她淡淡的乳暈,到小腹美麗的三角地帶。迭戈立刻注意到這次她的胸口明顯有呼吸的起伏。

迭戈陶醉于欣賞她的優雅和美麗。年輕的胡安馬上放下棋子,目不轉睛盯著她看,毫不掩飾他的愛慕。考慮到他當時的年齡,這種直接而放肆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但迭戈又刻薄地想到,他跟哈瑞斯其實是一路貨色。

而福盧格則煞費苦心地故意對她視而不見。莫莉向前傾著身子,用秀美的指尖輕撫他的胸膛。他卻粗魯地拂開她的手。她的胸部誘人地在他面前晃動,接著她擠進他的雙腿之間,跪坐在椅子上。她在他耳邊低語,間或用舌頭舔舐逗弄他的耳朵。雖然她的行為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力,但迭戈依然盯著胡安。這個年輕人帶著些害怕向后靠在椅背上,看著莫莉美麗絕倫的背影,不住地咽口水。迭戈笑了。

“別這樣,莫莉。”福盧格抱怨著,把她的手拍開,又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你沒看到我正忙著么。”

“忙到沒時間跟我共度最后一晚么?”她懇求著,聲音絲綢般柔滑。她撩開睡袍,露出一側的香肩和乳房。雖然這個動作可以說沒什么用,但毫無疑問充滿致命的誘惑。胡安的眼睛牢牢鎖在她身上。她輕輕把福盧格的臉轉向自己。

“交易已經定了,”福盧格好像下定決心了,突然說道,“我明天就要簽字了。”

莫莉漂亮的臉蛋生氣地皺起來。她挑釁似的抓住睡袍,把它拽過頭頂脫了下來。這一瞬間,她赤身裸體,而睡袍舉在頭頂。在場的三個男人——活著的和死去的——全都著魔般沉醉于這讓人神魂顛倒的一刻。然后她把睡衣甩向了棋盤,棋子嘩啦啦掉在地上。胡安低聲牢騷了一句,是因為同情莫莉,還是可惜自己的棋局?迭戈無從得知。

“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弗朗索瓦。”她咒罵道。

“并不是。”迭戈挖苦地想,向她舉杯祝酒。

“你寧愿跟一個小男孩兒下棋,也不愿意跟你的女人發生點什么是嗎?”

“莫莉,你聽我說,”福盧格緊緊攥住她的雙手,說道,“我是真的愛你。”

“那就證明給我看!”

“證明?”福盧格生氣地重復著,“還要怎么證明?我給你買了這棟房子!上帝啊,我真的很抱歉又失去了它,但我們命運相連,風雨同舟。”

“命運相連風雨同舟?”莫莉毫不掩飾她的懷疑,“我會像乞丐一樣被趕到街上!”

“你跟埃米爾談過了么,莫莉?”

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呵,你打算把我賣給你的私生子是嗎?你真是個畜生!我只是你游戲里的一顆棋子而已!”

“我在幫你另謀出路,”福盧格厲聲說道,“如果你不領情,那就走吧!出去,就現在,就這樣子!在雨里凍一晚上,然后你大概才知道對我做的一切要感恩戴德!”

“好!”她憤怒地叫喊著,“我只有這棟房子!而你還可以回到你妻子身邊!這是我的房子,永遠都是我的!我死也不會放棄……而且我不會再允許誰在這里下棋了!”

她站起身子,抓起他落在棋盤上的白色皇后棋子,轉身沖了出去。迭戈盯著她豐滿的臀部和勻稱的雙腿,看她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他沒有跟過去,那兩個人也沒有。

“好了,胡安,再來一盤么?”他若無其事地輕聲說,“我們找個東西代替皇后。”

年輕人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不去追她么?”

“你在開玩笑么?當然不。她會找個地方去哭,稍后我會去找她。這種戲碼我們已經演了十幾次了,我已經厭倦了,不想再重復。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你就會知道女人歇斯底里的時候是不講道理的。”

這時,醉意朦朧的迭戈隱約聽到了“砰砰”的聲音。是的,聲音肯定是真的,但是哪兒來的呢?啊!是敲門聲!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他幾乎忘了安妮塔已經死了,而喬治出門還沒回來。他甚至都站不穩,花了幾分鐘才打開門鎖。

哈瑞斯巨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門框。他身后那輛毀掉的馬車已經積滿了雨水。冰冷的雨水像憤怒的鞭子一樣抽打著一切。

“你來干什么,阿普爾頓先生!”迭戈結結巴巴地說,“我可沒想到還會在這兒看到你!”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低聲說道,“莫拉萊斯死了。”

“什么?”

“被一個該死的裝卸工殺了。”哈瑞斯提高了音量,“偷偷摸摸地捅了他一刀,士兵們根本來不及阻止。”

迭戈一陣頹然。代理行政官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他幾十年來的宿敵,就這么死了?他向后倚在了墻上。那么,他贏了?但是迭戈沒有一絲喜悅。相反,他覺得疲憊不堪,覺得自己年華垂暮。他不知道為什么,敵人的死居然讓他有些傷感。不過這至少解釋了為什么他能看到胡安在跟福盧格下棋。他們兩人都死了。全都死了。死神把所有人都帶走了。

“當然,事后他們把那個裝卸工打死了。”哈瑞斯繼續說,“但是現在整個碼頭一片混亂。暴民們已經集結起來,士兵也蜂擁而至。你的人——那個隊長——今晚可有的忙了。”

失控了,迭戈冷峻地想著,都失控了。他懷疑自己是否真正掌控過一切,還是都是自己的錯覺。

“那我的貨呢?”迭戈問。

“安全得很,沒人能找到他們。就算他們叫喊求救——事實上印第安人從來不這樣——也沒人能聽見。他們在河口的鱷魚窩里。”

迭戈點點頭,有些猶豫。

“你要進來么,阿普爾頓先生?我正在……正在喝酒。”

“不了,我有地方住,你知道的。”

迭戈閉上眼睛。在最初的怒氣過去之后,他開始大笑起來,甚至完全控制不住,“啊,對呀,你親愛的赤裸的莫莉小姐。在酒店。”

“沒錯兒,迭戈先生。”哈瑞斯說,“我們的交易馬上就要完成了。”

淫蕩的笑容浮上了他那張被雨水淋濕的、毛發茂密的臉,他又補充了一句:“但也不要太快,我希望。”

哈瑞斯退出門廊,回到了大雨中。他繞過被毀的馬車,他每走一步及膝的靴子都深深陷到街上的泥濘里。迭戈望著那和雨水、泥濘融為一體的巨大身影。他喝醉了,又太震驚,沒法采取任何行動,只是出神地盯著那盞冷冰冰的煤氣燈在破碎的馬車上方搖晃。

突然,哈瑞斯又從暴雨里沖了回來,泥水四濺。他泥跡斑斑的臉因為生氣而憋得通紅。迭戈雖然醉了,但他的身體仍不自覺地感到一陣恐懼。這次哈瑞斯沒在門口停下,他從迭戈身旁沖了進去,把迭戈擠到了一邊——就像一片落葉一樣。

“她又在屋頂上了,你這個混蛋!”哈瑞斯怒吼著,沿著走廊繼續大踏步向前沖,留下一串泥印。

“是的。”迭戈回答。

“你就為了刁難我故意讓她挨凍?她會被凍死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迭戈警告道。

哈瑞斯甚至沒顧得上停下回話,直往前沖。迭戈不知道還能怎么辦,只能跟著他。會客室現在又空無一人,迭戈覺得很失望,他本來隱隱希望哈瑞斯能看見福盧格的幽靈,然后再次落荒而逃。但這次他似乎很嚴肅。

迭戈跟在哈瑞斯身后,但沒有那么著急。他知道哈瑞斯要去哪兒,而且他太累了,還喝醉了,根本走不快。他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了漆黑的樓梯間。陽光似乎沒辦法穿透冬季的暴雨照射進來。很明顯安妮塔沒在樓梯上放蠟燭。迭戈走過舞廳,故意忽略了掛在墻上的手槍。哈瑞斯馬上就要發現關于莫莉的真相了,如果他因為被迭戈誤導而憤怒到發狂,那也任由他吧。

樓上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這時迭戈終于爬到了四樓,他氣喘吁吁,站都站不穩。雖然這里一片黑暗,哈瑞斯還是找到了通往屋頂的門和上面的掛鎖。他站在臺階上,背對著門,不斷用靴跟踹那把鎖。

“你還把她鎖在外面了?”他一看見迭戈就吼了起來,“你真是個殘忍的混蛋!”

很明顯他沒注意到掛鎖上厚厚的蛛網。終于,鐵鎖敗給了他的厚底皮靴。哈瑞斯低吼一聲打開門跑進雨里,冷風歡呼著涌進屋里。迭戈走到門口,看著哈瑞斯在平坦的天臺上搜尋。他艱難地走在濕滑的屋面瓦上,不得不低著頭小心腳下。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檢查著每一個角落。

“莫莉!”哈瑞斯在暴雨里喊著,“別怕!”

突然,哈瑞斯滑倒了。迭戈看著這個大塊頭滑到了房頂邊緣,十分危險,暴風驟雨隨時都可能把他推下屋頂。而他一聲咆哮掙扎著站了起來。

迭戈的腦子里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房頂的瓦片冰冷濕滑,對于哈瑞斯·阿普爾頓這樣體型龐大的人來說尤為危險。即使莫拉萊斯已經死了,哈瑞斯仍然對他有用。如果他摔下去,那迭戈的計劃也就完蛋了!

“快回屋里來,你這個笨蛋!”迭戈喊道,“她不在上面!”

哈瑞斯根本不理他,一邊大喊一邊繼續搜尋:“莫莉!我來帶你離開這里!我會帶你走的!”

迭戈驚恐不已,意識到哈瑞斯說的正是最不該說的話。

在猛烈的暴雨中,莫莉出現了。她赤裸,渾身濕透,皮膚蒼白得可怕,頭發卷曲得如同報喪女妖[1]。她直接走向哈瑞斯,伸手一推,哈瑞斯向后飛去。他飛過空中,腳都沒碰到瓦片,徑直跌下了屋頂邊緣。他尖叫著墜下,重重跌在四層樓之下的庭院石板上。聽到像哈瑞斯這樣強壯的人尖叫是一件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再加上狂風肆虐,迭戈甚至聽不到他撞擊地面的聲音。

迅速謀殺了邊民之后,莫莉并沒有喘息,甚至也沒有因為寒冷而顫抖。她徑直轉向迭戈,她散發出的氣息比寒冬的空氣更加凜冽。她的胳膊垂在身體兩側,雨水順著胳膊不斷滴落,好像全然沒把迭戈看在眼里。即使在這樣充滿惡意的時刻,莫莉看起來仍然優雅又精致,就像一只準備起飛的鳥——但是是一只猛禽。莫莉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胸前,在冰風冷雨中顫動——她比這天氣更加冰冷殘酷。

迭戈不禁跪了下來。成千上萬的雨滴砸在他的皮膚上,他瑟瑟發抖。這么多的死亡!哈瑞斯死了,他的計劃也就跟著死了——就像那十二個不知道被困在哪里的印第安人那樣死去,像克萊爾那樣死去,像安妮塔那樣死去。這是一棟死亡之屋,死神才是這里永恒的住客。莫拉萊斯、福盧格和莫莉,他們死后一直在重演下棋爭吵那一幕,不知道迭戈會以什么樣的角色存在?

門在他身后砰的一聲關上了。迭戈踩著濕滑的瓦片跑回去拼命拽門,但他這把老骨頭根本沒有力氣把門拉開。雖然一直在掙扎,但他仍然清楚地聽到里面鉸鏈纏上的聲音。門鎖最終“卡塔”一聲鎖上,這宣告了迭戈悲慘的結局。他被困在了暴雨里,被困在了這冰冷的屋頂上,就像這些年來的莫莉一樣。

莫莉大步走來,好像她是這暴風雨的主宰一般。

迭戈蜷縮在鎖著的門前,他的家、他的庇護所就近在眼前——然而又遠在天邊。莫莉站在他面前,盯著他。她很美,又很恐怖。她彎下腰,輕輕觸碰著迭戈的臉頰。暴雨聲掩蓋了他的尖叫。他雙手抱胸,雙手抓撓著好像要阻止心臟的衰竭——心臟最初瘋狂跳動,但很快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可憐的老人最終倒在了瓦片上,死不瞑目。

屋頂上只剩莫莉了,她向后退到了磚砌的煙囪旁,腳踩在冰冷的水洼里,靠著煙囪滑坐下來,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胳膊里。她冰冷、赤裸的身體里傳來了尖銳的哭聲。她哭泣著,一如幾十年來一樣,直到永遠。

注釋:

[1]愛爾蘭傳說中的女妖,通常穿綠色或紅色的長袍,頭發卷曲蓬亂,有人死亡或將死時,她會通過嚎哭警告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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