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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是否知道(2)

課間的時候,慕承和回了辦公室,我正好要將上次印好的資料原件還給他。走到門口,正好聽到陳廷的聲音,原來他也還沒走。

我笑著正要進去,卻聽到他倆談話中有我的名字。我耳朵天生就靈,便好奇地止步不動。

“這孩子挺有意思。”這是慕承和的聲音。

“她家里那樣,我走的時候還挺擔心的。就怕不在的時候,她有什么難處,又沒個大人替她擔著。”陳廷說。

“其實,她比我們想象中堅強許多。”慕承和說。

走廊上襲來一陣寒風,將我額前的劉海吹亂了。

與此同時,我的心也有些亂。

原來,慕承和什么都知道。

一切都是我們誤會了。

他從一開始對我的特別,不過就是代替陳廷來照顧我而已。根本不是我,還有白霖她們誤以為的那樣。

我的手無力地垂下去,心里幾番滋味。

原來……不過是自作多情而已。

那么優秀出色的人怎么可能對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動心?我自嘲地抽動了下嘴角,想笑一笑,卻怎么也扯不出那個艱難的弧度。

他們又說了一些話,大概是關于我。

我卻沒有心思再聽,轉了半個身,將背輕輕靠在墻上,全身都有些無力。五指一松,那兩頁的資料掉到地上。

慕承和給我的期末資料大部分是打印的,不過里面有些重點的備注則是他后來手寫的。原件被我自私留下來了,如今還給他的是復印件。要是他問,我來路上已經想好應付的答語,就說不小心弄丟了,想來他也不會介意。

他發給我的唯一兩條短信,被我存在手機里。第一條是:不客氣。第二條是:沒問題啊。

上次去聽他的講座,拿回來的那份扉頁上印著他簡介的演講稿也被我夾在日記本里。

其他還有什么?沒有了。

我緩緩蹲下去,去拾那幾頁紙。辦公室里射出來的光線,幾乎照到我的手,我迅速地撿起東西,將手收了回來。

然后聽到陳廷又說了一句話。

因為他說之前停頓了很久,所以即使毫不經意,也能聽得很清楚。

陳廷說:“你不是和薛桐之間有什么吧?”

陳廷遲疑了下又說:“承和,不要因為家庭的某些相似點,你就把你小時候沒有得到的愛全部灌注到了她的身上。”

我匆匆下樓,給白霖發了個短信,叫她幫我把教室里的東西帶回宿舍。

白霖回復我:你不上課了?還有一節呢。

我寫:不了。

白霖又問:你怎么?

我寫:肚子疼。

我回到寢室,打開電腦。在網上溜達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隨即上床,仰躺著,然后翻出錢夾。我盯著老爸的那張照片,愣愣地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揣在大衣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給我打電話的就那么幾個人,我想也沒想就接起來,喂了一聲。

“薛桐。”

我聽見他的聲音,心中一緊:“慕……老師?”

“去哪兒了?居然敢曠我的課。”

“我……”我一時之間思維空白。

“小姑娘,最后一節課都不給老師面子。”

我心情緊張得要命,亂七八糟地解釋了一番才掛了電話。

當他的聲音說完“再見”,消失在耳際之后,心中又升起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惆悵。

可是,這種惆悵并未持續太久,便被洶涌而來的考試淹沒。奮戰了半個月之后,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寒假。

寒假的時候,我一口氣接了三份家教。

除了彭羽那孩子時不時地提到慕承和的名字以外,我的生活幾乎和他沒有了任何交集,反倒是劉啟和我熟絡了起來。

劉啟也是本地人。顯然他和我不一樣,整個寒假閑得要命,隔三岔五地打電話給我,不是約我去逛燈會,就是約我去看電影。

一次兩次我都找借口,后來實在推不掉就索性將彭羽帶去。

劉啟在公園門口看到我帶著一個拖油瓶出現的時候,眼神明顯黯淡了下去。

彭羽偷偷背著劉啟,在我面前下定義說:“薛老師,這男的鐵定對你圖謀不軌。”

“你懂什么?”

“真沒想到。”彭羽感嘆。

“沒想到什么?”

“薛老師居然都會有人追,可見那句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俗語還挺正確的。”

我狠狠瞪著他:“小屁孩,我要翻臉了。”

可是,事實證明,我帶彭羽來時多么正確的一件事情。我們三個人走在游樂場里,劉啟建議:“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彭羽吃驚地看著他:“師叔老師,我一直以為摩天輪是青春期女生喜歡的玩意兒,沒想到你也有這個樂趣?”

劉啟只好改口說:“海盜船那些都挺驚險的,我怕薛桐害怕啊。”

“其實,我不怎么害怕。”我申明。

“我也不害怕。”彭羽附和。

于是,我們買了三張票上了海盜船。

劉啟大大義凌然地說:“薛桐,你要是害怕的話不要逞強,閉上眼睛抓住我,叫出來就可以。”

我沖劉啟笑笑:“好。”

就在我倆說話間,彭羽已經一屁股坐在三個座位的正中間,還拍著一邊說:“薛老師快來。”

然后我和劉啟只得分列他的左右了。

安全欄放下來,船身開始緩緩擺動,再一點一點地升高,到最高點的時候猛然落下去,頓時有種失重的感覺,心臟突然糾成一團。我睜開眼睛,享受著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愜意。我從小就不怕這種東西,兒時過生日,就嚷著要老爸帶我來。

有一回,老爸來的路上,將身上唯一的十塊錢弄丟了。那個時候十塊錢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然后就著急地讓我在原地等他回去找。

后來,我都不記得他究竟是找到還是沒有找到。

我們從海盜船下來,劉啟一臉青灰,連走路都有些飄。

“你還好吧?”我停下來問他。

他努力打起精神,沖我說:“很好啊。你還想玩兒什么刺激的,我們繼續。”

我聽著這句話,突然有些內疚,我們不該這么捉弄他。

不知道他對我僅僅是好感,還是真的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并沒有錯。

我說:“玩得挺累的,你們餓了嗎,我請你們吃拉面吧。”

“不行,還是我請。”劉啟說。

還沒坐下來,彭羽就問:“究竟是師叔老師請,還是薛老師請。你們商量好沒有?商量好了我就要點菜了。”

我沒好氣地說:“我們誰請和你點菜有什么關系。”

彭羽說:“當然有關系了。”語罷,沖我眨眨眼。

頓時,我想到慕承和請他吃飯的那次,他拿著菜單點菜時候那副豪邁的樣子。敢情要是我請他就省著點,要是人家請客他就大肆揮霍?

不知不覺,慕承和三個字又穿進腦袋里,我定了定心智,趕緊將它攆走。

談話間聊到劉啟是學計算機的,彭羽突然問:“師叔老師,你會心算嗎?”

劉啟納悶地停下筷子:“心算?”

“比如1444乘以1444一秒鐘算出來。”

劉啟笑:“那哪兒能啊,我腦子又不是計算機。”

“薛老師學外語,她一說外語的時候就像老外。你學計算機的,腦子就應該像計算機啊。”

“……”這是什么歪理。

過了會兒,彭羽又說:“計算機的話是理科了,你物理應該很好了?”

“勉強吧。”劉啟答,“不過丟了很久了。”

“那你知道為什么飛機會飛得起來嗎?”彭羽問。

這下我可明白了,這小子是存心來砸劉啟的場子的。

“伯努利定律啊。”劉啟看起來一點也不知情,還好心地為彭羽解釋,“伯努利說,在一個流體系統,比如氣流、水流中,流速越快,流體產生的壓力就越小。當飛機達到一定速度以后,產生巨大的壓力,空氣就能夠托起飛機了。”

彭羽一副天真求知的表情問:“可是上下都會有壓強啊,一樣的速度那么上下壓強就是一樣的,不就還是飛不起來?”

我很想問,人家飛機飛不起來關你啥事啊?

這下可真的難倒了劉啟,他尷尬地抓了抓后腦勺:“那我就不知道了。”

彭羽挑了下眉,不屑極了。

我說:“難不成你還知道?”

彭羽仰了下下巴:“那當然,我問過慕老師。”

“慕老師?”劉啟納悶。

“我們學校的老師。”我說。

“慕老師說飛機的機翼上下表面形狀是不一樣的。上面是流線型的曲折面,所以距離長,同樣的時間氣流要通過更長的距離那么速度就快些,而下面是平面,流動速度小。根據你剛才說的伯努利定律,速度越大壓強越小,所以飛機就是利用這個壓強差飛起來的。”彭羽胸有成竹地解釋了一番。

我聽得云里霧里,回味了很久才搞清楚好像是上面壓強小于下面壓強,使得它飛起來什么的。

劉啟倒是也不生氣彭羽捉弄他,聽了彭羽的話,沉思了起來,過了片刻顯露出一種豁然開朗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啊,真是長見識了。”

聽見對方這么表揚自己,彭羽全然一副尾巴就要翹上天了的神色,揚揚得意地說:“這種東西小意思了。”

“不過,彭老師,”我故意刁難他說,“有一點我倒是不明白。”

“什么?”

“你在電視上見過美國那些戰斗機翻轉吧。”

“嗯。”彭羽點頭。

“照你這么說,飛機翻過來的時候,”我用手做了個翻轉的手勢,“它們的機翼上下面就顛倒了,那為什么沒見它們掉下去呢?”

“這……”彭羽抓耳撓腮,“我當時沒問過,就沒聽慕老師說。”

這下算是扯平了。

回去的路上,我說:“你也不能老拿別人的長處來貶低他啊。劉啟也有很厲害的地方,他們那個隊研制的機器人去年參加機器人球賽進了全國總決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優點和長處,你說要是叫慕老師造個機器人出來,那肯定也要難倒他。”

彭羽別過頭去,嘟著嘴說:“可是,我就是喜歡慕老師。你和劉啟是一國的,我和慕老師是一國的好了。”說完之后一直悶悶不樂的。

“你這么小氣啊。”我逗他。

“薛老師,你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

“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當電燈泡,專門找那個劉啟的茬的嗎?”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倒是個明白人。

“可是你又不忍心了,覺得我專門欺負他。你就反過來擠對我。我幫你,你幫他,你說你不是偏心是什么?”他委屈地說。

我愣了愣,他說得一點沒錯,隨即抱歉地摸了摸他的頭。

他還是不理我。

我說:“好了,別生氣了,下次請你吃KFC算是賠罪。”

“KFC那么多東西,到時候你請我喝杯小可就打發我了。”

“請你吃全家桶。”

“外加一盒蛋撻。”

我一咬牙:“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我一邊點頭,一邊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轉過頭來:“那我不生氣。”臉上笑開花了。

一物降一物。

我宰慕承和,彭羽就宰我。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媽去了大伯家吃年飯。

我吃餃子的時候,一口咬下去,正好是那個包著五毛錢硬幣的。

堂姐說:“喲,這個是我包的。可不得了,明年小桐要走紅運。”

我緩緩地將錢吐出來。

奶奶說:“但愿找個好工作,能養活自己。”

伯娘說:“媽,您老的要求忒低了。”

“是啊,奶奶,我還能養活您,養活我爺爺,養活我媽。”

奶奶繼續吃飯,沒再說話。

我忽而想起一個問題:“姐,你放錢的時候洗干凈了嗎?”

飯后,無論大伯和伯娘怎么說服,我們還是沒留下來繼續看春晚,吃了飯就出來了。

走到樓下,老媽說:“其實我覺得你跟著奶奶他們守歲比較好。反正我九點還要去值班。”

我徑直地走在前頭:“留下來有什么好,吵得慌。幸好今晚只能收一個節目,要是平時,他們家為了看哪個臺,都要爭上老半天的。”

奶奶一直跟著大伯住,堂哥堂姐都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感情比我好。看人家一家五口其樂融融,我才是多余的。

我送老媽在廣場口等他們監獄接她們去值班的警車。

她說:“你趕緊打車回家,別在外面溜達,省得晚了不安全。”

我嘿嘿笑:“什么有不安全的,今天估計壞人都休假了吧。”

她拍了下我的頭,轉身上車了。

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多半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摸出手機來看時間,發現收到許多祝福的短信,一條比一條令人噴飯。頓時我就被逗樂了,挑了條最有意思的,在結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后按了群發。不到一分鐘,陸陸續續地收到一堆回復。

與此同時,電話震動了,屏幕來電上的三個字:慕承和。

我的手霎時間捏緊,剛才我有意無意地將他的號碼列在群發范圍內,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心中暗含著這樣微小的希冀。

他卻這么突然地回了我的電話。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來。

“薛桐?”他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

“慕老師,好久不見了,新年快樂啊。”我故作輕松地說。

“你也新年快樂。”他說。

“吃飯了嗎?”我不知道說啥好,只得閑扯。

他沒有回答,大概聽到我周圍的動靜,反問:“你在街上?”

“嗯。剛從大伯家吃了飯出來。”

“一個人?”

“是啊。”

“媽媽呢?”

“值班去了。”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少許,隨即問:“你在哪兒?”

二十分鐘后,那輛熟悉的車停在我的跟前。我看到一張久違的臉。他下車,帶上車門,朝我走來,簡直不似真人。

我和他沒有去哪兒,就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走到河邊。我們找了張人行道邊椅子坐下去。椅子前面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前是河邊的木制欄桿,欄桿外邊是寬廣的河面。

河水靜靜地向東流淌,水面倒映著城市最璀璨的燈火。

“冷嗎?”他問。

“不冷。”我搖頭。至少外面冷,心里是暖和的。

在這樣寂寞又特殊的夜晚,居然有他陪伴。

我不高潔出塵,也沒有強大的自尊心,所以對于慕承和的出現,無論同情還是憐憫,我都甘之如飴。

即使是幻化出來假象,我也不在乎。

他的嘴角悄悄揚起小小弧度,從大衣里摸出一瓶酒,在我眼前搖了搖:“新年禮物,某些人夢寐以求的伏特加。”

我高興地吹了下口哨。

這個新年禮物,我喜歡。

“你真的請我喝啊?”我呵呵地樂。

“當然了,我說話向來作數。”

然后又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小巧的直身玻璃杯,擰開瓶蓋,斟了三分之二杯。

他說:“以前有朋友告訴我,伏特加最純粹的喝法就是用這種杯子,配上冰塊,其余什么都不加,然后一口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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