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裸女莫莉的幽靈(7)
- 哥特式恐怖小說集
- 布賴恩·大衛·布倫斯
- 4522字
- 2017-12-19 15:23:02
喬治被甩向了瘋狂掙扎著的馬。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破裂聲,冰冷的鐵質支柱斷裂了,陽臺整個掉下來,砸在了馬和駕駛室上面。
迭戈和哈瑞斯本來跌坐在車廂內的一側,這猛地一砸把他們也甩向了前方——雖然震動很劇烈,但好在并沒有致命。迭戈覺得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哈瑞斯一腳踹開車門——這時車門已經在他們頭頂了——拼命擠了出去。他還一掌拍開了一盞在他面前搖晃的煤氣燈。
哈瑞斯刨開扭曲的鐵架和皮革查看喬治的情況,發現他勉強還有意識,呻吟著緊捂自己的頭。哈瑞斯摘下他的帽子——帽子有綁繩以便固定在頭上——看到鮮血從他的耳朵里涌了出來,染紅了他灰白的卷發。哈瑞斯迅速評估了一下他的受傷程度,發現沒有骨折。哈瑞斯把這個受傷半昏迷的車夫拽了出來,靠著墻放下。上方陽臺上的鐵藝菱形格子裝飾被風吹得晃晃悠悠,但看來暫時還不會掉下來。幸虧再上面一層的陽臺沒有被拽下來,這樣好歹還提供了一些支撐。鐵架在砸到駕駛室之后雖然沒斷,但也都變彎了。喬治能逃過一劫真是命大。
哈瑞斯轉身回車廂,再次撥開那盞正垂在車門上方的煤氣燈,幫著瘦弱的迭戈爬出這輛被毀的馬車。
迭戈站在馬車旁查看損毀情況,雨滴砸在車上又濺到他們身上。馬車算是毀了,不能再用了,馬匹的情況則更糟糕。其中一匹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尖叫。它的哭喊聲太可怕了,比冰雨更讓迭戈膽寒,比所有的財產損失更讓他難受。喬治艱難地挪向受傷的馬,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幫助這痛苦的生靈了。血從它的嘴里涌出來,痛苦和恐慌也讓它越來越狂躁。
“把你的手槍給我。”哈瑞斯對迭戈說,但是迭戈明顯對被命令感到惱怒,于是他再次吼道:“你的手槍,給我!”
迭戈把那把土耳其燧發槍遞了過去,哈瑞斯接過槍,走向那匹還在掙扎的馬。槍聲像雷鳴般一樣,在四周矗立的建筑間回蕩。剩下的那匹馬被嚇了一跳,噴著鼻息,似乎這才意識到危險已經過去了——它的同伴也走了。
迭戈把注意力轉到了自己的房子上,走過去開始敲門,急不可耐地等待回應。他理了理假發,假發粉[2]已經被雨淋濕結塊。安妮塔沒有應門,他開始大力砸門。
“安妮塔!”他喊道,希望自己氣喘吁吁的聲音不會被雨聲掩蓋掉,“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開門!”
還是沒有動靜。透過窗戶他能看到走廊里有亮光。喬治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他掙扎著站起來,從破破爛爛的制服里摸索出房門鑰匙。他走到門口想要開門,但是手抖得太厲害,沒辦法拿穩鑰匙插進鎖眼。迭戈在旁邊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從沒見過給他工作了將近40年的喬治這么狼狽。迭戈從他手里接過鑰匙,讓他回去倚著墻休息——沒用他慣常的刻薄語氣。
“先歇會兒吧,喬治。”他少見地關切道,“安妮塔會來照顧你的。”
看到他點點頭閉上眼睛之后,迭戈沖進屋里。他急于躲開大雨,急于回歸常態,回到他能掌控的地方。風跟著他灌進屋里,吹熄了走廊里的蠟燭,只有長長走廊盡頭的會客室里還有隱約的紅光。哈瑞斯在他身后進來了,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風終于止住了,同時也擋住了外面的光。他們在黑暗的走廊里站著、喘息著,身上冒著熱氣。迭戈對家里了如指掌,開始往前走——但馬上又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后的哈瑞斯撞到他身上,差點把這個虛弱的老頭撞倒在地。
黑暗中,安妮塔倒在地上。她身上穿著廚房衣服和圍裙——又一次又臟又皺、布滿紅色和綠色的污漬。她旁邊的地上倒著銀制咖啡壺。咖啡潑灑在拋光木地板上,在她的腦袋旁圍成一個褐色光暈。她已經死了。
這場面太讓他震驚了。外面暴風雨中的混亂是一回事,但在他家的走廊里……?迭戈呆呆地站著,聽著鼓點般的雨聲和吹打著斷鐵的風聲。哈瑞斯從迭戈身旁擠過來,大步跨過尸體。他去會客室拿來了那個大的銀燭臺,放在安妮塔尸體旁,黑暗在燭光的照耀下四散逃開,縮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她的臉皺成一團,好像死之前正要打噴嚏一樣。穢物從她鼻腔里流出來,跟她旁邊地面上的咖啡混在了一起。她的皮膚在燭光下看起來十分光潔。迭戈的目光順著她張開的手臂看過去——她到死都還抓著那把咖啡壺。而她的指甲,也是那種讓人惡心的白堊色。
哈瑞斯也注意到了她奇怪的指甲。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摸了摸咖啡壺,冷冷地說道:“壺還是熱的。她剛死了沒多久。”然后帶著擔憂的神情打量著走廊。突然一道閃電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
“這里滿是疾病的惡臭味,迭戈先生。”他不安地說。
這話讓迭戈打了個寒戰,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呼吸著走廊里被污染的空氣。他試圖屏住呼吸——這對于一個還沒從驚嚇中緩過來、仍然氣喘吁吁的人來說可不容易——并退回了門口。他死死盯著安妮塔詭異的指甲,下意識地脫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的指甲跟安妮塔一模一樣。
哈瑞斯注意到了這一點,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上帝啊!”他叫道,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到了幕墻邊,驚恐地倚墻站著,胸口劇烈起伏。地上的蠟燭把他的臉照得十分恐怖。他用袖子掩住口鼻,跑開了。
* * * * *
迭戈呆若木雞地站著,感覺自己十分蒼老。汗水混著假發粉流到額頭上。他拭去汗水,然后突然一把扯掉凌亂的假發。今晚沒什么扮體面的必要,他也沒有仆人可以幫著打理著裝了。喬治撿回了一條命——安妮塔就沒這么幸運了。她肯定是死于肺炎,就像她之前的女仆克萊爾那樣。傭人房在廚房下面,顯然那里太潮濕了,不知道之前有多少奴隸也是這樣死的?但是……
會不會他們肺炎的病因并不相同?
安妮塔有沒有見過那個幽靈?迭戈見過莫莉兩次,每次都有嚴重的咳嗽伴隨著胸口劇痛。就算安妮塔之前見過鬼魂,她肯定也不會告訴迭戈。她太害怕被再次賣掉,所以拼了命地要討好迭戈。真是個蠢姑娘。安妮塔本身無關緊要,但是如果要了她命的肺炎是由莫莉引起的呢?如果她不是第一個這樣死的呢?克萊爾是不是也是被鬼魂殺死的?更糟糕的是,如果害死馬塞爾·賽維尼的并不是瘧疾——迭戈之前一直覺得他死于瘧疾——而是肺炎呢?
迭戈開始顫抖。幽靈不止在他的房子里游蕩,它還屠殺住在這里的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迭戈對著空氣問道。回答他的只有雨滴打在庭院石頭上的聲音。
根據弗朗索瓦·福盧格的說法——他日記里寫的,莫莉害怕他倒臺之后自己會流落街頭。而按照哈瑞斯的說法,她就是那段時間死的。她生前最后的念頭可能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房子。這可能就是她殺死違背諾言的人——弗朗索瓦·福盧格——的動機。但福盧格是跳樓自殺身亡的。難道他的墜樓是被謀殺的?是不是他的死并不足以平息莫莉被背叛的憤怒?所以她要繼續殺掉所有住在這里的人?
但是這些都解釋不了她為什么要拿棋子,還有她為什么赤身裸體?
迭戈揉著額頭,試圖把這些想法都趕走。他的馬車毀了,仆人也死了,為什么這時候他還把這樣愚蠢的念頭想得跟真的似的?他還有一個更緊迫的問題。很幸運,哈瑞斯被嚇跑了——帶著他那些下流的欲望一起。毫無疑問,對傳染病的恐懼會讓他對迭戈的房子敬而遠之。太好了!他的淫欲是迭戈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因素——誰能相信這個男人已經60多歲了?現在他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如何讓那些印第安人乖乖合作。
自從知道弗朗索瓦·福盧格當初的巧妙計劃之后,迭戈就打算利用印第安人的投票權幫助自己在市政廳發動政變。因為福盧格當時制定的那條荒誕法律還保留著:一個有封地的查瓦沙印第安人有三票投票權。沒人想過要廢除這條法律,因為查瓦沙部落已經在美洲大陸消失了。但是在發現了福盧格的日記之后,迭戈發現事情沒這么簡單。他發現了哈瑞斯·阿普爾頓,而哈瑞斯·阿普爾頓發現了一支住在密蘇里村莊的查瓦沙人。
12個查瓦沙人就等于36票!這足以讓迭戈控制市政廳了。1月1日的投票將變成迭戈的獨角戲,他要以當上行政官開場。而州長——他的盟友——則會任命他為正式行政官,而不只是代理行政官,這兩者有天壤之別。
無論如何,出其不意是最重要的制勝法寶,這也是他為什么要保守土著人的秘密。他們被偷渡過來,已經通過了巴吞魯日[3]和新奧爾良的口岸檢查。迭戈可不像福盧格那么蠢,他才不會把自己的土地轉移給什么狡猾的而又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他必須確保自己完全不用擔心“合作伙伴”會有任何野心或者背叛行為。因此,他計劃直接把土地轉讓給那些完全不會說西班牙語的文盲印第安人。但經歷了哈瑞斯的粗暴綁票,他們還會乖乖合作么?
首先迭戈得去見見那些印第安人,假裝這一切只是個可怕的錯誤。他會對他們被“意外”帶離家園表示道歉。然后為了表示他的歉意,他會提供一趟返回密西西比的豪華行程——豪華到他們沒有心思來盤問自己。
為了展現自己是一個悔過的、善良的老人,迭戈會聲稱他需要他們簽一份經過公證的文件,以保證自己之后不會被西班牙的法律懲處。只要能得到一些貴重的小東西,比如鏡子、高粱和縫衣針,那些野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簽字。這個計劃的妙處就在于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簽了什么文件。每個印第安人三份文件,三個簽名……而且只需要劃“X”。但是哪個正直的公證人會允許這種事情呢?
沒有別人,只能是他的敵人: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
迭戈知道莫拉萊斯曾下令讓碼頭巡邏的士兵煽動暴亂。這違背了皇室賦予他的職責,但是馬德里離這里有一個月的路程呢。暴力行動符合莫拉萊斯在本地的執政計劃,而且只有負責碼頭地區的高級軍官才知道他的陽奉陰違。莫拉萊斯——作為代理行政官,也是桑托斯的贊助人——自信已經收買了隊長能讓他守口如瓶。如果不是迭戈計劃在市政廳進行政變,或許隊長真的會效忠莫拉萊斯。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能給桑托斯的,迭戈也都能給。
為了換取桑托斯隊長的緘默——這樣他才能不掉腦袋——莫拉萊斯必須公證所有的印第安人簽字文件都是合法的。顯然,在丟官和丟命之間,莫拉萊斯會選擇前者。是的,莫拉萊斯將會親自確認自己政治生涯的終結!太完美了!他將公證三份文件合法有效,一份公證12月31日將土地轉讓給印第安人,一份公證1月1日他們的投票權(其實是代理迭戈而已),還有最后一份公證1月2日土地返還給迭戈。
他的計劃萬無一失。
喬治默默地走進了客廳,濕透的制服緊緊貼在身上,水珠落在拋光地板上又跳動開來。他頭上的血跡已經不見,大部分都被雨水沖走了,但他白色的衣領卻被染紅了。他全身上下除了卷發,只有臉是白的——準確地說應該是蒼白。他瘦長的身軀不再像以往那樣站得筆直,而是弓著背,歲月終于在這位老仆人身上留下了痕跡。
“德·吉布法羅先生,”他笨拙地開口,“這樣不管的話可憐的安妮塔小姐就太不體面了。”
迭戈聳了聳肩,他仍舊沉浸在自己即將取得政治勝利的興奮中。
“今晚我就把她放到她的床上,先生。”喬治小聲說,“我……我現在該退下了,需要再去買一輛合適的馬車,并且做好特殊安排。”
迭戈其實并沒有在認真聽,只是隨口問道:“什么特殊安排?”
“當然是給阿普爾頓先生的安排了。”
這句話立刻抓住了迭戈的注意力。
“什么?”迭戈厲聲問道,“他給你說什么了?”
喬治被他主人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趕快解釋道:“阿普爾頓先生說您讓我幫他在街尾的旅館訂一間房。”
“訂……訂房?”迭戈結結巴巴地說,完全摸不著頭腦,“旅館?為什么?”
“他說如果今晚不把情婦送過去,您就再也見不到您的貨了。”
注釋:
[1]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國移民的后裔。
[2]十八世紀的歐洲假發常會加上粉末,使他們呈白色或斑白的樣子,以顯得更加莊重。假發粉以加入橙花、薰衣草或鳶尾花根香味的淀粉制成,它們有時會加上紫藍、藍、粉紅、黃等顏色,但最常見的是白色。
[3]位于密西西比河東岸,新奧爾良西北116公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