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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起源與目的總論,兼評英國憲政

托馬斯·潘恩的出生地

些作者把社會與政府混為一談,對它們不加區別,或區別甚小。然而,它們不僅本身有所不同,而且起源各異。社會源于我們的需求,政府產自我們的邪惡。前者通過凝聚我們的友愛,積極地增進我們的幸福,后者通過遏制我們的惡行,消極地促進我們的福祉。前者鼓勵交往,后者制造差別。前者是庇護人,后者是懲罰者。

社會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人類之福,政府則不然,即便在最好的情況下,它也只是一種必要的惡,而在最壞的情況下,它則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惡。這是因為,當我們遭受或者置身于政府造成的苦難,而這樣的苦難我們認為只會出現在一個沒有政府的國家時,此時想到我們遭受的苦難竟然是咎由自取,痛苦便會變本加厲。政府就像衣服,是我們不再天真無邪的標志;國王們的宮殿建造在伊甸園的廢墟之上。如果人類清晰地、一致地、不可抗拒地服從良心的沖動,也就不需要別的立法者了。但情況并非如此,我們發現,有必要交出我們的部分財產,為的是獲得保護其余財產的手段。誘使人們這樣做的,是他們在其他情況下同樣會遵循的謹慎策略:兩害相權取其輕。因此,安全才是政府真正的設計原則和目的之所在。我們可以無可辯駁地推斷,不管政府是什么樣的形式,只要它看上去最有可能以最小的代價和最大的收益確保我們的安全,它就是最可取的形式。

為了清晰而正確地理解政府的設計和目的,我們不妨假設,有為數不多的一群人,定居在地球上某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他們和外界沒有任何聯系,那么,他們可以代表任何國家或整個世界最初的居民。在這種天賦自由的狀態下,他們最先想到的將是社會。有許許多多的動機激發他們組成社會,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滿足他的需求,他的心智根本不適合永久性的孤獨,以至于他很快就不得不尋求別人的幫助和慰藉;反過來,別人也有同樣的需要。四五個人聯合起來,就能夠在荒野中建起一個還算過得去的住所,但一個人就算付出畢生的辛勞,也可能一事無成。他砍倒一棵大樹時卻搬不動它,就算搬動了也豎不起來。干活的時候餓了,迫使他丟下手里的工作;各種不同的需求都要求他以不同的方式去滿足。疾病,甚或災禍,都可能意味著死亡,就算大難不死,也可能讓他喪失生存的能力,陷入一種與其說是死去不如說是消亡的狀態。

這樣一來,就像地心引力一樣,迫切的需要很快就會讓這些新來的移民組成社會,社會的互惠之福將替代并提供法律和政府所承擔的義務,在社會成員依舊彼此公正相待的時候,法律和政府是不必要的。但是,由于只有天堂才沒有邪惡,因此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隨著他們戰勝了移居之初的種種困難——正是這些困難使得他們在一項共同的事業中團結在一起——他們便開始松懈下來,疏于恪守自己的職責,淡漠彼此之間的依戀;而這種懈怠,將會指向這樣一種必要性:建立某種形式的政府,以彌補人的道德缺陷。

附近的某棵大樹將為他們提供議會的會場,全體居民可以聚集到樹蔭下商討公共問題。很有可能,他們最初一批法律的標題就叫作“規約”,其賴以執行的懲罰手段,僅僅是公眾的蔑視。在這個最早的議會中,每個人憑借其天賦權利,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起初,他們人數甚少,住得很近,公眾關切的事務也不多,而且都是小事。但是,隨著聚居地的擴大,公共事務同樣也會增加,成員之間可能隔得很遠,這使得不能像當初那樣每次集會都是人人到場。這就導致出現了一項便利的措施:他們從整個團體中選擇出一定數量的精英,并同意把立法機構交給他們去管理,這些精英應當與那些選派他們的人有著相同的關切,他們的行事方式就像全體成員在場一樣。如果聚居區繼續擴大,就會有必要增加代表的數量,使得聚居地各個部分的利益都能得到關照。人們發現,最好是把整個聚居地分成若干部分,各部分派出恰當數量的代表;而且,獲選者決不能把自己組成一個與選舉人相分離的利益集團,出于審慎,恰當的做法是經常舉行選舉;因為這樣一來,獲選者可能在幾個月之后重新回到全體選舉人當中,再次和他們打成一片,別讓人戳脊梁骨的審慎想法將會確保他們對公眾的忠誠。由于這種頻繁輪換的做法將會確立社群各部分的共同利益,他們自然就會互相支持,正是在這一基礎上(而不是憑借毫無意義的國王的名義),政府的力量和被統治者的幸福才得以確立。

這就是政府的起源和出現;也就是說,靠道德統治的世界是不行的,這種行不通使得政府這一統治模式成為了必要。政府的設計和目的也在于此,亦即自由和安全。不管雪花如何讓我們眼花繚亂,聲音如何欺騙我們的耳朵;不管偏見如何扭曲我們的意志,利益如何蒙蔽我們的理解力,自然與理性的簡單聲音依然會說:這是對的。

我是從一項自然原則中得出我關于政府形式的觀念,任何人為的手段都推翻不了這項原則,亦即:越是簡單的事物,越不容易產生混亂,即便產生了混亂也更容易糾正。接下來,根據這一普遍原理,我想對人們大肆吹捧的英國憲政提出幾點評述。應當承認,對于它賴以建立的那個黑暗和奴役的時代來說,這一政體是高貴的。當世界被暴政蹂躪的時候,最微不足道的反抗也是一次光榮的營救。但我們不難證明,它并不完美,容易引發動蕩,沒有能力帶來它曾經允諾過的東西。

盡管絕對政府是人性的恥辱,卻有其自己的優勢:它們都很簡單。如果人民受苦受難,他們知道苦難的根源在哪里,同樣知道補救的方法,不會被五花八門的病因和療法搞得一頭霧水。但英國的政體極其復雜,以至于國民承受多年的苦難,卻發現不了毛病出在哪里,有人說在這里,有人說在那里,每一位“政治醫生”都會開出不同的藥方。

我知道很難克服一些地方性的或長期存在的偏見,但如果我們費心審視一下英國憲政的各個組成部分,我們就會發現,它們是兩種古代暴政的卑劣殘余,只不過混合了一些新的共和元素而已。

“無代表不納稅”(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這一言論是獨立戰爭前,北美殖民地人民爭取權利的主要口號之一。1768年2月的《倫敦雜志》(London Magazine)是首次刊載本句口號的主要出版物,上圖是該雜志刊載的卡姆登勛爵題為“關于‘大不列顛擁有殖民地主權宣言’”的演講。

第一部分是君主暴政的殘余,主體為國王。

第二部分是貴族暴政的殘余,主體為議會上院。

第三部分是新的共和元素,主體為議會下院,英國的自由有賴于下院的德行。

前兩部分都是世襲的,與平民百姓無關,因此,從憲政的意義上講,它們對這個國家的自由毫無貢獻。

說英國憲政是這三股勢力的聯合,它們互相制衡,則未免荒唐。這兩個詞要么毫無意義,要么干脆就是自相矛盾。

要說議會下院是對國王的制衡,必須有兩個前提:

首先,如果沒人盯著,國王是不值得信任的,或者換句話說,對絕對權力的渴望是君主制與生俱來的弊病。

其次,為這一目的而任命的下議院,要么比國王更英明,要么更值得我們信任。

但是,同樣是這一憲政體制,既賦予下議院通過扣留王室供給來制衡國王的權力,同時又賦予了國王否決下議院議案的權利;因此它重新假定,國王比那些已經假定比他英明的人更加英明。荒唐透頂,莫此為甚!

君主制的構成中有極其荒謬的東西,它先是剝奪一個人獲取信息的手段,然后又賦予他在需要最高判斷的情況下采取行動的權力。國王的身份切斷了他與外部世界的聯系,而國王的事務卻要求他透徹地了解外部世界;因此,這兩個不同的部分很不自然地互相對立,互相摧毀,從而證明整個角色是荒謬和無用的。

有些論者是這樣解釋英國憲政的,他們說,國王是一方,人民是另一方;上議院代表國王,下議院代表人民。但這種區分把一個議院的所有特征都割裂開來,互相對立。盡管這種說法編排得令人滿意,然而,當你仔細審視的時候,它們便顯得模棱兩可,毫無意義。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當最巧妙的詞語組合在一起,用來描述某個要么不存在、要么太難理解以致無法描述的事物時,它們只能是聽上去很漂亮的詞藻,盡管悅耳,卻不能啟迪心智。上述解釋包括一個先決問題,亦即:國王如何獲得一項人民不敢信任的、并始終必須加以制約的權力?這樣一項權力不可能是明智的人民拱手奉送的禮物,這種需要制約的權力也不可能來自上帝。然而,憲法所作出的規定卻假設這樣一項權力是存在的。

但條文規定勝任不了這項工作,手段要么不能,要么不會實現目的,整個事情無異于一次felo de se(拉丁語:自殺)。重的物體總是帶動輕的東西,一臺機器的所有輪子總是由一個輪子來帶動;唯一要知道的是,這一憲政體制中哪一種權力最重,因為它將處于支配地位。盡管其他權力,或其他權力的一部分,可能阻礙——或者像上面的術語所說的,制約——其運動的速度,然而,只要它們沒法讓它停下來,它們的努力就是無效的。第一動力最終將會運轉起來,它在速度上的不足將被時間所彌補。

不消說,在英國憲政體制中,國王就是這個壓倒性的角色,其全部重要性僅僅源自于他是官位和津貼的給予者,這一點不證自明。因此,盡管我們足夠明智,對絕對君主制關閉并鎖上大門,但與此同時,我們又足夠愚蠢,以至于把這扇大門的鑰匙交給國王掌管。

彼得·提爾曼斯(Peter Tillemans)所作《安妮女王造訪上院》(Queen Anne in the House of Lords)。油畫再現了18世紀初,英國上院的貴族氣息。

英國人對他們這個由國王、貴族和平民組成的政府青睞有加,這一偏愛源于理性,甚至更多地源于民族自豪感。個人在英國無疑比在其他國家更加安全,但國王的意志同樣也是國家的法律,這一點英國和法國并無不同,不同之處在于,它不是直接出自國王之口,而是以議會法案這一令人敬畏的方式傳達給人民。查理一世查理一世(1600~1649),英格蘭國王詹姆士一世次子,1625年繼位,1649年以叛國罪被處死,是英國歷史上唯一被處死的國王。(譯者注,后文中非注明為原書注的皆默認為譯者注)的命運只不過讓國王們變得更狡猾,而不是更公正。

因此,撇開偏愛某些政府模式和形態的所有民族自豪感和偏見,一個清楚明白的真相是:國王在英國之所以不像在土耳其那樣暴虐,完全要歸功于人民的憲政,而不是政府的憲政。

此時此刻,十分有必要對英國政體中的憲法錯誤進行一番探究。只要我們繼續受到某個主導性偏好的影響,就決不可能以正確的姿態公正對待他人;同樣,只要我們依舊被任何頑固的偏見所束縛,我們也就沒有能力對自己公正。正如一個喜歡嫖娼的男人沒有資格挑選或評判妻子,任何偏愛一個腐朽政府體制的先入之見都會使我們不能識別一個好的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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